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爱我,你会不会说出口……”
“如果你恨我,你会不会是假装……”
明珛巧得要死的又坐上了昨天搭乘的车。
司机满眼惊喜,嘴里不时说着缘分缘分啊。
车载音乐又是昨天的苦情歌,这次是DJ版。
明珛:……
只不过司机这次没有喋喋不休的说话,他开到一半的时候,面色突然很凝重,仔细一看眼底还有浓浓的不忍,痛心和不敢置信。
刹车失灵了?车底有炸弹?
老婆出轨了?儿子还不是自己的?
兄弟卷钱跑了?爹妈用自己身份证贷天价巨款?
之后的一路上司机都没再开口,于是明珛也戴上耳机,假装自己在听歌。
直到,明珛到达此行的目的地。
——沅江大道。
寸金寸土的富人区,呼吸两下都是资本的味道。
“那个社区那里不让非住户进,只能在这下啊。”司机师傅终于再次开口了。
但听起来很局促。
明珛点点头示意自己理解。
然而在他下车准备把门关上的瞬间,司机快速的,以一种恨铁不成钢的语气道:“小伙子,你还这么年轻,不应该这么消费自己的……唉呀,怪我多嘴怪我多嘴……”
然后唰的把车开走了。
明珛:……
他的沉默,震耳欲聋。
搞半天,这司机原来是以为昨天自己夸了明珛长得有劲,他就立马开悟,一晚上就找了个能在沅江大道买别墅的富婆啊?
别搞啊,不要败坏他的名声啊!
[阿袖啊,明天是周末,回家一趟吧,妈妈有话和你讲。]
一句什么话不能在电话里讲,被明珛咽回肚子里。
如果司机再多留一下,就能发现明珛是直接走进小区的,他是这里的住户。
可惜他不爱在这里住。
昨天的雾造大雾没在今天留下半点痕迹,刺得人只能眯着眼睛走路的日光火辣辣的,举目望去看不见一片云。
明珛叹了口气,刚准备在保安亭躲下太阳,顺便把家里的司机滴滴过来,省点路走。亭里的保安就探出半个身子,问需不需要送明珛过去。
明珛眨了眨眼睛,缓慢的点点头。
保安亭当然是没有高大上的豪车的,所以明珛坐着巡逻车到家门口的时候,得到了母亲不满的瞪视,虽然只有一瞬间。
明珛不在意这个,施施然下车了,还不急着和母亲打招呼,而是先付了‘车费’。
明母是一副典型的贵妇人打扮,头发盘得精致,配的珠宝低调奢华,居家数钱过日子也化着全妆,似乎再掩饰眼下的青黑。
明珛想到这里顿了一下,他的视力还能看见遮瑕下面的黑眼圈,阔太不严选啊。
明母就站在别墅门口,外面的烈日沾不到她的衣裙,手臂被保姆搀着,表情已经变回明珛熟悉的得体从容。
明珛也笑着上前,低声唤了句妈妈。
只是语调不含半点亲昵,而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敷衍。
所幸明母没有要求太高,她笑着领着明珛进门,在一堆家常的关切中不经意插了一句:“以后回来叫司机接你就好了,给他开工资,怎么还有活不干。”
明珛又笑:“好的,妈妈。”
走进客厅,明父像所有电视剧里的豪门父亲那样坐在沙发上低头看报,身前摆着一杯冒着热气的红茶。
听见声音,抬头看了他们一眼,淡淡说了句:“回来了。”
明珛点头。
一切的一切都像设定好的程序一样,令明珛不自在,又不由自主的去配合。
好讨厌。
*
突如其来的红雾点燃了人们心底的恐慌,混乱四起,道德不再被约束,人们把这一天当成末日,肆意横行。
一对年轻夫妇在红雾中被迫走散,虚弱的夫人无法带着孩子躲藏,无法控制音量的孩子就像定时炸弹一样。
于是夫人将孩子小心放在摇篮里,找到一个更为隐秘,存活率更高的地方小心躲藏。
尚不足月的婴儿离开母亲的怀抱,开始哭泣,引来众多邪恶的窥伺。
夫人在心中祈祷孩子不要出事,慢慢的,慢慢的,她辗转无数个藏身之地,慢慢的,慢慢的,红雾混乱期迎来尽头,慢慢的,慢慢的,夫人在帮助下和丈夫团聚,慢慢的,慢慢的,夫人去孤儿院领养了一个乖巧漂亮的小孩,慢慢的,慢慢的,小孩长大成人……
慢慢的,慢慢的,两个长成大人的小孩见面了。
从小摸爬滚打的孩子突然塞了一颗又大又红的苹果,一直住在城堡的孩子被告知自己一直是替代品。
谁能够接受?谁能够不在意?
谁能够放下芥蒂和平相处?
算计与被算计,陷害与被陷害。
在一切发生之前,他选择不碰那颗苹果。
这是昨晚让明珛没睡好觉的东西,古怪的梦境扰得他心神不宁,早上起来的时候头昏脑胀的。
白色雾气又毫无预兆的出现,明珛抬眼看了看明父明母,依旧是毫无反应。
挺好的,哪怕这片雾进化到可以说话可以next level,这种时候还是看不到……那为什么next level可以被看见?
“乱做梦啊……”
明珛的想法被老雾说出来,他表面上毫无异色,耳朵却悄悄竖起来了。
“应该是降灵的后遗症。”
降灵?
“昨天没有说清楚,最大的一个原因,是你身上有降灵的气息,得益于这个,那些东西很快会找上你……”
明珛想问什么是降灵,那些东西又是什么,但没有开口的机会,白雾又慢慢变淡,在空中散去。
明珛瞬间明白,把自己吹得很牛的老雾昨天的展示环节已经把它消耗得奄奄一息了,连话都没办法说完。
当然也不排除它相当谜语雾的可能性。
“阿袖,让你等久了,明明让小瑜快点回来的。”明母安抚似的拍拍他的手背。
“不会的。他这个年纪爱玩一点正常。”
明珛替他那个差不多忘了脸的弟弟解围。
看起来是解围,其实跟拱火差不多。
因为明珛和明瑜一样的年纪,甚至生日都是同一天。
明母玩的替代品游戏,就是要很多相似才行,不仅仅是生日,还有发色瞳色,甚至模样都有一点相似,明明她也不知道明珛长什么样子。
在这种情况下,一种畸形的攀比欲也会疯狂滋生。
果然。
“哪里要这么说话,小瑜明明和你一样大,天天和那些不三不四的朋友混在一起,唉,要事他有你一半懂事就好了。”
恰恰是这个时候,明瑜从外面进来了。
高傲矜贵的小少爷从容的踏入这栋别墅,属于他的城堡。
明母:“正说你呢,你就回来了。”
明瑜展颜一笑,他属于极为明艳的长相,对谁露出一个真心的笑容都能叫人心花怒放。
明母立刻放下心中那点不虞,亲亲热热的搂了明瑜一下。
“快来坐,刚好阿袖今天回来……”她牵着明瑜坐会明珛身边,“阿袖,今晚不走了吧?好不容易回来一次。”
明珛只是沉默片刻,然后才为难一般的说:“明天有事情,约好了的,推不掉。”
明母下意识蹙了蹙眉头,又很快展平:“那我们一家人好好吃一顿饭。”
明珛也展颜:“好。”
一直都是这样啊。
千娇万宠大的大小姐,天真不谙世事,年轻有为的丈夫,优渥美满的生活。
渴望独立的葡萄藤,只有依靠外物才能茁壮成长。
在失去依靠之后,她只能够逃避,她只有一个选择。
所以她狠心的抛下自己的孩子,所以她只能躲藏在角落里柔弱的祈祷。
因为害怕得到孩子的死讯,为了保存自己天真的那面,为了将残忍藏匿,她没有选择寻找,而是费尽心思找到一个替代品,给这个孩子鲜花,宠爱和美满,甚至将认认真真取下的名字给他。
就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那样,就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吧。
哪怕察觉到他们两个人之间的暗流汹涌,也只是演出一副家庭和谐,幸福美满的模样。
好像她是一个疼爱孩子的母亲,好像明父是一个可靠稳重,好像明珛是一个宽容温和的兄长,好像明瑜是一个开朗活泼的弟弟。
只要假装不知道,现实就能够和好像一样的话,谁都能一直假装下去。
明珛吃着口味大差不差的菜,突然觉得,他其实也敬佩人类的那一点——自欺欺人。
在他思绪飘远的时候,攒满蓝条的老雾又不知道从哪里爬出来刷存在了。
“你身上降灵的味道越来越重了。”老雾绕着明家四口绕了一圈,最后停住不动,“你没发现吗,你以前也会这么想‘妈妈’吗?你以前也会这么思考问题吗?”
明珛喝汤的动作卡了一下,后知后觉他的身上发生了一些单靠照镜子无法觉察的变化。
越来越奇怪的梦,开始说话的白色雾气,高高在上的思考方式——好像他开始不是自己了一样。
降灵,降灵。
只看字面意思,不就是降下灵魂的意思?
而且,这个死雾气好像能够读心。
“不。”
“我不会读心的。”
白色雾气的声音突然变得很高远起来,像是从很远的天边传来。
“明珛,你只是生病了。”老雾说,“所有能看到,听到,感受到诡异存在的人都是生病了。”
*
一顿饭结束后,明珛告别明家。
全程他都没有和明瑜交错一个视线,毕竟是两看生厌的关系。
下午三点半,明家的饭吃得可真不规律。
他没让司机送他,以散步消食为理由拒绝了明母。
只是从明家带出了一把遮阳伞,是明瑜给他的。说是朋友送的礼物,他不喜欢,所以转送给明珛了。
明珛闻言知道他的潜台词是明珛只配用他不喜欢的东西。
可惜言语挑衅在明珛这里是最低级别的挑衅,他大大方方的接过伞,摆摆手说:“谢谢,只是怎么交朋友都交到连自己喜好都不清楚的,下次用点心。”
明瑜脸上的表情或是咬牙切齿或是满目阴沉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有这把伞,明珛免于被晒的苦恼。
遮阳伞斜斜的打着,将他笼在伞下阴影中,面容神情都变得晦暗不明。
路过保安亭的明珛还被他过去的保安打了声招呼,他也将伞移开了些,日光又洒在面庞之上,笑着对保安点了点头。
“老雾,你知道瑜是什么吗?”他转身走出这个地方,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问。
老雾沉默片刻只说:“……我只对神话知识有射略,如果你问我神座的那几个有什么八卦,我……”包知道的。
它的话被明珛的自答打断:“是玉。”
“是美玉。”
他像是无聊似的,转起手中的阳伞:“那珛又是什么意思呢?”
这一次他没有自答。
而是转而说到其他琐琐碎碎的事。
明珛小时候特别喜欢下河摸鱼,但山涧又凉又急,他总是会因为这个感冒。
然后妈妈就会拿这个数落他,说他总是不听话,还要刮他的鼻子,将他本来就红的鼻子刮得更红。
可惜明珛从来不长记性,只要感冒一好,又跑去摸鱼。
他摸到过只有指头大小的小鱼也侥幸抓到过抱着都费力气的大鱼。
如果是过年,妈妈会很早很早把家里家外打扫得干干净净,除夕夜吃不了很丰盛的年夜饭也没有关系,有妈妈包的漂亮饺子吃。
热热的,烫烫的,第一个总是明珛吃,他每一年都能吃到好运饺子。
所以他很喜欢过年。
明珛很讨厌三伏天,热得人心慌说不出话,家里笨重的黑色电扇老是坏,但是妈妈给他做了大蒲扇,扇着很凉快,他还能够吃到镇在井里的水果,降下燥意后睡得格外香甜,有时候妈妈还会给他煮绿豆汤,他就靠着妈妈一戳一戳被选出来的坏豆子。
星空高远得触摸不到,但明珛总是会抬手去碰,一颗一颗的点着数,妈妈说人死后会变成天上的星星,偷偷看电视的明珛早知道这是骗人的,但他还是相信了妈妈的话。
他老是问,妈妈妈妈我是哪里来的呀。
因为他和别的小孩不一样,他没有爸爸,他想知道爸爸去了哪里啊。
但是明珛只能得到妈妈温和的抚摸他的头,轻声说着,你那时候那么小,哭得却那么大声,我在你旁边的时候,你就抓着我的袖子不放啊。
……
明珛在妈妈墓前放了一束红玫瑰,里面藏着一条项链,其实他原本是想把这个当作生日礼物送给妈妈的,可惜比惊喜先来的是噩耗。
肺癌,晚期,不治疗。
“你当时接到自己病例单的时候,一点都不害怕。”老雾说。
“可为什么呢?你为什么不害怕?”
明珛重复了一遍它的问题:“我为什么不害怕?”
他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只是说:“老雾,我现在相信你不会读心了。”
怪物读不懂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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