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私会温蕴

唐瑗那枚如同暗夜星火般的传讯,将唐棠从绝望的泥沼中暂时拉了出来。得知温蕴安然无恙,仍在客院,那句“非铁板一块”更是像在她漆黑的世界里凿开了一丝微光。她不再终日枯坐,眼神里重新有了焦点,尽管那焦点背后是深不见底的焦虑和孤注一掷的决绝。

她开始强迫自己进食,哪怕味同嚼蜡;她尝试在阵法压制下,艰难地运转灵力,哪怕进展微乎其微。她在等待,等待唐瑗承诺的“机会”。每一次院门外守卫换岗的细微声响,每一次风吹过树梢的不同韵律,都让她心跳加速,以为那是约定的信号。

这种焦灼的等待,持续了两日。就在唐棠几乎要怀疑那夜传讯是否只是一场幻梦时,机会终于来了。

这夜,乌云蔽月,夜色比往常更加浓稠,正是隐秘行动的最佳掩护。子时刚过,棠梨苑外传来一阵略显嘈杂的脚步声和低语声,似乎是换班的守卫到了,但交谈的时间比平时稍长,还夹杂着几声压抑的咳嗽。

就在这短暂的、由唐瑗巧妙制造出的注意力空隙间,唐棠闺房那扇面向后院小花园的窗户,被人从外面极轻极快地敲了三下。

唐棠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像一只灵猫般悄无声息地溜到窗边,轻轻推开一道缝隙。窗外,一个穿着深色夜行衣的娇小身影对她飞快地打了个手势,正是唐瑗!

“姐,快!”唐瑗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不容置疑的急促。

唐棠没有丝毫犹豫,早已换好的一身便利的深色衣裙让她行动迅捷。她深吸一口气,灵巧地从窗口翻出,落地无声。唐瑗立刻递过来一件带有兜帽的黑色斗篷,示意她披上。

“巡逻队被暂时引开了东边,西侧角门附近的阵法有个小缺口,是我以前……偷偷研究出来的,只能维持一炷香的时间!我们得快!”唐瑗语速飞快,拉着唐棠的手,熟稔地避开月光和灯光的直射区域,沿着墙根的阴影疾行。

姐妹二人,一个心思缜密,早已摸清了守卫的漏洞和阵法的薄弱处;一个心有所系,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勇气和敏捷。她们像两道融于夜色的轻烟,在庞大的唐家堡中穿梭。唐棠紧紧跟着妹妹,手心因为紧张而布满冷汗,但唐瑗的手却异常稳定,给予她莫大的安慰和支持。

穿过曲折的回廊,绕过寂静的花园,终于,那扇平日里供杂役出入、看似不起眼的西侧角门出现在眼前。唐瑗停下脚步,屏息凝神,指尖凝聚起微弱的灵力,在空中划出几个极其复杂的符文,轻轻点向门楣上方某处。

空气中传来一阵几不可闻的、如同水波荡漾的细微涟漪,那笼罩着角门的无形屏障,暂时出现了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缺口。

“快走!顺着门外小径直走,第一个岔路口右转,就能看到客院的后墙!记住,你只有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无论成败,必须回来!我会在这里等你!”唐瑗将唐棠轻轻推出门外,眼神里充满了担忧和决绝。

“瑗儿……”唐棠回头,看着妹妹在黑暗中亮晶晶的眼睛,千言万语哽在喉咙口。她知道,唐瑗冒了多大的风险。一旦被发现,私放被软禁的嫡系大小姐,尤其是与玄天宗婚事已定的情况下,后果不堪设想。

“别说了,快去吧!见到温姑娘……问清楚!”唐瑗用力推了她一把,随即迅速修复了阵法的缺口,身影重新隐没在门内的黑暗中。

角门在身后无声合拢。唐棠站在堡外清冷的夜风中,回头望了一眼那巍峨如同巨兽蛰伏的唐家堡,心中涌起一股悲凉和决绝。她拉紧兜帽,不再犹豫,按照唐瑗指示的方向,疾步而去。

客院别馆,竹心小筑。

与唐家堡内的压抑紧张不同,这里依旧静谧安然。窗纸上,透出一点昏黄的灯火,在浓重的夜色中,像是指引迷途的微弱灯塔。

唐棠的心跳得如同擂鼓。她绕到小筑后方,找到那扇熟悉的、靠近书房的窗户。她记得,温蕴曾说过,这扇窗的插销有些松动。她颤抖着伸出手指,凝聚起一丝微弱的灵力,小心翼翼地探入窗缝,轻轻拨动。

“咔哒”一声轻响,插销滑开。

唐棠推开窗户,如同归巢的倦鸟般,跌跌撞撞地翻了进去,落地时几乎站立不稳。

室内,一盏孤灯如豆。温蕴(独孤烬)并未入睡,她穿着一袭素白的中衣,外罩一件同色的薄纱长衫,墨发未束,随意披散在肩头,正临窗而立,似乎在沉思。听到响动,她蓦然转身。

灯光下,她的容颜依旧清丽绝伦,但眉宇间似乎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难以化开的郁色。看到突然闯入、一身夜行衣打扮、脸色苍白如鬼、眼中却燃烧着炽烈火焰的唐棠,她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惊讶,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沉的、近乎悲悯的了然。

“棠儿?”她快步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唐棠,触手只觉她浑身冰凉,还在微微发抖,“你怎么……你怎么来了?他们不是把你……”

“温蕴!”唐棠仿佛直到此刻才确认眼前的人是真的,所有的坚强、所有的伪装瞬间土崩瓦解。她猛地扑进温蕴的怀里,双手死死攥住她胸前的衣襟,仿佛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瞬间濡湿了温蕴素白的衣襟。

“温蕴!求你!现在就带我走!求求你,带我离开这里!”她泣不成声,语无伦次,积压了数日的恐惧、委屈、绝望和那点微弱的希望,在此刻尽数爆发,“我爹爹……他把我关起来了……他收了玄天宗的婚书……他要逼我嫁给墨子悠!我不要!我死也不要!”

她的哭声压抑而破碎,充满了无助和哀求,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令人心碎。她仰起泪痕斑斑的脸,看着温蕴,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全然的依赖和乞求:“温蕴,我知道这很难……我知道很危险……可是我没有办法了!我只有你了!你说过落星坡……你说过有安排……我们提前走好不好?现在就走!离开唐家堡,离开蜀中,去哪里都好!只要你带我走!”

温蕴(独孤烬)的身体有瞬间的僵硬。怀中这具温软的身躯颤抖得如此厉害,那滚烫的泪水仿佛能灼伤她的皮肤。唐棠的哀求,字字泣血,句句锥心,像一把无形的重锤,狠狠敲击在她冰封的心防之上。

带她走?现在?远离这一切?

有那么一个极其短暂的刹那,这个念头如同鬼魅般划过独孤烬的脑海。抛开计划,抛开天机扣,抛开极乐之城的争斗,只带着这个全心全意信赖着她的女子,远走高飞……这个画面,竟然带着一种诱人的、危险的温暖。

但她是谁?她是独孤烬!是极乐之城的少主,是注定要在尸山血海中争夺权柄的魔修!温情脉脉,儿女情长,对她而言是奢侈更是毒药!

苏云漪的警告言犹在耳,独孤灼的威胁近在咫尺,天机扣关乎独孤氏的未来,也关乎她能否在残酷的竞争中活下去!她布局良久,岂能因一时心软而功亏一篑?

内心的天人交战激烈到几乎让她窒息,但她的脸上,却迅速凝聚起一种看似温柔却无比坚定的神色。她伸出手,轻柔地拍抚着唐棠的后背,声音低沉而充满安抚的力量,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

“棠儿,别怕,别怕……看着我。”她捧起唐棠的脸,指尖温柔地拭去那仿佛永远流不尽的泪水,目光深邃地望进她盈满水光的眼眸,“我怎么会不救你?我怎么会眼睁睁看着你跳入火坑?”

“可是棠儿,你现在冷静下来听我说。”她的语气变得严肃,“此刻带你走,是下下之策。堡内守卫森严,你我又皆在监视之下,贸然行动,无异于自投罗网。非但走不了,还会打草惊蛇,让你我陷入万劫不复之地,连最后的机会都会失去。”

她的话语像是一盆冷水,浇在唐棠炽热的心头。唐棠眼中的希望之火摇曳了一下,变得更加脆弱:“那……那怎么办?难道……难道就只能等着……”等着被送上花轿,送去玄天宗吗?后面的话,她说不出口。

“不,当然不。”温蕴斩钉截铁地否定,她的眼神重新变得沉稳而充满算计,那是一种属于猎手的冷静,“落星坡的计划,是我深思熟虑后的最佳选择。送亲队伍离开唐家堡,护卫力量看似强大,实则外紧内松,离开了唐家阵法核心,正是我们动手的绝佳时机。我已经安排妥当,届时必有接应。”

她再次强调“落星坡”,将这个地点深深烙印在唐棠的脑海中。

“你需要做的,不是现在冲动地跟我亡命天涯。”温蕴的声音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魔力,“而是忍耐,棠儿,像现在这样,假装顺从,配合他们备婚,降低所有人的戒心。让他们以为你已经认命。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在送亲当日,出其不意,一举成功!”

“假装……顺从?”唐棠喃喃重复,泪水依旧在流,但眼神中的疯狂和绝望渐渐被一种迷茫的思考所取代。温蕴的分析听起来合情合理,冷静而周密,与她之前的冲动形成了鲜明对比。

“对,假装顺从。”温蕴用力握了握她冰凉的手,试图传递给她力量和信心,“相信我,棠儿,再忍耐几天。等到送亲那日,落星坡,我一定会带你离开!从此海阔天空,再无人能逼迫你做任何你不愿意做的事!”

她的承诺如此坚定,眼神如此真诚,仿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魔力。唐棠看着她,看着这张在灯光下美得惊心动魄、却又让她感到无比安心的脸,心中的恐慌和疑虑,一点点被安抚下去。

是啊,温蕴那么聪明,她一定有周全的计划。自己刚才真是太冲动了。现在逃走,确实太危险了。落星坡……落星坡才是唯一的机会。

“好……我相信你……”唐棠哽咽着,将脸重新埋进温蕴的颈窝,汲取着那一点虚幻的温暖和安全感,“温蕴,我只有你了……你一定……一定不要骗我……”

最后这句话,轻得如同梦呓,却像一根最锋利的针,猝不及防地刺入了独孤烬心脏最柔软的角落,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感。

她的手臂微微收紧,将唐棠更深地拥入怀中,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发顶,闭上了眼睛。在唐棠看不见的角度,她的脸上掠过一丝极其复杂难言的痛苦挣扎,但最终,所有的柔软都被更深沉的冰冷和决绝所覆盖。

骗?这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局啊,傻棠儿。

她在心中无声地回答,嘴角勾起一抹近乎残忍的弧度。

“不会的……”她开口,声音温柔得能溺死人,却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我永远不会骗你。睡吧,棠儿,我守着你,天亮之前,送你回去。”

窗外的夜色,浓得化不开。竹心小筑内,灯光摇曳,映照着一对相拥的恋人,一个沉浸在用谎言编织的救赎美梦中,一个在背叛的悬崖边冷眼旁观。离送亲之日,越来越近了。而落星坡,注定将成为所有谎言和真相交汇、崩裂的终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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