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完,立马低头盯着地面,不敢去看主子们的反应。
饭厅里顿时寂静无声,连刚才碗筷碰撞的声音也消失了。
旁边的丫鬟们个个噤若寒蝉,头低的比刚才的冯管家都快,生怕夫人的怒火会波及到她们。
片刻的沉默之后,季逢昌怒道:“胡说八道!我何时在外有了女儿?”
然而,再说完这句话后,季逢昌瞬间想到了什么,眼中又浮起了巨大的喜色。
难道是寻儿?
十年前,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席卷慕府,幕家上下十几口人皆葬身火海,唯有外出玩耍的慕家小女儿清寻幸免于难。但自那以后,这孩子便失去了踪迹。
季逢昌多年来一直派人四处寻找,却始终没有她的消息,他本以为那孩子早已经……
一旁的季凌放下碗筷,冷斥道:“管家,你怎么做事的?遇到刁民不直接赶走,竟还能舞到父亲面前来!”
冯管家抬手抹了下额上的薄汗,频频看向自家老爷,艰难的开口:“她手里有老爷的玉佩。而且,她说…她是慕茵的女儿……”
话落,饭厅里四人神色各异。
但季凌显然并不知道慕茵是谁,不耐烦道:“管她什么茵,快些赶走!别影响了大家的胃口。”
与旁人不同,季逢昌面上满是激动之色。他猛地站起身来,声音也失了往日的沉稳,急切地问道:“可确定了?”
冯管家连忙回道:“老奴仔细看过了,那确实是老爷您的东西!”
听完此话,季逢昌喜色更甚,立马大步往门外走去,步履匆匆。
“父亲!”季凌连忙起身拦住他。
见父亲这般反应,季凌哪还猜不到真相。
季逢昌急道:“让开,为父要去迎你妹妹!”
季凌依旧拦在他面前:“不可啊,父亲!这般出去,岂不落人口实?”
季逢昌已经失了耐性,绕开他继续往外走:“什么口实?本官去接自己的女儿,难道还有错不成?”
季凌没再拦他,只是跟在他后面,继续提醒道:“父亲正值升任的关键时期,突然多出一个女儿,即便不在意他人口舌,但若让外祖知道了,恐是不好解释……”
季凌此言一出,季逢昌的脚步猛的停了下来,脑子里方才的热火也慢慢冷却下来。
是啊,若让岳父知晓此事,惹得他不快,这升任之事怕是要受影响了。
想到此处,他内心一阵后怕。
但紧接着他又陷入了另一个难题:“那总不能没人去接你妹妹吧?要不你代替为父出门迎她?”
季凌无奈道:“父亲,我与您,又有何不同?外祖前几日还说要安排我去表哥手底下做事,儿子可不想在这关键时候,惹他老人家不高兴。”
季逢昌沉默下来,不禁怒火丛生。他在这位子上熬了这么多年,依旧还不是受制于人!难不成,让他再一次抛掉茵茵吗?
“爹爹,要不让嫣儿去接见门口的姑娘吧?”
季逢昌转头看去,发现季嫣不知何时站在了他们身后。
他转念一想,对啊,他们父子不能明着出面,但嫣儿是内宅之人,出面再合适不过了。
他喜不自胜,立刻应了下来:“好嫣儿,快去!”
季嫣乖巧地点头,眸色却暗了许多。
此时,季府大门外。
慕清寻一身浅蓝色的布衣,青丝仅用一根木簪半束,怀里还紧紧抱着一个包裹。她脸上满是怯意与紧张,但仍强装镇定,对着守门的护卫勉强笑了笑。
如此一副我见犹怜的小白花模样,不仅看软了两个守卫的心,也骗过了底下看热闹的百姓。
其中一些见过季逢昌本人的已经与周围的人交头接耳起来。
慕清寻容貌虽更像她的母亲慕茵,但眉眼处长的却与季逢昌十分相像,这让围观的众人更加偏信她的话一些。
此时正是大人们下朝,百姓们出门采购的时候。行人来来往往,慕清寻站在这里还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但季侍郎府上发生的这些事,已经越过重重围墙,传入了各个大人,夫人们的耳朵里了。
如此劲爆的一手八卦,进了内宅,发酵的速度不可谓不快。
上辈子,原主就是吃了悄无声息的暗亏,才会任由于秋母子磋磨,最后还被悄无声息的发卖。
先发制人,主动权自然要握在自己手里。
让她受气?下辈子吧!
慕清寻在季府门口站了近半个时辰,才等来了季府的主人。不过不是季逢昌,而是他的嫡女,季嫣。
季逢昌膝下有两子三女,其中嫡出的只有小女儿季嫣以及长子季凌。
季嫣今年不过十四,却已在京城贵女圈中才名渐显,容貌亦是秀美动人。
此时,她身着淡粉色襦裙,款款行至慕清寻身前,提声道:“这位姑娘,久等了。听闻姑娘戒心重,迟迟不肯进府,我便亲自来迎你了。快随我进去吧,父亲母亲也已经等候多时了。”
季嫣对于父亲突然多出来的女儿,并不以为意。即便是父亲心心念念的女人的女儿又如何?嫡庶有别,不过是一个连庶女都比不上的外室子罢了。若不是为了讨爹爹欢心,她怎么可能亲自出来见她。
季嫣一番话,四两拨千斤,底下的部分百姓又有些变了风向,开始怀疑起慕清寻的来历来。
众所周知,季侍郎洁身自好,便是当年与季夫人成婚后久久不孕,也不肯纳妾。还是季夫人为了季家香火考虑,将自己的陪嫁丫鬟强塞给他做了妾。后面的梅夫人也是老夫人主张给他纳的,从来没有听说过季侍郎在外面有什么风流韵事。
此刻突然出现一个上门认亲的,确实可疑。
慕清寻低头看了她一眼,心中忍不住感慨:这古代的小孩,果真早慧。上来不介绍自己不说,这话里的刺儿都快要冒尖了。
但她目的已经达到了,也不想与她在众人面前扯皮,顺从的便跟着季嫣进了府。
可此举更是坐实了她是个没有见识的土包子,连别人言外之意都听不懂。
季嫣的贴身丫鬟香菊见状,不屑的撇了撇嘴。
季嫣面上虽不动声色,但刚才看到她面容的戒心却是消散了不少。
一个空有美貌的傻子罢了,哪里用得着防备。
跨过两道垂花门,终于走到了正堂。季嫣对着上首行完礼,便坐到了左边那年轻男子的旁边,不再开口了。
慕清寻站在原地,丝毫没有尴尬的觉悟。她调整了个舒服的站姿,随后便开始放空思绪了。
都不说话是吗?巧了,她天生对着讨厌的人也不爱讲话。
双方无声对峙,气氛瞬间变得紧张起来。
季凌皱眉斥道:“你不是说是我爹的女儿吗?怎么见到了人,却又不说话了?”
此女子哪里有一丝找到亲人的激动?她站在那里,甚至比坐着的主人家还放松!
慕清寻寻着声音看过去,随口扯道:“我小时候受了惊吓,不仅一朝忘了所有往事,而且身体也不受控制了,一紧张就会变成现在这样。”
没等他反驳,她又接着补充道:“目前只想起了自己的身世,和一些儿时的记忆片段罢了。”
季凌:……
还有这种病?她不是在骗他们吧?
慕清寻一改大门前的怯懦,转眼间又变了另一副模样。这突如其来的转变,别说季凌满心疑惑,亲眼见证她变化的季嫣和香菊更是困惑不已。
而站在一旁的冯管家,目睹了她前后判若两人的模样,心中突然涌起一种十分不妙的预感。
众人都盯着慕清寻,却没人注意到,在慕清寻说出那句“一朝忘却了所有往事”后,季逢昌身边的于秋明显松了口气。
看了一出闹剧,季逢昌再也忍不住,出声斥道:“胡闹什么!”
他视线落在慕清寻身上,凝视着她那张与慕茵极其相似的面容,心中不禁被勾起许多过往的回忆来。
当年,在那处小院里,他们也曾畅想未来的孩子会更像谁。如今看着眼前的少女,她果然如他所期待的那般,长的更像茵茵。
此时,他已经基本确定,这就是他季逢昌的女儿!
这么多年了,他一直以为她们葬身在了那场大火中。万万没想到,他的女儿竟然还活着!
他看着慕清寻的目光柔和极了,哪里还会去计较她的礼数。他只觉得,是自己亏待了女儿,致使她流落在外许多年,没人教养才长成了这副性子,以后好好教就是了。
“你母亲可有提起过我?”
慕清寻语气平淡:“当然。”
提起想把你挫骨扬灰。
季逢昌神情激动,急切道:“都说什么了?”
于秋看着他的反应,心中不免又生起了许多怨毒。那个贱人死了都不消停,如今又派了一个小贱人来气她!
早知道当初……
慕清寻听见季逢昌故作慈爱的语气,心中只欲作呕。
本来就是他为了攀附权势,权衡利弊后的结果,搁这装什么深情人设呢?
若他真有半分情意,原主上辈子何至于过的那么苦。
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慕清寻都懒得找借口,直接敷衍道:“记不大清了。”
季逢昌一愣,这才想起方才她提及自己因受惊而失忆的事,忙满脸歉意地说道:“是为父的疏忽,竟忘了你已记不得往昔了。”
他起身走至慕清寻身边,轻轻摸了摸她的头顶,安抚道:“好孩子,你受苦了。既回了家中,为父往后会好好补偿你的。”
“为父记得,你叫清寻是吗?算起来,寻儿今年也有十六了吧,已是大姑娘了。”
慕清寻强忍着心中泛起的恶心,努力克制,才没在这老东西脸上来上那么一拳。
他迫切的想要扮演好父亲的角色,不仅恶心到了慕清寻,也让于秋与季嫣的脸色瞬间色变。
然而,季逢昌沉浸在自己的喜悦里,对她们的异样毫无察觉。
季逢昌自顾自抒发完自己的父爱,又开始吩咐冯管家:“将茶花小院收拾出来给清寻小姐,然后从府卫中挑几个好手送过去。”
茶花小院虽不大,也有点偏,但胜在景致很好。里面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是以前宅子的主人精心设计过的,很是清幽。
季嫣听父亲不仅要将那处曾许给自己的院落给那外室女,竟还要从府卫中挑人给她,一时没忍住脱口而出:“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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