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胡编

云时安浑身酸痛,这一天实在太刺激了,极度的体力透支和高度的精神紧张令她整个人疲惫不堪。她萎靡地靠在石头上,只觉得上眼皮沉的抬不起来,干脆往后一躺,什么都拦不住地沉入梦乡。

身边一阵疾风卷起,一股锥心的疼痛从手腕瞬间传遍全身,她忍不住痛喊出声。

是谁打扰她安眠?她怒气冲冲地睁开眼——

等等,她是在做梦吗?她的面前居然有一头熊,而且她没看错吧?这头熊的眼睛里燃着熊熊怒火,对她怒目而视……

她吓得一激,清醒过来。再定睛一看——

不对,这不是熊,是一个身体像人,头长得像熊的怪物……

而且那张熊脸还有些眼熟……

是应钺。

下一瞬,她暴笑出声。

这着实不能怪她。应钺的脸色黢黑,一眼看上去,就像是与青州城外的夜色融为一体。只能看见牙齿在夜色中泛着白光。除了牙齿和眸子里的怒气腾腾能看的分明,他的鼻子、嘴,甚至连耳朵都消失在夜色中。

“哈哈……,你怎会变成这副模样?”云时安好不容易止住笑,一看他的眼珠里燃烧的怒火,又忍不住嘴角上翘。

应钺气得半死,他认定云时安在装傻,恨得牙齿咯咯作响。

“该死的!是你对我下毒?”

他娘的,好不容易离开蛇窝,他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就发现自己被这妖女暗算了。

方才左律发现他的脸不知何时变得黑不溜秋,是无论他如何搓都搓不掉的黑色。他想起方才那妖女在林中说的那些话,惊得他浑身冷汗,这妖女居然来真的,真的下毒了,还好殿下没用她的药!

“什么中毒?”云时安佯装听不懂的样子,满脸无辜。

“哦……”她好似想起什么,恍然大悟。瞥了他的黑脸一眼,惋惜的摇摇头,皮笑肉不笑:“有毒也没有你的嘴毒。”

活该,最好吓死他。她当然是故意的。

看到应钺又惊又怒,她开心极了。方才就是他出的主意,拿绳子绑了她,她这辈子从来没有那般狼狈过。

这笔账若不算,她云时安寝食难安。

云时安深吸一口气,忍住唇边溢出的笑声,重又躺回去。

应钺大怒。他不是怕死,可这种死法也太窝囊了。

“解药呢?”

“没解药。”云时安一口回绝。

的确没解药。那瓶令毒蛇纷纷退走的,并不是什么精心配制的至毒之药。

她十岁那年去海底潜水玩,在一个洞窟中发现了一头硕大的老乌贼。那老乌贼卡在洞里不知多少年,无法脱困,日复一日,只能凭借喷出的墨汁捕食。云时安偶然发现经过洞窟的鱼只要被老乌贼喷出的墨汁碰到,便会失去知觉浑身麻木无法动弹,然后被老乌贼的触角卷起,送入它那丑陋的血盆大口中。

云时安便突发奇想,每隔一段时间便收集它的墨汁,用来对付海里其他凶猛的鲨鱼和海怪。

这墨汁奇臭无比,但非常有效,屡试不爽。后来,被阿祖知道后,阿祖认为此物过于凶险,帮她提炼了相克之物溶于其中。从那以后,这墨汁只对动物有奇效,对人的伤害却不大。不过这墨汁极浓稠,若是不小心染在身上,三天三夜都洗不掉。

应钺哪知这其中缘由,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好儿郎头可断血可流,但顶着一张这样的黑脸,让他有何面目去见泉下的爹娘。

他盯上了她的包袱,里面好些瓶瓶罐罐,解药一定就在里面。

可怜的云时安手中一空,一直护在胸前的包袱就被应钺拽走了。

她伸手回抓,已经迟了。

“还给我!”

应钺冷笑一声:”休想!你这妖女处处古怪,须好生查一查。”他看起来五大三粗,实则粗中有细,早就发觉这柳玉娘不对劲,正好找了这个借口,一举两得。

应钺将包袱扔给左律。云时安连忙起身去追,哪可能抢的回来。只能急得干瞪眼。

左律将包袱接过去,在手中掂了掂,颇有份量。他挑了挑眉,也不啰嗦,手起刀落,一刀挑了包袱上打的结。

东西不多,除了几个白色的瓷瓶,还有一个白色金锦缎包起来的布包。

那金锦绣工极精细,不是寻常之物。殷越离看得真切,眼中的精光一闪而过。

布包鼓鼓囊囊,包的甚是仔细。左律拿刀鞘敲了敲,发出沉闷的叩叩声。

“哟,宝贝?”

“没有。”云时安回答得飞快,眼里终于有了一丝紧张。

她的紧张没有逃过殷越离的厉眼。很好,这小乞丐一直气定神闲,一路上气的应钺哇哇乱叫。如今总算也知道紧张为何物。

他走出云时安身后的阴影,看看那些瓷瓶,视线落在那个布包上,定眸问她:“哪一瓶是解药?”

云时安心里暗道一声可恶。是她自己大意了,先是疲惫,再是方才他也算是救了她一次,她才放松了警惕。现在包袱被他们抢去,偏偏那里面的东西对她极为重要,她只能低头。

她心不甘情不愿地说了实话,“他没中毒。那瓶子里是大王乌鱿的墨汁,就是颜色深了些,过些天就褪了。”

她的眼中有不驯。

应钺将信将疑:“大王乌鱿?是何物?”

“就是海里的乌贼。”她很不耐。

“妖女,这种妖物,你从哪偷来的?”

“你才是偷。你不仅偷你还抢。”

“你——”

争执再次以应钺失败告终。

“适才你不是说,此物乃几十种毒物所配?”殷越离慢条斯理地问。

云时安倔强地不开口。

“左律。”殷越离倒是不着急,只一个眼神递向属下。

“是。”左律心领神会,刀一扬就要将那布包劈开。

“不要!”

云时安脱口而出,强颜欢笑道:“我就是……就是开个小玩笑。我早说了我不是柳玉娘,你们不信……就是个小玩笑。”

她在心里骂:心胸狭隘,斤斤计较,锱铢必较!

“小玩笑?”他听上去很惊讶,将那布包接过来,在眼前仔细端详。

他比她高了一头。立身之处,离云时安也就半步距离,她的布包就在她眼前晃来晃去。那一瞬间,云时安真想直接一把薅回来就跑,离此人越远越好。

但是她没动。

一来,他的武功高深不可测,比他两个手下高多了。柳玉娘都死了,他想抓她易如反掌。

再者,他性情冷漠,心机深沉。他的两个手下武功身手不凡,却对他言听计从,令行禁止。此人绝非易于之辈,一个不高兴,随时可以要了她的小命。

要拿回包袱,恐怕不是那么容易,需先让他放松警惕。

“当然只是个玩笑,不然,我刚才何必浪费我的灵药,救你们逃出蛇窝。”她提醒道。

可惜,面前的人根本不懂什么叫知恩图报。

“这些瓷瓶,不是普通的白瓷,乃是我大唐并州官窑专供朝廷的上等白玉所制。”他看都不看她一眼,自顾自缓缓道来。

“寻常百姓就连见上一次都难,你却有四五瓶之多。私藏皇家之物……,你可知已犯了重罪?”尾音陡然加重。

皇室……之物?

云时安听得一愣,过了好半晌才明白那几个字的含义。

她震惊的抬起头来,眼睛瞪得溜圆。

这些不是普通的药瓶吗?阿祖的丹室里还有不少啊。照他所说,那阿祖认识皇室之人?难道跟她的爹娘有关系……

“还有这金锦绢……”他话说了一半,不说了。

听到这几个字,她的心一阵猛缩,紧张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咚咚咚——

“你说这……是什么?”云时安一瞬不瞬地盯着他,攥紧拳头,屏住呼吸。

她之所以从岛上溜出来,大半原因就是为了这锦布的来历!真是天助她也,这一趟果然来对了!

他看了她一眼,并不说话。

“你快说下去啊”她急问,感觉喉咙有些艰涩。

月光隐入云层,他的脸也隐入黑暗。云时安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他冷冷地说:“你无需知道。”

她眼底涌上一层苦涩,但很快又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无妨,至少她猜的没错,这块白锦的确来历不简单。即使他现在不说,总有一天她会知道的。

风影摇动,月光透出云层,淡淡地洒在他身上,周身像披了一件暗银色的披风,衬得他身躯愈发挺拔昂扬,又压迫感十足。

“柳玉娘,你若将一切从实招来,我可以考虑保你不死。”他停顿了一下,“否则……”

“你……,你们是什么人?就算你们在查案,也该报上名号吧。”她有些头晕,终于想起这个重要问题。

她一直当他们是官府的人,可他们并未报上名号。而且方才在林中,她很清楚地听见应钺和左律唤他殿下。他既然提到皇室之物,想来是很熟悉。那这个殿下二字,莫不是她想的那个?

她无惧地迎上男子的目光,一字一顿道:“若你们不是官府的人,那就将我的包袱还给我!”

“不可能!”他断然拒绝。

云时安心中气结,只感觉口干舌燥,忽冷忽热,血气一阵阵涌上头顶,冲的她眼前一片模糊。

她晃晃头,竭力保持清明。模模糊糊中,听见他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我乃本州参军,殷越离。”

“参军?”她嘴角微勾,扬起一抹戏谑,喃喃道:“不是殿下么?”

“大胆!”有人在她耳旁大喝一声,震的她浑身又冷又痛。

她忽地傻笑起来,眼神迷离,眼前一阵阵发黑,努力地看着前方却定不住焦距。

“殿下算什么,我娘还是安平公主呢……”

她彻底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什么都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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