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鹿岭公园冷清幽静,阴风徐徐,抚动万物,枝叶肆舞,却挣脱不了根的束缚。
一个瘦弱的少年瑟缩在躺椅上,身上的衣服又脏又破,因为连续两天没有讨到钱,害得他的两颊饿得又向里凹陷了几分,肚子更是‘咕噜’喧闹个不停,冷饿交相折磨下,他怎么也睡不着。
冬天分外难度过,今夜更是因为白天的一场雨而冷上几度,少年裹紧了衣服,将自己近乎缩成一个球。在他苦恼怎么熬过晚上时,一双白色运动鞋停在他眼前。
他麻木地抬起脑袋,那人戴着口罩和帽子,衣服穿得很干净,一看就是有钱人,可那双含笑的眼睛盯得他不由畏怯。
“饿吗?”
听到声音,少年才得知这人是女的,只不过她包得严实,长得也高,看不出身形不好分辨。
相比于害怕,饥饿对他来说更可怕,他直视那双眼坚定地点头,“饿!”
女人从口袋中掏出一个面包扔到少年怀里,“吃吧。”
拿起面包,少年迫不及待地撕开包装袋,狼吞虎咽地啃起来,谁还管这人是假好意真善心,他的脑海里只有一句话,终于可以饱一下了。
面包两三口就被少年吞下,他恋恋不舍地舔了舔沾着面包屑却染满泥的手指。
“这样活着很痛苦吧?”女人问。
少年将手指舔了个干净,砸吧着嘴巴,舔尽唇上的面包油,“只要不饿肚子,就不会痛苦了。”
“是吗。”
“只要能不饿肚子,让我做什么都愿意!”
少年目光热诚,想从她那里寻求温饱之路。
女人半眯起眼,笑声透过口罩传到少年耳里,化在刺骨的凛风中。
“好,我帮你实现这个愿望。”
第二天早上七点半,旭日终于拨开云层,晨光照射在高楼,绿树,河面...微微曙光还驱不散昨夜的寒意。
静谧的公园,陆续有人来锻炼,一位穿着薄款运动服的大爷,正沿着公园河边的过道慢跑,呼吸十分匀称规律,枝头鸟儿‘吱吱’嘶鸣。
脚下忽而一绊,乱了他的速度和气息,他轻拧起灰白的眉毛低头寻去,是一块石头,想着应该是被人无意丢在这里的。他没多想,捡起石头便丢进河里,以防止别人被绊到。
调整好呼吸,他欲重新起步,可方才那一撇他似乎看到河面上有一个大东西浮着。
扭头疑惑看去,可这一眼吓得快过古稀的大爷登时睁大了眼睛,颤栗的瞳孔中映照出一个泡得已发胀发白的尸体,他吓得往后连退了几步,呼吸乱了全套。
“有人死了!”
枝干上的鸟儿被吓得戛然而起,腾飞在河面上,啼叫不止。
两刻钟后,警戒线拦住了好奇的群众。
莫小冷领着周进穿越警戒线,从梯口下了几步阶梯赶到尸体陈放处,浮尸已经被打捞起来,泡得发胀。
死者是名流浪儿童,长而乱的头发湿漉地贴在脸侧,十三四岁的模样,面上的污迹被水冲刷掉一些,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的滴着凌寒的河水,瘦削的脚踝裸露在外,一只破旧的单鞋挂在脚上,另一只不知所踪。
章显仔细检查了下死者的脸部感官,而后掰开死者紧握的右手,取出掌心的水草,“死者眼结膜、黏膜出现出血点,静脉有淤血,尸斑浅淡,口鼻中有蕈形泡沫,手、足部有皮肤脱落现象,是溺死。”
莫小冷看了眼水草,淡淡地说:“生前溺水,死亡时间不超过6个小时。”
章显轻睨一下刚测的水温,“没错,初步判断死亡时间在今天凌晨1:00-3:00,具体情况还得等我回去详细检查后才能告诉你们。”
秦泷冲他点了下头,“好,尽快。”
徐怀一拿着笔录本走来,“第一个发现尸体的是经常来这里晨练的大爷,他只要没下雨都会来公园跑步,哪晓得就看到河面上飘着一具尸体。”
接二连三的案子让他们忧心忡忡,还没查到什么线索,现在又死了一个人。
宁霜扫向已被蒙上白布的尸体,黛眉不可避免的蹙了蹙,“死者没有身份证明,看他穿着应该是在附近乞讨的流浪儿童,他的死是意外吗?”
没过两分钟,张柯凝着眉心走到他们面前,手上还握着笔录本。
“我在附近问过,没有人认识死者,附近乞讨的人天没亮就走了,估计得到晚上才能等到他们。”
“昨晚直播说的35,与这名死者好像并没有关联。”徐怀一犹疑道。
“体重。”
莫小冷清浅的两个字解开他们的疑惑,章显也粗略估计了下,“死者因为泡在水里,身体难免会膨胀,折算下来,他生前的体型非常瘦小,大概就在34-37kg,就跟...”
他顿下话,掀眉看向静立在一旁的莫小冷,“跟她的体型差不多。”
周进怔了下,微抿着唇,惊惧一闪而过。
秦泷盯住她,声调下降了两个度,“你的意思是,这名死者是同一个凶手所为。”
“是。”
跟他的设想并无二致。
“如果是意外,还挺奇怪的。”周进思索一番,吐出心中的怪异之处,“死者虽然是流浪儿童,但他也不会在大晚上到河边来吧,昨天晚上那么冷,他应该会找个比较温暖的地方休息才对。”
警察们深知这点,也扩大了搜查范围。
上午十点半,解剖室。
莫小冷站在尸体右侧,视线淡然地掠过全/裸的尸体,最终落在右腹处的一道十厘米长的伤疤上。
“死者肾脏丢失。”
章显早已注意到那条伤疤,他手上动作未停,继续检查裸露在外的器官。
“死者呼吸道和肺泡内有溺液、泥沙,肺部呈现水性肺气肿,表面有溺死斑和肋骨压痕,肺部等大循环器官,以及牙齿中检测出相当数量的硅藻。胃部多有溺液、水草、泥沙,还有一些尚未消化的面包,根据脏器的体温和河水温度判断,死亡时间在今天2:00-3:00。”
他将死者的胃放回原位,探向尸体右部肾脏所在之地,不出意料是空的,“右肾丢失,大概是在两个月前被人为割走。”
周进别过头,没敢看那各个惨烈的器官。
莫小冷走过去察看一眼试管中的面包样品,“死前不到半小时进食。”
“面包屑还能分辨出来,几乎是在吃完后的半个小时内,丧失了消化功能。”章显安放好各器官,侧眸对陈家安说:“缝合尸体。”
听言,周进难得回头瞄过去,“刚吃完面包没多久就溺死了...”
那个男孩也不过十四岁的模样,悲惨的人生经历,如今又横死在冰冷的河水中,可能都没怎么吃饱穿暖过。
章显取下带血的手套,补充了句,“死者身上没有反抗,挣扎的痕迹。”
“这是什么意思?”周进问。
陈家安替他解疑,“通常情况下,溺死一般是自杀或意外,他杀者少见,如果是他杀,常见于先用暴力伤害后再抛入水中,前提是死者不会游泳,身上也会出现不少伤痕。单纯的被推进水里是很少见的。”
“没有伤痕...若真是面具人干的,死者是怎么被她没有防备的推入河里的?”
陈家安耸了耸肩,“这就需要你们去调查了。”
解剖室的味道不好闻,莫小冷没有看他,拉开门径直离开。
刚走到特案组门口,他们便遇上了正回来的秦泷和宁霜。
“鹿岭公园设置的监控也就三个,我们查了昨晚的录像,有不小的发现。”
宁霜将拷贝下来的视频播放出来,经过投影仪投放在墙上,右上角显示时间为2月19日1:47,一个颤颤巍巍的人影裹着破烂的衣服走进公园,因为摄像头安装的位置不佳,并不能看到接下来的动向。不过在2:04又有一个人影走进公园,那人一身黑衣,戴着帽子和口罩,身形较为高大。
随着时间流逝,2:41,那名高大的黑影从公园后门左边离去,至此录像结束。
宁霜将黑影拍得最为清晰的一瞬暂停,放大在屏幕上,“除了凶手不会有谁会在三更半夜去公园,除非这个人也是流浪者。”
显然不是,视频的清晰度虽不好,但还是可以看出这人的穿着打扮不是穷人,更别提什么乞讨者,况且步履平稳,也不像酒鬼。将所有不可能排除,只有一种可能性,他就是凶手,而且是个连环杀人犯。
秦泷在电脑上投影出鹿岭公园的二维地图,将小河及附近放大,“根据死亡时间和河水流速计算,死者应该就是在这里落水。”
“那里有一处亭子,我们在周围勘查过,没有打斗的痕迹。”
秦泷放出当时拍摄的现场图片,褐红色的纳凉亭,静幽复古,灰色的地板上散落了几片树叶,柱角丢弃着一个面包袋。
莫小冷视向画面边缘的面包袋,“死者胃里有面包,死前半小时内进食。”
“看来死者在被害前停留过这里。”秦泷确信道。
周进将在解剖室的推断告知二人,不免都既惊愕又气愤,尤其是宁霜怒得咬紧后牙,“他还那么小,就被人割掉器官,这些贩卖器官的混蛋!”
“这件事会有其他组跟进,我们现在要做的是抓住杀死他的人。”
宁霜平复了稍许心情,“徐怀一他们已经扩大范围在找认识死者的人,我去帮他们。”
“去吧。”
秦泷头疼地用拇指按了几下眉骨,网上的舆情更严峻了,警局的压力越加大,即使有张局在前面拦着,但一直找不到什么有用的线索,前路艰巨,难以看到光亮。
莫小冷倏而开口,戳破这份沉抑,“三处案发地点不是随机。”
“是凶手刻意选的?”秦泷连忙问。
“是。”
周进也急切地望着她,难以言喻的惊喜,这是一个很大的收获。
秦泷走到她面前,压着激动敛声快问:“这三处案犯现场有何关联?”
“地图。”
闻此话,秦泷立马走到办公桌前,拉开柜子找出陵市的地图,将其摊开平放在会议桌上。
莫小冷拿起笔把三处案发地点圈出来,随后将临近的点连起来,呈现出一个钝角。她沿着外围两点画了一个五边形,地图上多出的两个点被她同样圈了出来。
“凶手会在这两处行凶。”
秦泷拧紧眉峰,尚有质疑,“你是怎么推断的?”
莫小冷画出两条边的垂线,最终交于一点,那是中心所在。
“新明医院。”
周进惊诧地看着地图上两条垂线的交点,“新明医院的确就在这里。”
“新明医院...”秦泷冥思许久,凝视地图上的几点说:“谢鸿霄出事后,我们去新明医院查过,并无异样,那里每天人来人往,监控上也未显示任何异常。姚宛婷也是一样。”
“死者的关联在新明。”莫小冷轻语。
秦泷抿紧眉结,谈不上愁绪被消解一分,“这名流浪儿童可不像去过那里。”
“鹿岭公园距离新明不到五公里,医院门口时有乞讨者。”莫小冷不等他回话,接着说:“凶手在新明医院锁定目标。”
周进上前两步,“那接下来将被杀死的人也去过新明,可医院里每天那么多人进出,根本就锁定不了。”
秦泷指着地图上即将发生命案的两点,“我会带人先去这两处地点部署。”
说完,他便火急火燎地快步离开,打电话将方才的推论告知了宁霜他们。
“小冷,我们也去这两个地方吗?虽然不清楚凶手会在哪里动手,但两处都安排好人,肯定能捉到她。”
“新明医院。”
“医院应该没什么值得调查的了。”周进踌躇道。
她忽视他的劝阻,先行抬脚离去,他无奈跟上。
之前不是不想去吗?
中午,医院内拥堵的人群稍微松缓了一些,今日门口没有乞讨的孩子,貌似是转移了地方。
周进拿着两个三明治,一瓶温牛奶跑到她身旁,将刚买来的热三明治撕开包装递给她,“你暂时不想吃饭,就先吃点这个垫垫。”
等她接过,他将吸管插进牛奶盒中,再次送到她手边,“干吃有点噎。”
见她双手都拿着食物,他不禁满意地扬起眉梢,随后自己也吃起了干巴的三明治。
莫小冷小口嚼着三明治,跨上楼梯,慢慢走进气氛尚留哀愁之意的门诊部,一楼墙边挂着很多温馨提示,医院基本信息,及相关的权威医生介绍。
一一扫过墙上的信息,她悄然站在了描述有神经内科的几名有权威性的大夫照片前。
周进三四口就吃完了三明治,暂时让咕叫的肚子闭了嘴,“怎么了?”
前方走来两名护士,正准备去吃饭,闲聊起今天的八卦。
“梁医生今天怎么不来上班啊?”
“对啊,挺奇怪的,他一向都来得准时,没翘过班啊。”
“估计也是家里有事吧,没来得及请假。”
“可能是吧。”稍胖的一个护士挽着同伴的手臂,加快了步子,“赶紧走吧,忙了一上午,我都快饿死了。”
“......”
两人走远,周进只轻轻瞟一眼,没有在意,发现莫小冷在看那两名护士,不免感到迷茫,“她们难道有问题?”
“查新明医院。”
“之前不是查过了吗?”
“详细。”
他微感不解,却还是认真回应,“好。”
临走前,莫小冷淡扫了眼墙上的几名医生的照片,神经内科,有一名是专治脑部神经的专家。
梁文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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