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女神尼克斯将她的面纱抛下，轻轻笼罩着这座废墟之上的城市。

洛星缇倚在墙根，警惕地听着墙后的动静。

罗兰的躯壳还在滚动着，但是显然已经艰难许多，他的生命很快就走到尽头，当天边的曙光再次照耀在这片大地上之时，他只有三天的生命就迎来了终结。

被兴·摩罗斯造出来的傀儡可有思想？他是否知道自己的生命很快就将消逝，还是他只是一个虽然会动但没有思想的机器呢？

洛星缇看着在废墟之上那个小小的影子，心中不禁为这个瘦小的傀儡思索起来。

或许他是能有思想的，只是三天的时间太短，他还没从混沌中完全苏醒过来，就不得不经历生命衰竭的痛苦，又将归于虚无之中。

如果他有选择，是否会想好好地看看这个世界，体验人情的冷暖，最终问出“我是谁”这个问题，产生人该有的烦恼，甚至可能会明白“爱”这件事，找到自己内心的归处。

那个影子在暗色的光线下瑟缩着，夜风吹动他破旧不堪的袖子，勾勒出他细小的手臂的形状。

洛星缇不由地用右手摸了摸自己的手臂，仿佛也被这夜风吹得有些寒冷。

“如果你知道你很快就要死了，你会怎么做呢？”

好像也被此情此景所感染，蹲在他脚边的莫里斯突然出声问他。

“想尽办法活下去。”

“无论如何也活不下去呢？”

洛星缇笑了，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发，风吹过他的指缝，眼前的夜色很静谧：

“莫里斯，你是不是有点害怕。其实你不用和我一起的，回营地睡个觉，明早我回来给你带早餐，我记得回去的路上有一家餐厅在早上卖黄油面包和热燕麦奶的，你应该会喜欢。”

莫里斯别扭地把脑袋往一旁躲，他的头发却留恋地缠着洛星缇的手指，他只好伸出手把自己的头发扯下来：

“我不要一个人回去，我怕黑……”

洛星缇不由地盯上他那双深灰色的眼睛，这双眼睛只能看到黑暗，他却还是将“我怕黑”脱口而出。

内心一阵心酸，洛星缇在他一旁蹲下来，让自己更靠近他散发着寒气的身体。

“那我们到时候一起回去吧，两个人的话，就感觉不到害怕了。”

莫里斯的身体不由地往他旁边挪了挪，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他又有些别扭地将身体偏到侧面去。

“不能现在回去吗？”

“得把工作完成才行。”

“工作，工作，就知道工作！命都没了还要工作干什么。”

在洛星缇的印象里，他的生命的一切都是为了工作准备的，如果没有工作，他的生命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他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还能反过来。

“你提出一个好问题，我还没想过，恩，很有哲学深度，之后可以问问尤芙尼亚教授——”

“你不会自己思考吗？这是很难懂的问题？命都没了就什么都没了，所以无论如何保全自己的性命最重要。”

洛星缇有些茫然地放空片刻，他承认生命的可贵，但在他看来，他自己的生命和别人的生命好像不是同一件东西。

“我认可，保全性命是重要的。”

“不要重复我的话，你根本没弄懂。”莫里斯莫名有些恼火。

洛星缇继续放空了片刻，然后“扑哧”一声笑了起来：“莫里斯，实际上你也是个好老师呢。”

他轻灵的笑声让莫里斯顿了一秒，继而愤愤地用手晃了晃他的脑子：“我根本不想要这种夸奖，你能不能好好理解我的话，如果你想活命，我们应该现在就走明白吗？”

“可是工作还没做完呢。”

莫里斯内心的火气蹭蹭往上冒，他将洛星缇的脑袋往边一推：“那你抱着你的工作进地狱去吧！我不和你白费口舌了！”

洛星缇脑袋一晃，背往墙根撞去，他感觉莫里斯的力气颇大，显然是动了气。

“我知道，莫里斯，你是担心我，放心吧，我很厉害呢，不管是那个怪物还是摩罗斯，都杀不了我。”

莫里斯冷笑一声，他在笑对方竟天真到这种地步，认为自己一介凡人之躯可以对抗堕落的神灵和经过改造之后的杀人机器。

“我会保护好你的，这也是我的工作。”

洛星缇脸上的表情认真起来，口气却轻描淡写，他扶着墙根站起，扫了一眼墙后的傀儡，罗兰还在那里抽动着身体。

如果有意识会感到痛苦，那他还是没有意识来得好，起码不知道自己的生命何其短暂，不知道自己的存在和死亡都是别人利用的工具，不知道比起光明，黑暗才是这个世界的常态。

洛星缇轻叹一口气，夜晚的气氛让他的内心也不由得凝重起来，更何况蜷缩在那里挣扎着的，无论怎么看都只是一个饱受折磨的孩子，这个孩子此时是世界上苦难的缩影，投射着某种影子。

莫里斯略微呆滞地蹲在那里许久，他仿佛并没有将洛星缇的话放在心上，努力摆出一副随意的态度，可他的身体却紧绷着，无论如何也放松不下来。

洛星缇垂下眼帘，看着他在昏暗的光线下略低垂着的脑袋，心中思忖着：

“莫里斯并不知道我的能力，因而一边担心着我的安慰，一边也担心着他自己的安慰。

对于我的身份，我并没有对他开诚布公，在他眼里，只有上次我与那怪物斗争过后深受重伤的印象，因而我再次向那个怪物发起挑战时，他才会感到恐惧。

他恐惧我会因此而死，也恐惧自己会因此而死。

实际上，正是那次争斗让我更明了了自己对付的是个可以战胜的东西，既然可以战胜那就终会战胜。”

“我会向你证明，我可以保护好你的。”洛星缇的脸上挂着自信的微笑，莫里斯抬起脑袋来，却什么也看不到。

四周的风渐渐急切起来，有什么东西从远处簌簌而来，如同打在叶子上的疾雨，忽而在左，忽而在右。

“来了。”洛星缇短促而急切地提醒一声，侧着头警惕地听着身后的动静，将箭矢握在手里。

在黑暗中，远处的地面破来一个个比夜色更为黝黑的大洞，一路碾压着化为废墟的破碎的砖石疾驰而来。

他的行踪显然没有之前那么捉摸不定，洞的移动速度虽然也快，但只有先前的70%。

看来受的伤还没好利索，就这么着急出来觅食，这次的对象是谁呢？

本来洛星缇认为罗兰的躯壳会指认出怪物的第三批下手对象，但一连三天他就在原地动也不动，虽然他没有指认，但这个怪物还是来了，说明第三批对象就在附近。

这附近，除了罗兰就只剩下他们两个，看来思考了三天，这个怪物还是打算和他来决个胜负，或许也是估计着他身上的伤没好利索，想趁此下手。

黑夜是最佳的掩体，先前两批居民也是在夜里失踪的，这次他选择了对自己最有利的环境，不过，这次的洛星缇也做了万全的准备。

洛星缇偷偷将一根箭矢插在身后的墙体上，却并不着急灌上异能，他耳朵贴在墙边听着对方的动静。

声音很近了，他轻拍莫里斯的肩膀示意，这是他们事先商量好的暗号，却见莫里斯身形肃穆，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

怪物如同鬼魅，从上一秒还在十米开外，下一秒已近墙边，洛星缇目光一凝，将莫里斯一推：

“躲！”

话音一出，他们二人往墙体两侧各自避去，洛星缇迅速催动异能，在怪物的黑洞吞下墙体的瞬间将键裂的异能催发而出。

然而洛星缇下一秒却愣住了，因为那根箭矢将这边的墙体融为滚石，而墙体的另一侧却留下了一个边缘光滑的大洞。

那个洞并未受到丝毫阻碍，咬着莫里斯而去。

“快跑！莫里斯！”

洛星缇边说边迅速丢出一根箭矢，然而心急则乱，提丰已盘算过他的攻击方式，此时正好避开了他的箭矢，只往莫里斯而去。

莫里斯并没有对付提丰异能的经验，因而也不像洛星缇那样能迅速分辨出风声和提丰移动的声音。直到听到洛星缇这样喊了一声，他身体一顿，才迅速弹射出去。

论速度，提丰并不是他的对手，然而提丰却利用黑夜的优势变得更为悄无声息，这对于一个盲人来说是不利的，他无法通过洞的移动方式判断提丰下一次会攻击在哪里，也无法通过声音判断危险离自己有多近。

他只能飞速地冲刺，苏尔重重叠叠的建筑和废墟对他的行动也颇为不利，而对于提丰来说却如履平地。

这是一场不公平的赛跑，就连虚幻之眼也在莫里斯心中大喊着：“往左，往前，地上有石板越过……提丰疯了！他疯了！小牛犊，还手啊，用摩罗斯的力量就可以对付他，前面有墙！！！”

莫里斯往旁边一避，恐惧又袭上了他的内心，可更让他恐惧的是洛星缇的声音也追在身后，那声音离他有多近，如果现在失控，自己的丑态一定在他面前暴露无遗。

在所厌恶之人的面前暴露丑态，这一点让莫里斯无法容忍，他们的心理战还没分出胜负，在亲手杀了对方之前，他还许多让对方葆有希望。

这个堕神再如何也只是堕神而已，等他穿越过这一片建筑物组成的障碍，他就能轻而易举将他甩开。

他努力避开那些废墟，一边在意识之海中问虚幻之眼：“为什么这次的目标是我？”

“大概是因为你身上死亡的气息正好和他契合，吞噬了你，他身上的伤会迅速恢复，并且让他变得更强。哦，小牛犊，还是我害了你呢，我倒是没想到，提丰已经神智不清到分不清老朋友的面影了，说起来，他还欠了我钱……”

“小心——”背后的洛星缇和意识之海中的虚幻之眼同时喊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