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垣长治十年,大雨滂沱,弯月藏于乌云之中
一个扎着羊角髻约莫六七岁的小姑娘举着伞蹲在草丛里,绣着金鲤鱼的裙裾早已浸透泥水,她轻轻的戳了戳身旁死死盯着长廊的少年道:“小绾哥,项伯不是说阿昭今日回来吗,雨这么大,阿昭怎还不回来,咱们还要蹲多久啊”。
被唤为小绾哥的少年一心惦记着要为前几日栽的跟头出气,雨珠顺着他未加冠的墨发滚落,他也只是抬起湿了半边的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水珠。
雨伞在风雨中摇摇晃晃,眼看要遮不住两个弱小的身躯。
长廊尽头突然有青影破雨来
少年人额间碎发被雨水打湿,唇色微白,眉目紧锁,手中紧紧拿着一个小方盒,步履匆匆。
小绾哥立刻摁住想要抬头看的小姑娘道
“秀娘,莫出声”
盯着那人进了书房后,绾儿哥拉着秀娘悄无声息的溜到门前,恰好听见玉器叩击紫檀的脆响。
透过缝隙,见少年人站在一旁,目光正紧紧盯着榻上男子手中的一个形如玉佩的东西。
形如龙胎,又似衔尾之蛇
男子凝视片刻后,轻声道:“天时地利人亦和,时机已到”
少年略带犹疑:“仅凭这一玉佩,父亲便能相信韩定?”
男子道:“此物为玦,名叫玉猪龙,是韩氏一族的信物”
少年垂首敛目,惶恐道:“孩儿愚钝,竟不知此物典故。”
男子略一摆手:“你此番联络韩定有功,在外奔波几日辛苦,舟车劳顿,快去歇息吧。”
少年拱手称是便向外走去。
待走到门口时,便听见身后响起
“‘君赐之环则还,赐之玦则往’,我荀氏一族与皇权...”
荀雁南忽然轻笑,几十载蛰伏的野心在雷声中舒展
未尽的话语被窗外惊雷吞没
荀蘅侧身回眸,余光中只有桌子上的玉猪龙。
待书房重归寂静,从柱子后冒出两个小人影儿,正是绾哥儿和秀娘。
秀娘扯着绾哥儿袖子轻声问道:“爹爹和阿昭说话,咱们为什么要藏起来啊?”。
绾哥儿瞪了秀娘一眼,拉着秀娘向后院走去。
二人刚走到假山石旁,就听见有一阴森森的声音道:“谁家的小娃娃,这么晚了还在外面闲逛,不如让我饱餐一顿吧。”
月黑风高,眼见四下无人,二人急忙抱作一团,瑟瑟发抖。
秀娘怯怯说道:“绾哥儿绾哥儿,是妖怪,定是你昨日拿笔在夫子脸上画画才把妖怪招来的,还有..还有你前几日将项伯养的八哥捉去斗鸡,还有..还有上个月...”。
绾哥儿忍无可忍说道:“你闭嘴”,又颤声问道:“来..来者何..何人?!”
只听得“哼”的一声轻笑,荀蘅从假山上跳了下来,学那话本里的画皮鬼,捏着嗓子道:“吾乃捉你们回去睡觉的妖怪!”
“阿昭!”
秀娘一见是荀蘅便欢天喜地的扑了上去,绾哥儿则连忙站直,双手抱臂,把头一扭,满不在乎的说道:“又来这招儿,真无趣”。
荀蘅放下秀娘,嘴角噙着笑,慢悠悠的向绾哥儿走去。
“看来我不在的这几日,又有人在兴风作浪了”
温润嗓音裹着雨气拂过耳畔
“莫不是将《礼记》抄少了?”
绾哥儿一脸不屑道:“你少来,只会拿这个吓唬我”
语罢,绾哥儿眼珠咕噜一转
“不过嘛,你说的也不无道理,圣人话当然是要多读多抄”
荀蘅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低笑道:“你今日倒是难得乖顺”。
秀娘看着绾哥儿十分愉悦的样子,拽了拽绾哥儿衣袖道:“绾哥儿,你不是说今日等阿昭回来要...唔..唔”
秀娘一句话未完,便被绾哥儿用力捂住了嘴巴。
绾哥儿尬笑几声:“要好好犒劳你,请你..请你去春意浓喝酒,时辰不早了,我们就先走了,再会再会”。
语毕,一只泥猴儿赶忙拉另一只泥猴儿一溜烟儿的跑了,只留下荀蘅一人在风中凌乱。
“犒劳?喝酒?”荀蘅摇摇头,朝房中走去。
大老远便看到有一黄衣侍女撑伞站在院门口向外张望,面色略有焦急。
是舜英。
荀蘅一喜,快步向前走去。
走进后便又听到那声熟悉的嘟囔
“这么大的雨,阿昭你又不执伞,当心风寒”
舜英满脸关切,忙上前撑伞,扶着荀蘅进到了屋中。
屋子并不大,在烛光的照耀下显得异常温暖。
舜英递上热茶:“如何,此去可还顺利”
荀蘅点点头:“顺利倒是顺利,可我总觉得心中不安,这次实在顺利的过了头”
而且...
那本该只有她与韩定二人的塔楼,似乎多了一人隐藏在其中。
舜英微微疑惑,道:“会不会是阿昭你格外看重此事,有些紧张过了头?”
荀蘅微微点头,随口道:“但愿是如此”
荀雁南信任韩定,可是她却不信任。
“明早我照常进宫看望太后娘娘,你不必陪我,我有另一事需你去做”
舜英侧身前倾,就着昏黄的烛光听荀蘅的安排。
待耳语结束,蜡烛也已快燃尽。
舜英重新换上新蜡后起身出房门。
待走到门口时,突然想到什么,回头朝仍坐在椅子上沉思的荀蘅道:“我今夜听着你的声音似是细了许多,那药...还是得按时用着,毕竟男儿身份总是有利些的”。
荀蘅微怔,点点头,道:“放心,我省得”。
舜英心中不忍,推开门走了出去。
是药便是三分毒,那药如此伤及喉咙,可又有什么法子呢,只怪阿昭生来不是男儿身。
思及此处,舜英却猛地摇了摇头。
不,是怪世道。
夜里的寒风有些刺骨,夹杂着雨水席卷舜英小小的身体。
但她只是裹紧了薄衫,撑开了油纸伞朝风雨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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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清晨,荀蘅还未用早膳便乘着马车去了宫中。
因太后燕氏是荀蘅名义上的姑母,所以常出入宫中。
如今已是轻车熟路,在诺大的宫禁之中已不需内侍带路便可找到太后所居的水镜宫。
只是今日却有不同。
荀蘅一下马车便看到宫门口早已有一内侍在等候。
“见过世子,小人奉太后娘娘之命,前来恭迎世子”。
荀蘅走上前,发觉这人有些脸生,似乎在水镜宫并未见过,心中起疑。
况且太后从不曾派过谁来迎她,怎地今日如此特殊?
莫非
有人走漏了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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