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母亲的生日是1月3日,你母亲的忌日是11月13日。”李生抽出她的档案指给她看。
“当年我妈为了提前参加工作,生日被她改了,昨天才是正日子。”
“你一定要这样胡搅蛮缠吗?”李生一拳砸在桌子上。
这时,审讯室的门被拉开,戴着墨镜的老张走了进来,把冲洗出来的照片丢在她面前:“开门见山,拐走的孩子被你藏到哪儿了?”
周梦琳像只炸毛的刺猬一下子从座位上跳起来,玫瑰色的指尖戳着老张的鼻梁骨:“你凭什么血口喷人,我什么时候拐过孩子了,”说着,转向李生,“他是什么人,□□吗,怎么能血口喷人?”
“这些照片是怎么回事?”李生把照片举到她面前,虽然是偷拍的,但是衣着风格跟发色都跟她相符合,更重要的是,那个PALA手包此刻正在她身后的椅子上。
“这个……”周梦琳坐回座位上,从手包里取出细长的女士香烟给自己点上,“偷拍太下作了,我不管你们从哪儿拿到的照片,唯一能告诉你们的是,这件事跟拐孩子一点关系都没有,”她说,“因为是孩子的父亲让我做的。”
“你胡说。”老张颤抖着反驳她。
“我没有胡说,就是孩子的父亲让我做的!”周梦琳把烟蒂按在照片上,随着青烟升起,焦糊的味道在封闭的审讯室内升起。
“你胡说,”老张抢下照片,看着照片上被烧坏的孙女,“她的爸爸,她的爸爸已经死了好多……”
话没说完,老张眼前一黑,直接“嗵”的一声栽倒在桌面上。李生赶忙召来同事,七手八脚地把老张抬出去。
平常见惯了各种场面的警察默契地各司其职,有去找队医的,有去值班室整理的,谁都没注意到一个散着头发的恍惚人影趁着众人忙碌的时候,闪进了审问室。
做了一辈子队医的胡永祥把听诊器的探头从老同事胸口抽出来,又翻看了眼底,瞳孔没有变大,光反射也没有消失,手指随即在他的额头和颈部动脉反复按压,直起腰把听诊器收好:“没什么,焦虑过度,几天几夜不眠不休,这个年纪能撑到现在才倒下已经不错了。”
高岩看着挂在值班室墙上,外卖店家送的简易日历牌:“算上今天,还有四天他就退休了。”
“胡大夫,您能给他开点药吗?”虽然平常他总是嫌弃老张油腻、邋遢又爱管闲事,有事没事总摆出一副老资格的样子,恨不得他早点退休让自己清净清净,可是事到临头脑子里想到的只有他的好。
胡永祥拍拍他的肩膀,李生这些人在他和老张眼里仍是一副孩子心性:“现在对他来说,任何治疗手段都没有抓到绑架者有效,他的孙女儿就是他的药,更是他的命。”
电光火石间李生忽然想起,匆忙抬老张出来的时候,审问室的门似乎没有关严:“坏了。”
话音未落,走廊的另一头响起刺耳的尖叫声,所有人朝审问室冲过去。
肖清月学着陈长江背靠着集装箱席地而坐,把脚搭在铁皮扭的架子上,不同的是肖清月脱了高跟鞋,舒舒服服地放松自己。
“有没有搞错小姐,这个桌子是我用来下飞行棋的。”陈长江点拨着身边的人。
“你下得好吗?”肖清月根本不为所动,四下里找好位置,把高跟鞋收好才放心。
“还好吧。”
“还好是什么意思?”
“就是不好不坏。”
“那我就不明白了,以你这个程度我踩一下这个台子会影响你的发挥吗?”肖清月利落地反击。
陈长江不得不承认:“有点道理,”看看自己脚上的板鞋,“要不然我也脱了?”
“如果你执意把这里变成生化战场的话,我不介意背水一战。”肖清月随手拎起一只鞋子,细长尖锐的跟在月光下熠熠发光,眼神坚定好像有随时用利器把他砸个稀巴烂的准备。
陈长江识相地缩回脚:“真的是为了找你姐姐吗?”
“不然呢?”
把不怀好意的笑容隐藏在黑暗里:“我是说,你光为了找你姐姐吗,这样全程跟着侦探的雇主很少见。”说完,学着某人挠眉毛。
肖清月没有看到他的小动作:“父母走得早,我们姐妹俩是在亲戚家轮流长大的,我的亲人只有她了。”
“就没有点别的什么吗?”他坚持不懈地抓着眉毛。
肖清月抱着膝盖,笑容可掬地凑近他:“给我讲讲你和Lydia的故事吧。”
陈长江举起双手投降:“女人真是小心眼儿。”
“是你挑起话题的。”
“进入斗嘴状态的女人还真是不依不饶啊,”陈长江用膝盖撞撞她,“说说陈长炜的破案壮举吧,今天是他第一个案子。”
“你不知道吗,我以为是你帮助他的,”肖清月说,“第一次在他家见面你不是还和他吵架了?”
“天晓得是为什么,自从那个破博士给他蓝色小药丸以后,我沉睡的时间越来越多,对外界的感知越来越少,”陈长江咬着牙说,“等我逮到那个娘娘腔,一定要他好看,现在说说陈长炜吧,以后也好有由头嘲笑他。”
“那你可要失望了,他几乎是凭一人之力看破了她丈夫的伪装,问出了第三者的名字。”
“这么说,哪天我真的睡死了,我的侦探事业可以交给他了?”
“当然啦,”肖清月抽了自己一嘴巴,“嘴太快了,你别说那么不吉利的。”说完讲起陈长炜的破案过程。
“等一下,你是说徐晗萦在置物间找不到包,去起居室的时候请你帮忙翻找?”
“当然,那时候她很着急的,我们都有这样的经历,钥匙啊手机啊在固定的地方找不到不都会手忙脚乱的,况且家里来了‘警察’,请我帮忙有什么不对吗?”
陈长江抱着胸摇头,示意她继续说。
“我们从起居室出来,徐晗萦要给我水,被我拒绝了,好像是之前从陈长炜对郑军看他和妻子婚纱照的神态推测出端倪的。”
“什么样的婚纱照?”
“很多,什么样的都有,”肖清月回忆着,“房间里都是。”
“那些照片是新的还是旧照片?”
“新的,我记得陈长炜分析说这是他可以造成的假象,好让我们误以为夫妻俩关系非常好,忽略对婚外情的分析。”肖清月条理清晰地说,“分析出郑军有婚外情后,他还不承认,最后陈长炜从他额头上的伤口分析出他当时坐在副驾驶上,一个男人谎称自己要出差,费尽心思隐藏的,车上的另一个人,一定是个女人,陈长炜就这样攻破了他的心理防线。”
陈长江揪着头发:“错了,全错了。”
“你说什么?”
“没人会把出租车的收据夹在病例里面好吗,这么明显都看不出来,”陈长江说,“这就是对方明显为你们准备的啊,从一开始就是。”
“一开始?”
“对,那条门链就是为你们准备的,他家在一个高档小区,安保十分到位,我恐怕送你们到楼口的公寓管理回到办公室就把你们的行踪通过对讲系统告诉徐晗萦夫妻俩了,就算他没告诉,在一个安保周全,每层走廊里都有监控的小区里,在家里有男人的情况下,一个成年女人开门,完全不需要挂门链。”
“天啊,你是说,她是装的?”
“我想她比你们还着急,根本等不及你们进门,所以才会草草看一眼警员证,都没有发现是陌生人拿着证件。而且进门后作为男主人的郑军并没有在第一时间质疑你们两个的身份,而是在提到手包的时候突然发作,就是怕你们不把注意力转移到包上。”
“你是说这一切都是夫妻俩设计好的,等我们往下跳?”
“是,”陈长江说,“你会邀请一个陌生人在你的家里乱翻吗,还是在起居室。”
肖清月一时语塞,换做是她,如果可以她不会允许任何人进入她的私人空间,更别说翻找了。
“她的目的就是让你放松警惕,同时给自己的表演找个证人。包括房间里的婚纱照,也只是早就摆好的道具,就是为了刻意在你们面前表现出假意恩爱,让你们看出破绽,包括额头上的伤口,哪家医院会让病人敞着伤口出院的,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表现给你们看的。”
“你是说,没有情人没有小三,这一切都是夫妻俩的表演吗?”
“不,我的意思是,”陈长江说,“他们故意让我们发现那个女人。”
“我警告你,这里是警局,你别过来,别过来啊!”周梦琳抓着单薄的手包挡在自己身前,一步一步被逼退到角落里。
“我求求你了我求求你了,把孩子还给我好不好,你把孩子还给我好不好……”身材佝偻,披头散发的女人步履阑珊地朝周梦琳走过去,脸上带着痴笑,泪水,懊悔和虚妄的希冀,她一步一步靠近,就越显得单薄羸弱,脸上没有一丝肉,一脚踩到灯下,皮包着骨头的脸上,一双深陷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周梦琳,全然不顾自己脚下血流如注,她每进一步,周梦琳就退一步,直至无路可退。原来她手里拿着裁纸的刀片,每问她一句“你把孩子还给我好不好?”就在手腕上割一道伤口,这样一路走来,在经过的路上留下长长的血痕。
“你把孩子还给我好不好,你把孩子还给我好不好,你把孩子还给我好不好……”
“你不要过来,你这个疯女人,”退无可退的周梦琳,看着近在咫尺的女人,看到她被刀割翻的皮和肉,双手护在眼前蹲在地上缩成一团,“救命啊,快来人啊,救命啊!”
她不敢睁眼,也不敢抬头看,只有用力地抱住瑟瑟发抖的自己,灼热的液体从头上一滴一滴落在自己身上,也抽走了她的所有力气。血像雨一样洒下来,她的耳畔不停环绕着:“你把孩子还给我好不好,你把孩子还给我好不好,你把孩子还给我……”
“刘婶。”李生和同事们冲进来,一把夺下她手上的刀,吩咐同事把神志不清的刘婶送到医生那里去,自己则蹲到周梦琳跟前,“怎么样,看到了吧,你拐走孩子,害得这一家人生不如死,你还要狡辩吗?”
被架到值班室的刘婶对着所有人傻笑,一边笑一边流泪:“你们会找到楠楠的对不对,你们会把楠楠带到我身边的对不对?”一左一右两个人控制着她乱动的手,医生趁机为她手腕上的割伤进行紧急处理。
“那个人会把楠楠还给我的对不对,刚刚那个房间里的女人,”刘婶举着被包成粽子一样的手,来回地看身边的几个人,像是在征求他们的意见,“如果她不还我楠楠的话,我再去求她好不好,好不好……”
正当众人拿刘婶没办法的时候,老张的手机忽然响了,高岩看着那个被老张备注成0的来电显示,按下接听键。
“喂,老张我有新发现,我们被那个女人骗了……喂?”说到一半气氛不对,陈长江果断地截住话题。
“你好,我是东台警局刑侦一科的科长高岩。”
“老张呢,”陈长江说,“我只跟他汇报情况。”
“你是他的线人吧……”高岩刚想问上次徐晗萦家老张隐藏的那条消息来源是不是他的时候,电话里传来了盲音,他没想到,对方竟然如此果断地挂掉电话。
高岩打开通话记录回拨过去:“我是高岩你先听我说……”
电话又一次挂掉。
高岩直奔主题:“老张昏倒了,他接不了电话,时间紧迫任何线索跟我说是一样的。”
“别管你们抓到的那个女人,她只是个负责运输的工具,什么也不知道,真正的绑匪是徐晗萦夫妻,别问我是怎么知道的,我没有时间跟你解释那么多。”
周梦琳抬起满是血迹的脸,手脚并用爬到李生面前,揪着他的衣领:“我没有,我真的没有,我说的都是真的,你要相信我。”
“好好好,我相信你,所以,”李生把她扶起来,安置在椅子上,“现在告诉我孩子在哪儿好吗?”
周梦琳苦笑连连:“你还是不相信我,我真的没有绑孩子。”
“那这些照片你怎么解释,你身边的孩子是谁?”
照片早被桌上的血迹染红,那是老张倒下时额头砸在桌子上所致。
刻意别过脸,周梦琳根本不敢直视那些照片,闭着眼睛说:“那个孩子是我男朋友的女儿,我只是帮忙接她放学而已。”
“一派胡言,这孩子的父亲死得早,是爷爷奶奶一手拉扯大的,刚刚你看到的两位老人视这孩子为生命,你偷了人家的孩子,就等于要了人家的命。”李生指着满地的血腥说。
“不是的,这孩子的生父是我的男朋友郑军,这孩子是他和前妻生的,前妻不让他看孩子,他只是想偷偷把孩子接回去,借着周末多陪陪孩子的。”
“既然是接孩子,那你为什么要穿那么大的衣服,变装成男人?”
“我,那是临下车时我男朋友给我的,他说快下雨了怕我淋到,本来应该是我们两个人去接的,可是路上临时发生车祸,只有我自己去了,那个孩子真是我男朋友的孩子,不然怎么会乖乖地跟我走呢?”
李生决定暂时不跟他纠缠细节:“那你把孩子交给谁了?”
“我男朋友打电话告诉我他的伤得住院,没空陪孩子让我把她送到叔叔那,我发誓我没有说谎。”
“你把孩子送到哪儿了?”
周梦琳说她把孩子送到三个小区交汇的街边,至于之后“叔叔”领孩子进了哪栋楼她就不知道了。
“那个男人的长相你还记得吗,有什么特别的特征吗?”
“没有,就是很普通的人,他是孩子的叔叔吧,他真的是孩子的叔叔吧?”她希望能有一个肯定的声音,缓解她内心的愧疚。
然而,真相只能给她失望。
16
“你后悔吗?”
“什么?”
“变成现在这样,跟别人共用一个身体?”
“当然,我讨厌死这副弱不经风的纸片体格了,”拉出长长尾音的陈长江,脸上一秒钟从沮丧变成欢喜,“你期待我这么说吗?”
“才不呢,”陈长江俏皮地朝她眨眨眼,打开两瓶从千层饼那里顺来的可乐,像干杯一样撞了一下,分给肖清月一瓶,“其实在意识被唤醒之前,我做了很长一段时间植物人,因为一场很小很小的事故。其实在那之前,我做过很多危险地事情,但是从没有一次,让我觉得自己离死亡那么近。”
“植物人有意识吗?”肖清月喝了一口可乐,瘪瘪嘴,觉得有冰就更好了。
看着她的反应,陈长江也颇有同感:“别人的情况我不了解,反正我能感受到冷热,能听见人说话,却没有办法处理那些信息,像是在走一条没有尽头的路,更像是做了一场大梦,把之前的人生加上演绎,不停地重复,轮回,以至于到后来,我可以控制自己的梦了。”
“那个Lydia是你在做梦之前爱上她的,还是在做梦之后爱上她的?”
“我也不记不得了。”
“你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很久以前,又好像没那么久,”
“这是我听过最艺术的答案了,”感觉碳酸在胃里聚集,渐渐充盈向上,“不过可能这也是她拒绝你的原因,女人真的很重视这些节日。”
“有那么重要吗?”
“当然,”肖清月挺直了腰杆,“第一次的相遇,第一次约会,第一次接吻,这些难道不重要吗?”
“这些事女人自己会记得吗?”
肖清月放松后背,让自己坐得舒服一点:“那些节日啊,纪念日啊,女人自己记不记得不重要,重要的是男人不能忘记,这可是原则性问题。”
“女人就是矫情。”陈长江灌下一大口可乐,打了个响亮的嗝。
“喜欢不矫情的,你怎么不去追男人?”陈长江差点被肖清月的话吓到噎住,一眼大一眼小地瞪着她,“你口味太重了。”
“我明明是附和你说的。”
肖清月用手肘拐了旁边的人一下,撞翻了陈长江手里的饮料,撒了自己一脸一身。
陈长江也不跟她计较,又给自己开了一瓶:“这荒郊野外,孤男寡女的,你能不能矜持点。”
肖清月索性把头搁在他肩膀上:“什么感觉?”
“你该洗头了。”说完在她头顶上喝了“咕噜”喝了一大口可乐。
“没感觉是吧,”肖清月翻着眼睛看他,“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我真的记不清楚了,只知道每次想到她我都觉得自己好爱她,每次看到她我都觉得自己的生命里不能没有她。”
“我可以说句实话吗”举起一只手,根本不需要他的许可,自顾自地说下去,“有没有可能是睡太久,把现实跟梦境搞混了?”
“你是不是知道的太多了?”
“可能还不光是梦呢,再加上头脑里的加工,脑补出九九八十一场爱情戏,”肖清月越说越起劲儿,手在半空里比比划划,“但是实际上,人家可能只是路过你的病房,或者是在街头跟你擦肩而过的缘分,根本不认识你。”
“不可能,我手术完去梦里的场景找到她说我是陈长江的时候,她转身就跑,绝对不会是路人或者一面之缘那么简单。”
“哦,转身就跑啊,”肖清月抱起手,“有没有可能是她欠你钱?”
无语的陈长江根本不想接话,肖清月的八卦神经再度被唤醒,头头是道地分析着:“你看这样是不是就合理多了,她欠你很多钱,你在手术前天天逼着她追债,然后呢好不容易把你熬成植物人了,债没了,还被你阴魂不散地跟着,没办法只好有多远跑多远了。”
陈长江悄悄拖着她手上的饮料,用力向上一推……
当李生的电话打回来,汇报徐晗萦夫妇失踪的时候,高岩告诉他:“已经协调了铁路部和航空等部门,现在暂时还没有查到他们夫妻俩离境的记录,所以重点走访他们的亲友,有任何发现及时向我汇报。”
说实话,高岩对这个结果丝毫不感到意外,因为在电话里向老张报告情况的语调他一定听过,也很熟悉,只是一时半会对不上号罢了,短短的几句话,他能感受到电话那头对他的敌意,那个人到底是谁,他跟老张是什么关系,会不会对破案有不好的影响?
老张只有四天就要退休了,况且楠楠还没找到,他实在不愿意在这个时候去触碰他的逆鳞,把手机放回老张口袋里,嘱咐医生照顾好这夫妻二人,自己回办公室整理案情去了。
他前脚刚走,老张就睁开眼,麻利地从病床上翻下来。
胡永祥正给刘婶手腕上包的纱布收尾,保持着背对着他的姿势:“好你个小子,装睡的功夫竟然连我都给骗了。”
“年轻时熬夜查案,都是等老婆子睡了以后起来翻卷宗的,”他拍拍衣服上的褶子,邋里邋遢的样子一定会被骂惨的,他抖着膝盖上前两步,堆着笑脸,“老婆子……”
“啊啊啊,坏人,打坏人,打坏人……”一直蔫蔫的刘婶突然间像是换了个人似的,跳起来站在简易的弹簧床上,抓起枕头,被子就往他身上砸,被胡永祥紧紧护住药箱才不至于把镊子之类的利器丢过去。撑破的伤口渗出血来,染红了纱布,。
“坏蛋坏蛋,打坏蛋!”刘婶跳起来扑过去,被医生一把抱住。
老张怕摔着刘婶,赶过去接,手臂被刘婶的指甲划出一道道长长的血痕。
刘婶把沾了老伴血肉的手指一根一根放进嘴里嘬着,脸上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嘴里不停嚷嚷着:“打,打坏人,打打……”
“好了好了,乖了,坏人被打跑了,打跑了。”胡永祥安抚着半癫狂的老妇人,给老张打眼色,示意他先出去避避风头。
“那,你帮我照顾好她。”这辈子,老张都没有求过别人,这是第一次。
在他转身的一瞬间,一滴眼泪从刘婶眼里落下来,慢慢地滴在手上,和血水融在一处。
寂静的夜里,流星悄悄溜走,躲过了一场可乐雨。
肖清月看着衣服上的污渍,气得直想咬人。
陈长江看见肖清月瞳孔颜色的改变,瞬间服软:“我们来讲讲陈长炜的八卦好不好?”
“你知道陈长炜多少事?”肖清月追问着说。
“几乎是所有,你知道他屁股上有块胎记吗,深红色,还是心形的。”他拍拍自己右侧臀部,得意洋洋地说。
“现在,那颗心好像也长在你屁股上。”肖清月好心地提醒道。
陈长江的笑脸在渐渐风中凝固。
“你们当初为什么要做这个手术?”
“我是为了能够下床溜溜,哪里痒了可以自己抓,至于这小子,我觉得可能是社会责任感之类的吧,我们没具体谈过,我猜的,反正我觉得这小子这里,”他指着自己的太阳穴位置,“也不太灵光,正常人哪有同意做这种手术的,给自己身体里移植另一个意识,真是傻到家了。”
“或许他不这么想呢,因为你抓到了密码杀手,让更多的人幸免于难,或许对他来说是一件很幸福的事呢。”
“一对大傻子,”是陈长江给在场的其他两人的评价,“真是无可救药了。”
“摊上你这么损的人,他才是最大的受害者呢,再说案子破了你怎么不回去?”
“这是我想出来就出来,想回去就回去的啊,你当我是屁啊,再说了就是屁也不能那么自由进出啊。”
“能不能正经点了?”
“好,我就正儿八经地给你讲他的情史……”
处心积虑的陈长江刚掀开一条缝的话匣子被突如其来的电话合上了:“你跟高岩说了什么?”
“听说你刚刚昏迷了,”陈长江问他,“好了吗?”
“多谢关系,”老张回答,“但我们的关系应该不包含关心彼此的健康问题。”
“算我多嘴,”陈长江真想扇自己一巴掌,“被抓的女孩儿不是凶手,真正的操控者应该是徐晗萦夫妇。”
“为什么白天的时候不说。”
“白天,白天的时候出了点状况,我保证这次的情报不会错的。”
老张质疑着说:“你是收他们给的好处了吗?”
“这里面有隐情,但是我发誓绝不是你想象的那个样子,”陈长江说,“如果你想知道,我可以解释给你听,但是现在情况紧急,我不建议你在我的身上浪费太多时间,救孩子是第一位的。”
“徐晗萦和她丈夫跑了,你去过她家,对于她可能去的地方,能给我些推测吗?”
“可以试试,如果方便,我想回她家看看。”
叼着披萨跳出来,一脸喜气的千层饼看见排排站整理衣服的陈长江和肖清月两个人,瞬间红了脸,捂住眼睛,通过指缝偷看:“我错了我错了,我不是故意打扰你们俩的。”
“可乐洒了而已,”陈长江问他,“慌慌张张地怎么回事?”
千层饼看着地上散落的可乐瓶,气不打一处来,掐着腰:“怎么能浪费乐可呢,真是的!”
“先说正事。”
“收到区块链下家的回复了,是一个地址,对方询问交接钥匙的时间。”
“今天上午七点,滨江路。”这样他还可以趁着蹲守的警察换班前的疲劳期溜进去看看徐晗萦夫妇有没有留下什么线索。
“七点?”千层饼怪叫着跳起来,指着手腕上的米奇腕表,“你都不用睡觉啊,你是铁人吗?”
“我不能睡,”陈长江说,“我怕我一睡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不知为什么,最近他总有一种预感,眼前的景象明明那么清晰鲜明,可是他就是能够感到那些真实感正逐渐的离自己而去。
只是同以往一样,他把这份担忧隐藏得极好,几乎骗过了自己。
17
盛夏的太阳,即便是清晨也伴随着三分火辣,从家里赶来的肖清月换了一身淡蓝色的长衣长裤,确保自己不被晒到的同时,将纤细玲珑的身材衬托地一览无遗。
与她形成对比的是,她正走向的三个人。
坐在栏杆上的千层饼身边永远带着半打可乐,嘴里正嘬着披萨上面的芝士拉丝玩,黑色T恤里裹着一层一层的肚皮,电脑包上面架着三个披萨盒,一边吃还担心食物被风刮倒。
陈长江还是那个陈长江,米色衬衫,同色系的裤子,甚至连衬衫上的可乐渍都和昨天晚上一模一样,胡茬在他下巴上长出来,泛着微微的青涩,肖清月从心里真的很不想见到这个人。
另一个对她来说只有过一面之缘的老张,虽然只是相隔不到二十四小时,但是明显感觉他更老也更沧桑了,墨镜挡住他的眼睛,却挡不住他周身散发出的阴沉之气。
算起来,他的孙女已经失踪三天了,这三天足以掏空一个老人的身体和灵魂,肖清月看得出来,现在站在她面前的,只是一具行尸,他只有一个信念,找回孩子。
肖清月赶到的时候,陈长江正在路边摊上吞下最后一个馄饨,老张看了看表,掸掉指尖的烟灰:“我们走吧。”
没等陈长江说话,千层饼跳起来指着他的碗说:“你一口没动啊,这是对食物的犯罪。”
刚准备挺身而出的时候,见老张直接把抽完的烟头丢进碗里,老老实实地背上电脑,一手拎着披萨盒一手拎着可乐箱不情不愿地跟在陈长江身后,小声嘀咕着:“脸真臭,他要不是警察,老子要不是保释期间,我才不理他呢。”
陈长江刚准备跟他解释一下,被一声响亮的叫喊声吓得一激灵。
“陈长江!”
这回倒是没擦双色眼影,素面朝天,穿着蓝红色包臀棒球服的瑞瑞朝陈长江跑过来,众目睽睽之下直接跳到他身上,四肢并用像树懒一样扒在他身上。
原本不想管这些烂事,刚想抬脚走人的老张闻声停下来:“陈卫……四?”
“是,我的笔名。”陈长江牵强地解释着,“等有功夫跟您细说。”抓着瑞瑞的手腕把她拉下来,“别闹,快回家。”
“就不,”瑞瑞长腿一迈挡在他身前,“我离家出走了,没地方去,只有跟着你了。”
“你我非亲非故的有什么理由跟着我?”
“当然有,因为你我才离家出走的,”瑞瑞揉着眼睛说,“我爸爸不同意咱俩交往,所以我就吓吓他。”
“就这点我跟你爸的意见是一致的,”陈长江招手拦了辆出租车把瑞瑞塞进去,见瑞瑞还想挣扎,把老张的警官证翻给她看,“我正在协助警方办正经事,你乖乖的回家不要捣乱,不然我不保证有警察去你家约谈家长。”
“回去就回去,”瑞瑞把地址告诉司机,临走时恋恋不舍地伸头出来对他说,“有什么需要帮助的随时找我,陈长江我爱你,我爱你……”
陈长江看着老张的表情,就像千层饼看着掉在地上的披萨一样,再也笑不出来了。
归队后的陈长江仍旧试图垂死挣扎:“如果我说那个疯丫头根本不存在,刚刚就是一场梦您能相信吗?”
老张举起手机:“陈长江,三十二岁,无业,前江华侦探事务所成员,在一次翻车事故中脊椎受伤,现为植物人,正在诺华医院接受治疗中。”
“哇嗷,”陈长江使劲儿拍着巴掌,“好神奇呦,只用了一分钟你全部都知道了呦。”心里盘算着:“好惨,我也不知道怎么办。”然后,头一晕,天旋地转,仰面栽倒。
昏睡前嘴里嘟囔一句:“兄弟,难为你了。”
当陈长炜发现自己躺在街心,在众目睽睽之下醒来就知道,陈长江又闯祸了,剩下收拾不了的烂摊子给自己。
他只是没料到自己竟然躺在老张怀里,压抑着内心深处的震惊,尽量不让自己抖得太明显:“刘叔,还是我自己起来吧。”
老张盯着他的眼睛,一眨也不眨,问道:“谁是陈长江?”
一路上拎着可乐和披萨不肯放下减负的千层饼没赶上电梯,等他搭乘隔壁的电梯追上来的时候,老张去引开了负责蹲守的警察,他跟在陈长炜身后学着他戴脚套,凑近金鸡独立的陈长炜,轻轻碰了他一下:“喂,你到底跟那个警察说什么了?”
没想到单薄的陈长炜根本受不了这一下,直接被推到在地上,后脑重重地磕在水泥墙上。
“你要杀人啊!”肖清月一把推开想要帮忙的千层饼。
“我,”千层饼站得笔直,像极了受委屈的孩子,“我就是好奇刚刚在大街上他在那人耳边说了什么,竟然就不追究陈长江的事儿了,我也没想到他这么弱啊。”
“他只是一个数学老师,哪像你们天天干些打打杀杀的事儿,”肖清月把他扶起来,双手托着他的颈部,“磕到哪儿了,头疼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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