莫里斯眼睛睁大了，不明白洛星缇要做什么。

或许是压抑着头痛，洛星缇的手指微微用力，口气也比平时冷硬许多：“我做得不好的地方和我说，厌恶我也没关系。”

说完，他松开手，摁着自己胀痛的太阳穴。

太多事盘旋在他的脑子里，盘旋在他重伤的身体中，似乎再多思考一些，他的神经就要断裂。

“你还没入军籍，如果在这里呆着不快乐，随时可以走。”

洛星缇的本意是告诉他有选择自己未来要走哪条路的自由，可冷硬的语气，莫里斯的耳朵中却变了番意思。

他在赶我走？

莫里斯发现自己突然被丢弃了，一下子整个人都呆住了。

不是要利用我吗？为什么要赶我走？难道我连利用价值都没有吗？难道你完全放弃我了吗？

内心破碎成了一片一片的，断裂处十分锋利。

还是，你发现我杀了人，但如果真是这样，你应该会杀了我才对。

莫里斯感到洛星缇离他远了些，扶着墙根有些沉重的喘着气。

还是，你身上的伤口太痛了，但我却恨你，让你觉得生气。

这么多人喜欢你，在你受伤的时候嘘寒问暖，却只有我疏远你，恨你，不关心你。

第一次被人恨着，你终于意识到我并不像别人那样轻而易举地被你拿捏，你很生气，却无能为力，因而只能以这种方式，想要激怒我，并且将我赶走，这样就不会有人忤逆你了。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原来不是你身边的人都喜欢你，而是因为不喜欢你的被你赶走了，就像你现在要赶走我一样。而你那句“厌恶我也没关系”就是证明。

莫里斯破碎的心一下子被粘好了，现在正勃勃跳动起来。

你明明不想要我厌恶你，然而说出这句话来，实际上就是嘴硬而已，其实，你非常在意我对你的看法，因为你爱慕虚荣，对此，你在和我认识不久就送了我礼物，实际上是为了快点捕获我的芳心。

或许是捕获普通人的芳心让你没有成就感，你这次挑了一个古怪的对手，你要证明你的魅力可以征服向我这样的怪物。

但实际上，我并未被你的魅力所征服，我这颗古怪而冷漠的心，对你的引诱没有动摇分毫，我依旧只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怪物，对此我没有丝毫的心痛，甚至决定在利用完你之后就杀了你。

莫里斯的心脏越跳越快，他越思索越是激动起来，仿佛一下子获得了一种大仇得报的快感。

想到要杀你，我就觉得兴奋，届时你会露出怎样绝望的神情呢？毕竟是你自己把我从怪堆里捡来，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相比起来，你其实痛苦不堪吧，把我这么个麻烦的怪物留在身边，你也快要被我拉进地狱里去了，这些灾祸，与其说是蜘蛛人和提丰带来的，不如说是我带来的，毕竟我就是走到哪就带来灾难的怪物。

分身乏术了吧，重伤差点死了，你终于知道我的厉害了。

妄图改变我的天真的狡猾的小羔羊，实际上却被我所俘虏，我还是那个人人畏惧的杀人机器，你同样畏惧我，却想随便用两句话打发我走。

真是可笑的小东西，你越是惧怕我，厌恶我，我越是要留在你身边，像一条蝰蛇一般死死缠着你，直到你发出绝望的哀嚎为止。

我现在明白我对你的感受了，我是如此恨你，就像你恨我一样，但我还要惩罚你，只有惩罚你让我感到快乐。

我要扮演一个人畜无害的角色，让你感到能把我拉入光明的希望，先给你一点希望，把你抬得高高的，这样让你摔到地上的绝望才够痛，这是对你天真的惩罚，让你到死的时候，知道被蛇咬一口是什么滋味。

洛星缇头晕眼花地扶着墙根，隐约听见耳边萦绕起了“哼哼哼哼”的笑声，这些笑声和其古怪，却让洛星缇略微心安下来。

原来他真的是在忧虑自己的前程，听他现在笑得如此畅快，想必是扫除了心中部分的迷茫，告诉他随时可以走，他确认了自由还握在自己的手里，因而卸下了压着他的负担。

头晕稍有缓解，洛星缇对美满的调解结果笑了一声。

莫里斯听到了，嘴角露出了轻蔑而狡黠的笑容，他在笑这个羔羊并不知道他将会对他进行何种可怕的报复。

-

第一天和第二天对傀儡罗兰的监视一切如常，那个空有躯壳的小男孩一直在废墟之上搭建——推倒——搭建着他的砖瓦房。

监视其他失踪者的军人回报也一切如常。

如果第三天依旧没有任何情况，那这条线索就断了。

“你回去休息吧。”洛星缇休息之后归来，拍了拍站岗了一夜的西格德的肩膀。

他们三人是轮流休息，洛星缇将第三天最关键的最后一天排给了自己。

但是莫里斯跟在他身后来了，那天和他聊过之后，莫里斯变得比以前还要固执地跟着他，而且常常“哼哼哼”地笑，好像心里的阴霾被清除之后，一连几天都过分的阳光明媚。

一阳光明媚起来，他这几天也就十分配合，除了让他不要跟着自己，回去休息这一条他不听外，其他的话几乎是有求必应。

“你是不是觉得我正走入正道，正在变成一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呢？”

莫里斯这几天经常这样问他。

他身上的诡异确实越来越被掩藏起来，腰挺得直直的，走起路来也没有原先那么奇怪（但也可能是洛星缇看习惯了），总之，他真如他所说，越来越融入集体之中。

西格德以及冲锋小队的其他人也习惯了莫里斯的存在，西格德一直是冲锋小队里大家关照的小弟弟，而且他在家中也是末子，因而从来是被照顾的那个。

而近来西格德却沉迷于扮演哥哥的角色，总是对莫里斯嘘寒问暖的。

把自己当成哥哥后，他真心实意地渐渐喜欢上莫里斯，在他看来，作为哥哥就应当包容脾气古怪的骄纵的弟弟，而莫里斯冷漠的回应对西格德来说却显得可爱起来。

这种变化让洛星缇很欣喜，莫里斯的变化不仅让他更好了，也让西格德比以前成长得更快。

洛星缇心中愉快，乐于帮西格德说几句话：

“是呢，你进步好多，西格德现在很喜欢你呢。”

提起这个鸭子人，莫里斯就觉得一阵讨厌，他实在不明白这个鸭子人为什么总是缠着他，而且随时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更让他生气的一件事是，西格德兴致冲冲地向他展示了自己的异能，展示完之后，这个声音像鸭子一样的幼稚青年突然拍着他的脑袋大叫起来，一边喊着：“对不起，我忘了你眼睛看不见，看不到我的闪光弹。”

虽然对方诚心诚意地道歉了，莫里斯却觉得他在故意挑衅。

之后这个鸭子人也得报复。

莫里斯心里阴暗地想。但他现在的报复对象锁定于洛星缇，至于莫里斯的冒犯，远没有洛星缇对他的态度让他恼火。

这个天真又虚伪的人比他想得还沉得住气，这几天他一直这样佯装听话地潜伏在他身边，他对此竟然只是欣然地接受了，虽然有说过几次让他回去休息想把他支开的话，但态度并不十分坚决。

他仿佛看穿了他的报复的心思，因而决定以柔克刚，选择一种更温和的方式对待他，以比较两人谁更有耐心让对方破防。

莫里斯绝对不做那个率先忍不住爆发的人，他选择迂回的攻击，比如现在，洛星缇说鸭子人很喜欢他，那他就选择说出以下这句攻击力十足的话。

“他喜欢我，那你喜欢我吗？”

说出这句挑衅，莫里斯扬了扬下巴，以希望听到对方的声音中难掩尴尬，却还得为了面上过得去勉强自己说喜欢的话。

“喜欢啊。”三个字，洛星缇不假思索便脱口而出。声音中没有尴尬，没有愤恨，声音十分自然，和他平时别无二致。

莫里斯的内心却莫名一滞，随即被恼怒给包裹起来。

可恶的小羔羊，还真是个天衣无缝的好演员，竟然一点破绽都没露出来。

但他的耳旁还是萦绕着他的声音，如同浪花一样拍打着他这片满是愤怒和冷漠的礁石的心脏，那浪花如此雪白圣洁，而礁石却漆黑一片，因而礁石虽然坚硬无比，却忍不住回望那一片雪白的柔软的浪花。

他说谎，竟能不找痕迹。

但那只是说谎而已。

莫里斯这样告诉自己，脸色露出一丝冷笑，他拨开那些浪花，将他们送回黑暗之中。

“今天是这些傀儡得以存活的最后一天，如果他们没有任何反应，那我们的线索不得不中断。”

洛星缇看向在废墟上的男孩的身体，他已有些神智不清，但由于没得到任何指示，因而只是坐在废墟之上，抱着自己的脑袋滚来滚去罢了。

会有指示的。

莫里斯在心中回答了他，眼神更为轻蔑了一些。

从之前那些失踪者的反应来看，兴·摩罗斯应当从王那里得到了关于提丰活动规律的情报，因而才能指认第二批失踪者，吸引提丰的注意。

王的情报很准确，但都需要付得起足够的代价。关于一个A级以上堕神的情报，想必要用堕神本神来换。如若这次兴·摩罗斯的任务失败，没有将提丰带回，她将会受到严峻的惩罚。

莫里斯承认蜘蛛人是个很有野心的人，但她似乎高估了自己的能力，一个只能操控傀儡的摩罗斯，在对付大批的普通人方面有着绝对的优势，但和一个A级堕神单打独斗却没什么好处。

而对于兴·摩罗斯即将受到的严酷惩罚，莫里斯的心中毫无波澜，更别说同情，摩罗斯之间没有同伴可言，他们相互竞争，相互制衡，甚至，杀了其他摩罗斯对他们某些人来说更为有利。

没有功绩的摩罗斯会被毁坏并抹杀，兴·摩罗斯这次一定做了万全的准备。

会有指示的，你希望的都会有，只是，面对这些强大的人，弱小如你，又该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