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梨苑,昔日唐家堡中最富生机的一处院落,如今却成了一座华丽的囚笼。
自那日书房激烈抗争、以死相逼之后,唐棠便被父亲唐清岳彻底软禁于此。院门日夜有精锐护卫把守,阵法悄然开启,不仅隔绝内外,更隐隐压制着院内灵气的流动,让人心生滞涩之感。唐棠平日惯用的流云梭与海棠针已被收缴,如今的她,手无寸铁,灵力运转也较往常迟缓许多。
春日正好,院内的海棠花开到了极盛,繁花似锦,暗香浮动。但落在被囚之人的眼中,这绚烂反而成了一种刺目的嘲讽。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室内投下明亮的光斑,却照不进唐棠心底的半分阴霾。
她终日枯坐于窗边,或是躺在榻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屋顶的承尘。不哭,不闹,甚至很少说话。送来的饭食,往往只是机械地动几筷子,便再也咽不下去。整个人迅速地消瘦下去,原本明媚鲜妍的脸庞失去了血色,下巴尖尖,眼下一片淡淡的青影,仿佛一株失水濒萎的花。
春晓和几个贴身侍女心急如焚,却也无计可施。她们尝试着说些堡内的趣事,或是玄天宗聘礼中的稀罕物,试图引起小姐的兴趣,但唐棠只是漠然地听着,毫无反应,仿佛她们谈论的是与己无关的天外之事。偶尔,她的指尖会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那里原本挂着准备赠予温蕴的玉佩,如今空空如也,只剩下一个习惯性的动作,透露出她内心深处的惦念。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一点点侵蚀着她的四肢百骸。与父亲决裂,被家族抛弃,困于方寸之地,等待着她的是那条通往玄天宗、通往墨子悠的绝路。落星坡的计划,在如此严密的监禁下,显得愈发遥不可及,像一个在阳光下即将破碎的泡沫。
温蕴……她还好吗?知不知道我被关起来了?她会有办法吗?还是会……就此放弃?
各种念头在她脑海中翻滚,时而升起一丝微弱的希望,时而又被更深的绝望压下。她不敢深想,怕那唯一的念想也会崩塌。
这一日,夜幕如期降临。棠梨苑内早早熄了灯,一片死寂。只有檐下的气死风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映照着巡逻护卫们沉默而警惕的身影。
唐棠和衣躺在床榻上,睁着眼睛,毫无睡意。窗外传来几声遥远的犬吠,更添夜的深沉。就在她以为又将是一个无尽的长夜时,窗外极轻微地传来“叩、叩叩”三声脆响。
声音很轻,很有节奏,像是某种鸟儿在啄击窗棂,但又带着一丝人为的刻意。
唐棠以为是错觉,屏息凝神再听,那“叩、叩叩”的声音又响了一遍,位置分毫不差。
她的心猛地一跳!这不是寻常的动静!棠梨苑被阵法笼罩,寻常鸟雀根本不可能靠近主屋的窗棂!
她悄无声息地坐起身,赤着脚,蹑手蹑脚地走到窗边,透过窗纸的缝隙向外望去。月色朦胧,院中树影婆娑,并未见到任何人影。守卫依旧在远处规律地巡逻,并未察觉异常。
是谁?难道是……温蕴?她心中一热,几乎要脱口呼唤,但立刻强行忍住。不,不可能。温蕴若来,绝不会用这种方式,而且院外守卫森严,阵法并未被触动。
就在她惊疑不定时,窗棂下方,极其轻微地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紧接着,一个只有拇指大小、通体由某种暗色木质构成、做工极为精巧的小鸟,竟从窗棂的缝隙中艰难地“挤”了进来,“啪”地一声轻响,落在了窗台之上。
那小木鸟栩栩如生,翅膀和关节处可以看到细密的榫卯结构,鸟喙处有一点微弱的灵光闪烁。它进入屋内后,便僵立不动,仿佛失去了所有生机。
唐棠瞳孔微缩!这是……机关鸟?!唐家以机关术闻名,但这种用于隐秘传讯的微型机关兽,制作难度极高,并非寻常子弟能够拥有。而且,这鸟的风格……似乎有些熟悉?
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触碰了一下那只小木鸟。指尖刚接触到冰凉的木质,那小木鸟眼中骤然亮起两点微弱的红光,鸟喙无声地张开,从中吐出一枚卷成细筒的、薄如蝉翼的绢纸。
然后,小木鸟眼中的红光熄灭,彻底变成了一件死物。
唐棠的心脏狂跳起来,她迅速抓起那枚绢纸,回到床边,借着从窗户透进来的微弱月光,迫不及待地展开。
绢纸上的字迹极小,却清晰工整,用的是修仙界通用的符文密写,需要特定的灵力波动才能解读。但这难不倒唐棠,她指尖凝聚起一丝微弱的灵力,轻轻拂过字迹。
字迹如同被水浸润般,缓缓显现出来。内容很短,只有寥寥数语:
“姐勿忧,温蕴安,仍在别院。守卫虽增,然非铁板一块。盼安,待机。”
落款处,没有名字,只画了一个极其简练的、含苞待放的花蕾图案。
看到这个图案,唐棠的手猛地一颤,泪水瞬间涌了上来!是唐瑗!是她的堂妹唐瑗!
唐家年轻一辈中,唯有唐瑗,自幼便喜欢在各种小玩意儿上画这个代表她名字“瑗”(一种玉器,亦似花苞)的图案!这机关鸟,这传讯方式,定然是唐瑗的手笔!
“温蕴安,仍在别院。”
这短短七个字,如同暗夜中划破长空的一道闪电,瞬间照亮了唐棠几乎彻底黑暗的世界!温蕴没事!她还在唐家堡!她没有放弃!而且,唐瑗说“守卫虽增,然非铁板一块”,这是在暗示,看守并非毫无漏洞,还有机会!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与激动交织着涌上心头。在她众叛亲离、身陷囹圄的时候,竟然是她这个平日里并不算特别亲近的堂妹,冒着巨大的风险,给她送来了这救命的讯息!
唐瑗……她为什么要帮自己?是因为姐妹之情?还是……她也对这桩婚事有所不满?唐棠脑中瞬间闪过许多念头,但此刻,这些都来不及细想。重要的是,她重新与外界取得了联系,知道了温蕴的情况,心中那即将熄灭的希望之火,重新燃烧了起来,虽然微弱,却无比坚定。
她将绢纸紧紧攥在手心,仿佛握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泪水无声地滑落,但这一次,不再是绝望的泪水,而是混杂着感激、希望和重新燃起的斗志的泪水。
她走到窗边,将那只完成了使命的小木鸟小心翼翼地藏进梳妆台一个隐秘的抽屉里。然后,她回到床边,不再像前几日那样死气沉沉地躺着,而是盘膝坐好,尝试着凝神静气,运转功法。
虽然灵力受到阵法压制,运转晦涩,但她不能放弃。她必须尽快恢复一些力量,哪怕只有一丝,也要为可能到来的“机会”做好准备。温蕴还在等她,唐瑗冒险为她传递了消息,她绝不能在这里坐以待毙!
月光如水,静静流淌在室内。唐棠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活人的气息,那双空洞了许久的眼眸里,重新闪烁起微弱却顽强的光芒。
**与此同时,唐家堡另一处较为偏僻的院落——芳菲苑内。**
唐瑗同样未曾安寝。她坐在绣架前,看似在专心致志地刺绣,但微微颤抖的指尖和不时瞟向窗外的眼神,暴露了她内心的紧张。
她今日冒险动用了自己私下研究、连父亲(唐清远)都不知道的微型机关鸟“木铃”,去给堂姐传递消息,实在是兵行险着。父亲近来行踪诡秘,与玄天宗的人走动频繁,对堡内事务,尤其是关乎联姻之事,管控得极严。她隐隐觉得,这桩婚事背后,似乎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而大伯(唐清岳)和堂姐的痛苦挣扎,她也看在眼里。
她与唐棠年纪相仿,虽因性格差异(唐棠明媚外向,唐瑗沉静内敛)不算特别亲密,但终究是血脉相连的姐妹。她不忍心看着堂姐就这样被逼上绝路。更重要的是,她内心深处,对玄天宗,对那位看似完美的墨少主,有一种本能的不喜和警惕。这种直觉毫无来由,却异常强烈。
当她知道堂姐被软禁,甚至试图自戕后,那份不安和同情促使她决定做点什么。传递温蕴安好的消息,是她目前唯一能提供的、也是堂姐最需要的帮助。
“千万……千万不要被发现……”她心中默默祈祷。那只“木铃”机关鸟是她心血之作,利用了唐家阵法的一些微小盲区和漏洞,希望能瞒过守卫和阵法的感知。
时间一点点过去,每一分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就在唐瑗几乎要按捺不住心中的焦虑时,窗外传来一声极轻微的、类似石子落地的“嗒”声。
这是她和机关鸟约定的安全返回信号!意味着“木铃”已经成功将消息送达,并且安全返回了附近(由于体积太小,无法长距离飞行,需在附近回收)!
唐瑗心中一块大石终于落地,长长舒了一口气。她迅速起身,借着夜色的掩护,悄无声息地溜出院子,在一个假山石的缝隙里,找到了那只已经能量耗尽、恢复成普通木雕模样的小鸟。
她将小鸟紧紧握在手心,感受到木质传来的冰凉触感,心中五味杂陈。消息是送到了,堂姐或许能暂时得到一丝慰藉。但然后呢?接下来该怎么办?温蕴一个客居的女子,又能有什么办法对抗整个唐家和玄天宗?
她不知道。她只是凭着自己的本心和那点微薄的力量,做了一件认为该做的事情。未来的路布满迷雾,危机四伏,她只希望,自己这微不足道的举动,能真的给深陷绝望的堂姐,带来一线生机。
夜色更深了。唐家堡在寂静中沉睡,仿佛一头蛰伏的巨兽。而在那华美的囚笼棠梨苑内,一颗濒死的心,因为一封暗夜传来的短讯,而重新开始了微弱的跳动。希望的火种已然播下,只待风起时,便可成燎原之势——或是,将这看似坚固的牢笼,以及其中的人,一同焚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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