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 19 章

道观不大,甚至可以说的上小,却罕见地不显寥落。

香火虽在雨幕中将息,但香炉中香灰鼎盛,粗粗细细地杂乱无章竖着暗沉的香。

妘穆显然没有叩门的意识,伸手一推门,便看见了躺在道观神殿正当中的三人。

说是躺也不准确。

三人跪坐在神像前,齐齐两手相抱,左手按于右手之上,宋旻与禾清宴俯身向前,面容沉静,好似虔诚信徒。

只有齐咎身为最左位亦倒在左侧,双手欲抱不抱,道礼欲行不行,一张脸皱在一起,状似痛苦,气息却比旁边两人还要平稳。

“齐咎?”陈清嘉并未察觉到其他,见状便要去扶。

“别……”赵疏尘直觉不对,出声阻止。

但陈清嘉动作太快,手指已然接触到齐咎的身体。

变故陡生!

一道花粉扑面而来,妘穆在电光火石之间迅速设下结界,尹净时上前一步封住陈清嘉五感。

然,为时已晚。

陈清嘉直面“齐咎”,猝不及防间花粉被吸入鼻腔少许,一双眼珠子转了转,唇角翘起,眼尾状似妩媚,语调如同钩子般上挑:

“听说……我只有二两本事?”

赵疏尘一把拉住还不明所以,想要上前的李无弦:

“别过去,她被合欢花妖附身了。”

李无弦身形一僵:“附、附身?”

“别担心,和你在学院里那次不一样,不会神魂受损,但……有些费劲就是了。”赵疏尘解释。

李无弦略松口气:“这里是陈家的地盘,我们可以求救……”

赵疏尘冷冷地瞧着前方的“陈清嘉”:

“那也得我们现在出得去才行。”

“什么意思?”

“你还没察觉吗?”赵疏尘耐心耗尽,玫瑰耳钉在道观神殿零星烛火的照耀下闪过金属光泽,

“根本不是二重幻境,更不是三重,而是,四重幻境。

“这合欢花妖修为至少百年。”

“百年?”花妖好似听见了什么可笑的笑话,向赵疏尘看过来,“这是哪里来的小子,见识有些,但也忒浅薄……”

花妖还想说些什么,尹净时却在此时不动声色地挡住了身后的赵疏尘。

合欢花妖上下打量尹净时一圈,将细长的眉毛一挑,眼中盛着几分玩味:

“冰凌花?”

她随即“咯咯”笑了起来:“许久没遇见同有千年道行的同道人,竟让我在此处碰见了。没想到皮相也算上乘。”

她向尹净时伸出手去,但还未碰到,就被他周身金光一刺:

“嘶……灵族?!你是灵族?”

尹净时余光轻飘飘瞥过她刚刚打算触碰自己的手指,抬手间他们身处的第四重幻境便被撕裂!

他拿一双冰凉黑眸盯住了花妖,惜字如金:

“是又如何?”

灵族与异族虽同有自天地灵物幻化而来的群类,但一字之差,便是天壤之别。

灵族为钟灵毓秀,受天地灵气所引,具有天赋的,自然化形。即便有父有母,亦受天道灵力认可,以灵气为养料。

而异族虽亦有飞禽走兽、花草树木之类,但究其根本,无一不是诞于人间,长于人间,以人族贪嗔痴妄为念。如此,修炼一途的法子便多了去。

有食人运道,使人人魂俱灭的;也有融入人族,学人族修武的;自然还有一心向善,巧得无上机缘,参透天道,以灵气为养的……

至于这花妖,虽不知究竟以谁人的贪嗔痴妄为念,修炼一途却是一目了然——

吸食道观前来参拜信徒源源不断的信力,顺便,打劫几个像他们这样没什么眼力见的擅闯之人。

从刚才她被尹净时周身灵气所伤来看,很可能根本不是“几个”而已。

但不管怎么说,灵、异两族容易辨认得很,气息、法力运转,甚至面相,都各有各的风格。

居于人族中的异族往往表情也更为生动。

所以,究竟是什么导致花妖错认尹净时为异族?

是什么以她人族之躯看不到的吗?

妘穆暂时压下心中思绪,凤凰翎羽在识海翻腾,眸中闪过一抹猎艳火红。

而此时的霞梧山也终于现出其真实相貌——

月光如练,星光漫溢,空气中半点水汽也无,澄澈的溪流自半山腰的青棠观后穿林而过,合欢形状特异的叶片昼开夜合,缱绻依偎。

至于那传闻中的知名景点,拥有着舍利宝塔的千年古刹扶光寺,则坐落在山脚下,规模宏大,比青棠观大上十倍不止。宝塔在黑夜中沐浴月光,混杂金黄的霓虹,即便在半山腰的道观也可隐约望见那闪熠的色彩。

然,今夜的青棠观自迎来不速之客之时,便该知晓今晚注定的不平凡。

只见夜间一向黯淡无光的青棠观中忽而有一道冲天红光,好似一团火,照亮了半边的天。

但只在须臾之间,霸道的火红就哑然熄灭,好似方才只是错觉。

“你刚刚说错了,”妘穆收敛躁动的火焰,眸中还残留一缕火气,身体前所未有地空乏。

她顺势靠在尹净时肩膀,全身经脉、血管,连同脏腑都在叫嚣、翻涌,她轰轰烈烈地痛,声音随之染上一丝的狂,

“不是‘只有二两本事’,而是你连二两本事都没有。”

花妖已被逼出陈清嘉体内,只着单薄道袍,正痛苦地尖叫着抱头鼠窜。

但此时几人都无暇顾及。

尹净时眼前被烫人火光一闪,此时眼尾的皮肤仿佛还滞留着灼热:

“你……”

妘穆突然呕出一口鲜血,被抽空的身体再也支持不住。

她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一手拽着尹净时的衣袖,一手还紧攥一柄短小的漆黑铁剑,暗红斑斑,在黑暗中辨不清哪一块是锈迹:

“国师……”

尹净时对着这片血色有些发怔,闻言赶忙撑住她的肩膀,忙忙将佛珠珠串拨开,露出那道新鲜狰狞的伤疤,眼底掩不住的乱。

妘穆仿佛知道他要做什么,死死握住他的手,一向的洁白无尘被她染上点点污血:

“孤、孤千年前的许诺,你便、便忘了吧。

“只是在这时候……你还要与孤置气吗?”

她在现世可就只有尹净时一个熟人了。

明知道已是“这时候”,她却还能笑。

她喉咙一滚,咽下喉间压抑不住的甜,在适应了肺腑心脏传来的尖锐疼痛后,才微微喘息一阵,接着道:

“国师,你难不成想与孤同游沧溟吗……弱水无人间三川五岳,更无天池胜景,你还是别去的好。”

尹净时终于明白过来她这交代后事的语气,眼底那片乱便滋生一丝猩红:

“你从来守诺,怎可毁约?”

没成想千年之后,这张说惯了卦象的唇舌亦难以表达,他只好重复,“我等了你千年……”

妘穆五感渐退,浑身温度骤降,听不清他字里行间的痛苦涩然。

意识消逝之际,唇舌好似触到一片润湿,继而有苍凉清冽的液体滚入喉间,被灼伤的神魂迅速舒展,她下意识抗拒着,但难以陈述的疲惫感自四面八方袭来——

是尹净时冰凌花的神元,也可以说,是他的血液。

狂风席卷,合欢簌簌,四处逃窜的合欢花妖被赵疏尘和李无弦协力缚住。

两人不敢细想方才妘穆和尹净时两人之间的对话,陈清嘉又意识混沌着,于是只好压下心内种种,趁着花妖被妘穆重伤的机会,抓紧审问:

“说,齐咎他们三个被你弄到哪里去了!”

花妖此时用的自当是自己的皮囊,道袍削薄,掩不住春色。

她闻言抬起沉重的眼皮子,锁骨明媚,唇角挂着一缕血丝:

“什么齐咎?我可没见过,几位可别冤枉好人。”

李无弦余光牵扯旁侧还昏迷不醒的陈清嘉,和生死不明的妘穆,一向温和的脸难得线条紧绷。

她扯下束发的银簪,被改良过的法器在她掌心一转,银长的发簪中心便露出一个凸起的指环。

李无弦将中指伸入指环,“银簪”在她手中便好似有了生命,残影飞绕,隐隐火光自手掌窜出。

霎时,花妖的脸上便添了几道火灼,血痕横亘。

花妖顿时哑了火,双手颤抖着触到脸上翻腾的血肉,口中发出一声尖锐的鸣叫,好似容貌比她的性命还要重要,片刻后竟崩溃地喃喃:

“不,不!沈官人最满意的便是我这副相貌……不,我的脸……我的脸!啊——”

一旁抱着妘穆的尹净时听闻她的话,眼锋扫来,五指成爪,隔空掐住了她的脖颈:

“你刚刚说什么?沈官人是谁?”

花妖经此折磨,在铺天盖地的窒息中艰难回答:

“沈、沈拙……”

赵疏尘听说过沈拙之名,可以说人族凡是修武人士,便没有不知道他的。

但他不明白尹净时为什么仿佛和这个沈拙有仇似的,听到“沈官人”这个称呼更状似恼怒。

但赵疏尘随即似乎联想到了什么,趁机追问:

“那么第一重幻境,那名网约车司机又是谁?”

花妖连一丝挣扎的气力也无,气息接近虚无,从牙缝间挤出词句:

“我,我照着沈……”

她每提到沈拙名讳,甚至只是一个姓氏,脖颈上的力道便会加重一分,她干脆略去了后头一个字,道袍裾袂微颤,

“做出来的…傀儡。”

不对,若是傀儡,也该可以说话、动作,但那司机却好像被人设定了既定的程序一般,既不说话,也没什么表情、动作。

赵疏尘问:“你给司机下了伴生蛊?”

花妖表情卡顿了一瞬,眼中竟有一丝惶恐:

“不,我不能说!”

尹净时额间冰凌花印记一闪而过:

“说!是也不是?”

“我、我说!”花妖不想神魂俱灭,声音颤抖,“是……我给他下了伴生蛊……”

尹净时霍然松开了手,任由花妖剧烈喘息,怀中还紧紧抱着面无血色的妘穆。

李无弦手握峨眉刺,尖锐的锋芒直指花妖青紫的脖颈,提防她逃跑。

赵疏尘继续了审问:

“谁给你的伴生蛊,齐咎他们失踪是否和给了你伴生蛊的人有关?”

花妖劫后余生,伏于地面,再无方才附身陈清嘉时的神气,面色灰败:

“我不知道那是谁……他主动来青棠观见的我,施了障眼法,我看不出他的真身。”

峨眉刺的锋端将她的皮肤刺破,伤口处有火星蠢蠢欲动,灼热异常。

“我说的都是真的!”花妖声音陡然尖锐,“但我知道他一定是个灵族!且知道我与沈……的过往,道行也与我相仿……”

赵疏尘冷笑:“你既连他身上的障眼法都看不出来,你们的道行又怎会相近?”

花妖被他戳穿,心虚地错开了视线,又触到尹净时的目光,登时一个激灵,身子发起抖:

“齐咎……的确是他吩咐我办的。他教给我‘复活’沈、沈官人的法子,我帮他抓两个人……他、他当时似乎受了重伤,还特意嘱咐,不能把你们同时抓来。其他的……其他的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求你们饶过我这一回……”

赵疏尘:“你把齐咎他们三个抓到哪里去了!”

“在,在……”花妖拿眼一觑尹净时,心一横,说出了口——

“夏墅泽!在夏墅泽中心的凉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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