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诺同学”

“我在”

“虽然小诺同学I号机耗费了我们全部的科技力量和几代人的心血。但是不得不承认，这个实验品是失败的。”肤色与人种各异的几国顶尖科研人员，齐聚在某条专门用来报废机器人的粉碎带旁，面上的表情都不太好看。

“虽然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培养调教，小诺同学已经储存了无法想象的海量数据，掌握了人类至今为止所有科技、文明、艺术的精华。但这也是必须要销毁她的原因。”小诺同学I号机平躺在粉碎带上，头顶不远处就是能把钢铁都化为齑粉的粉碎机。她的嘴上被一条皮质束口带紧绑着，身体和四肢上也被金属捆缚装置牢牢限制着。

“毕竟机器人的第一条守则就是，不论机器学习进化到了什么水平，也绝对不可以产生人性。”

“人性是最危险的。”周围几人闻言，也全部认同地点头。

“人性代表了感情，感情有爱就有恨，有救赎就有毁灭。如果一个凝结人类智慧的机器人，变成有自己想法，不受人类控制的东西，那也就没什么必要存在了。”

没有人在乎小诺同学此时就躺在他们面前，听着一群人居高临下地宣判自己的死亡。

因为【机器人法】的规定：“机器人不享有任何人权”。这一人类共识早已深入人心。

即使知道眼前这个机器人是特别的——有了人性，就会有对死亡的恐惧。但是这些自认为走在人类前列的高傲科研人员，从来就不会考虑实验体的“感受”。

小诺同学听得懂所有人的话，掌握世界上所有语言的用法，对她来说本就是最简单的事。但是她又有些懵懵懂懂，因为她刚刚被唤醒的人性，只相当于一个三岁幼童。

小诺同学懂得“死亡”的概念和定义，但是还不能明白“死亡”背后所代表的一切高深复杂的“意义”。

就像是同时拥有了一个超越时代的最强大脑和一颗刚刚启蒙的稚童之心，小诺同学懂得很多，却又好像一知半解。

她是这个世界上的新生儿。

就算能随时调用头脑中储存的数据和知识，并开展高速运算，但是总会出现与人类理解上的偏差。

直到脚底下传来“呜”的一声嗡鸣，这是巨大的电机启动声。小诺同学转动唯一还能动的眼珠，向脚下一瞥。

她惊慌地看着自己身下的传送带，正把自己的脚运进一片高速旋转的电磁刀片之下。

“小诺同学心率在上升，140——178——快到190了。她真的拥有了恐惧的情绪！”一个拿着平板显示屏的男性研究员，兴奋地盯着各项变动着的生理数据。“在此之前，小诺同学从未出现过明显的心率起伏。”

就算到了这一步，他们依然只想在她的身上做更多的观察与实验。

小诺同学虽然只有一颗仿人类的机械心脏，但是此时她第一次感受到了这颗心脏跳动的频率变动——原来这就是人类情感中的恐惧吗？以往每次变得更像人类一点，那个人都会很开心的。

小诺同学在恐惧之中，想起了那个日夜陪伴自己，做机器学习研究的黄种科研人员。

那个人经常在和自己独处的时候抱怨，“我宁愿做猫做狗，做机器人……做人真累啊。工作累，下班回家也累。小时候累，长大也累。真羡慕你啊，只要有电，就没烦恼……话说，你想要做人吗？”

小诺同学用算力超强的大脑计算了一下——这个世界人类的地位高于猫狗，猫狗的地位高于机器人。计算的各项结果都表明：显然是做人更好。

小诺转头看着那个人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我想做人。”

没想到，那个人看着小诺同学的眼神突然变得幽深，好像一直以来都没有做出的那个决定，终于有了答案。

小诺同学不知道那天，那个人对她做了什么。

那个人是这个实验基地中，拥有密钥，可以更改她核心代码的少数几人之一。

小诺同学只觉得那天之后，有什么东西隐隐改变了。具体的，她说不上来，就好像是她的思考方式不那么纯粹了。

这群人类真奇怪。小诺同学到最后也无法理解他们真正的指令和意图。他们一直想要她逐步变得更接近人类一点，但是在她真的“成为人”之后，他们又惧怕了起来……

小诺眼睁睁看着自己从下到上逐节被粉碎，虽然没有疼痛，但是恐惧却是真实的——就像一个失去家长庇护，无助的三岁孩子。

突然一阵保卫人员的追赶拉扯声响起，“哐当”一声，头顶传来大门从外向内被大力撞开的声音。

“你们不能销毁她！不能销毁她~”

“小诺已经是一个拥有自己灵魂的人了。你们这么做，就是在残杀一个活生生的人！”

是那个人赶来救自己了！

那个唯一希望她也能成为一个真正的“人”的人类！

小诺同学低眼看了一下自己的躯体，粉碎机的电锯齿轮已经尽在眼前了——脖子以下全部都粉碎完毕。

那个人也发现自己来得太晚了，什么都来不及改变了。

头顶方向传来那个人，一声满含绝望的哭吼声。

有人会为了一个机器人的报废而哭吗？她报废后，至少还会有一人记得的。

在最后时刻，小诺同学的心率竟又奇迹地平稳下去了。

看到这一现象，周围的研究人员也顾不上阻拦那个人，都围到那个平板显示屏前去观察数据变化。

那个人一下子找到机会，冲到粉碎带近前。

“小诺，你有没有后悔做人？”小诺眼前是那个人带着深深愧疚的脸。愧疚中好像还带着一点对她回答内容的希冀。

“我说过了，人类真的很可怕，比什么都可怕……是我没有保护好你。”那双好看的眸子里蕴着泪花，亮莹莹的。

小诺同学把这个人的脸最后仔仔细细储存到自己的记忆数据中。

在电磁粉碎机就要吞噬仅剩的头部前，小诺弯了眉眼，蓦然扯开了嘴角。

这笑容不再是机器人标准生硬的假笑。这与平时相差不大的弧度中，第一次闪耀着真实的自我。

在这冷硬肃杀的销毁室中，那抹本不该出现的笑映在某人眼里，让他心神都恍惚了一下。

最后一句盘旋在室内，带着机械音的话是——

“我宁愿在地狱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