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荀蘅心中微疑,站定不动,细细打量起来。

杏眼含春,秀鼻薄唇,生的俊美,明明该是江南烟雨里的浣纱娇儿,却偏偏裹着一袭靛青宦服,白皙的脖颈在领口若隐若现,未施粉黛倒是比宫中那些终日敷粉的内侍还要好看。

“往常在水镜宫好像从未见过内侍,内侍可是近来才进宫的?”。

他回头,含着笑答道:“回世子,奴婢花七,是近几日才去的水镜宫侍奉太后娘娘的。”

花七的声音似是浸了蜜水的梨片,清甜中又有几分涩意

正当荀蘅想要再问时,又听那花七内侍似是漫不经心道

“闻大傅挂念太后娘娘,小人不才,自小跟着懂茶的师傅学了点儿皮毛,这才得以被大傅看重,在水镜宫侍奉太后娘娘。”。

闻邱仝

鲧国

荀蘅不由觉得好笑。

有意思

台子已搭好,看来这魑魅魍魉就都要入场了。

只是

她故意落后半步,目光掠过花七后颈

垣国宫中奴婢不论男子还是女子,皆是在入宫时便在后颈处打下烙印

可眼前此人的后颈却白皙光洁

“太后素来只饮西临雪”,荀蘅忽然伸手拂去对方肩头落花,“内侍这双手,倒像是惯弄琵琶的”

指尖相触的刹那,花七不由一颤

荀蘅却分明摸到他虎口处的茧子——应该是常年挽弓磨出的痕迹

二人目光在无声交锋,花七忽然后退半步,毕恭毕敬道:“世子说笑了,奴婢贱躯,怎配碰那精贵物”

荀蘅望着他转身后的背影,忽然想起春意浓里的那出《傀戏》。

台上傀儡越是活灵活现,台下牵丝的手便藏得愈深。

眼前这个人又是魑魅魍魉中的哪一个呢

二人一前一后,一路无话。

荀蘅不经意间抬头,却发现头顶不知何时已笼盖了一片好大的黑云,欲摧之势,隐隐待发。

花七停下角步,水镜宫便出现在二人眼前。

他转身向荀蘅道:“太后娘娘在里面等着世子,世子快些进去吧,奴婢还得去制茶司拿些明早要用的茶叶,就不送世子进去了”。

荀蘅听后只是一笑,也不难为他,说了声“内侍辛苦”便在花七的行礼中向宫内走去。

一进水镜宫便撞见兰扶急匆匆的往外走,荀蘅起疑,三步并作两步跟上去:“兰扶姐姐这是急着要到哪处去?”。

兰扶见是荀蘅,顿时眉头舒展:“世子安好,奴婢这是要往制茶司去,派去取茶叶的人迟迟不回来,奴婢去看看,以免耽误了用”。

荀蘅记得方才那内侍是去取明早要用的茶叶,若那人说的不假,明早用的茶却如此着急...

是着急茶呢,还是着急人呢

荀蘅面色如常,微微笑道:“原是如此,兰扶姐姐快去吧,我也要去看姑母,就不耽误姐姐了”。

语毕,兰扶行礼告退。

望着兰扶的背影,荀蘅陷入了沉思

廊下忽有环佩叮咚声传来,她蓦然转身,看到一紫衣妇人眉目含笑的望着她

她突然想起了在春意浓听曲儿时,杜荷娘子唱的《问石头》。

家里世代为农的木生发现阿母偶然捡到了一块石头,村头住着的老神棍破天荒的出现在了他家的院子里,指着非说是块奇石,木生高兴极了,富贵闲人的日子仿佛近在眼前,他感受到了阿母的视线,忙抬头指着这块石头望过去,却发现阿母目光看向的从来就不是这块石头。

“你瞧什么呢,这么入神”

荀蘅脸上展露笑意,走上前去扶住女子的手臂朝屋子里去:“风这般大,姑母身子不好,怎站在外面。”

妇人还未答话,站立在一旁的侍女云荷便急急道:“还不是娘娘盼着世子,知道世子今日要进宫,早早的便起来等着,时不时还要出来张望张望...”。

“云荷!多嘴”云荷话还未说完,便被燕太后厉声打断。

云荷似是有些委屈,撇着嘴不再吭声。

“你莫听这小丫头胡说,一个人待在屋子里有什么趣儿,况且我这病要是只待在这四四方方的屋子里就能好,这宫里还要太医做什么,不如都遣他们回家,把省下来的钱多盖几座屋子算了。”。

语毕,云荷掩嘴直笑,燕太后小心翼翼的看了荀蘅一眼,见她亦是笑眼弯弯,这才放心下来。

“话虽如此,可姑母也该当心着点才是”。

语毕,几人已走到了屋内,荀蘅扶着燕太后坐下。

燕太后笑着摆了摆手,又道:“许久不见你进宫了,听你父亲说,这几日你去了月楼,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荀蘅眼皮微敛,接过云荷递来的茶恭恭敬敬的递给燕太后,淡淡一笑道

“还能有什么要紧事,不过又是留在月楼的军队和北臾部族的士兵起了冲突罢了,只是因谢将军本就患有腿疾这几日竟是连床也下不了了”。

荀蘅一手端着茶碗一手用茶盖轻抚茶碗口,在袅袅升起的白雾中用余光打量着似是正在专心喝茶的燕太后。

“所以此次去月楼的平乱一事便交由侄儿了”。

燕太后点点头,将茶碗放在桌子上:“原是如此,谢啸毕竟是年岁大了,遥想当年他一人持戟,救陛下于万军之前的胜状仿佛仍在眼前”。

又摇摇头,叹了口气:“将军迟暮”。

荀蘅不语,只低头喝茶。

待荀蘅饮毕放下茶碗将要开口说话时,却被屋外院子里的一声清响给打断了。

荀蘅寻声望去,透过窗子正看见兰扶怒气冲冲的瞪着跪在地上的内侍,那内侍将脸埋在双臂间,似是因被骂而吓得瑟瑟发抖,待他抬起头荀蘅才认出,此人正是刚才见过的花七。

“你住口,管你之前侍奉的是谁,进了水镜宫便要守宫内的规矩”。

荀蘅跟在燕太后身后,刚迈出门槛便看到兰扶指着跪在地上的花七怒骂道。

燕太后眉头微微一皱,云荷见状立马上前一把拉过似是还要接着骂的兰扶,道:“管教下人也不看看场合,娘娘与世子难得一聚,平白被你败坏了兴致,还不赔罪快快出去”。

兰扶忙一脸惶恐的跪下告罪:“娘娘恕罪,世子恕罪,奴婢败坏了娘娘与世子的兴致请娘娘严惩,但这内侍平日里来鬼。鬼祟祟,行踪不定,今日叫去取茶又迟迟不归,回来后又故意打翻了奴婢刚沏好的新茶,这人如此没规矩,不知那闻...”

“好了!”

荀蘅一直用余光打量着燕太后,燕太后脸上的表情随着兰扶的话似是越来越凝重,待提到“闻”这一字时,便立即出声打断。

荀蘅眼睛一亮,又有戏,今日委实是没白来。

燕太后似是有所顾忌,微微张口又化为缄默。

云荷见此景想上前解围,不料刚一张口就被一直默默跪在一旁的花七打断。

“娘娘恕罪,奴婢自小家境贫寒,九龄之前果腹都是难事,可许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奴婢流落西临时曾得一好心的僧人收留,那僧人有一园子种了许多茶叶,时常邀奴婢吃茶,还教奴婢一些制茶技巧”

话落至此,花七又作哀戚状道:“只可惜不久后那僧人便离世了,奴婢又开始了四处游荡,无家可归的日子”。

荀蘅站在身侧,看着跪在地上的花七双手捂着脸好似十分痛苦,而透过他绣间的缝隙似是能看到挤出的几滴眼泪。

她嘴角勾起笑意,眼神又更增了一份探究,抬手阻止了早就站在一旁听得吹胡子瞪眼想要打断他的兰扶,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上天垂怜,得以今日在制茶司再度看见此茶,奴婢顿时想起了那僧人,一时间思念哀伤,只顾着找了个角落默默垂泪,这才耽误了取茶,惹得兰扶姐姐不快,都是奴婢的错,与兰扶姐姐无关,望娘娘与世子恕罪”。

兰扶不知在心里“呸”了多少声,恨不得上前把眼前这人惺惺作态的皮扒掉,让太后知道此人刚刚是怎么趾高气昂的挑衅她的。

强压心中怒火,质问道:“那你瞧见我要去给娘娘与世子送茶便过来拦我的路做什么,还故意与我争执!”

这次花七没有思索,在兰扶话音还未完全落下便大喊冤枉。

“奴婢只是认出了兰扶姐姐手中端的茶正是那僧人曾煮于奴婢的茶,一时激动,只想上前仔细看看,惹恼了姐姐,都是奴婢的错,但给小人一万个胆子也不敢阻挠姐姐给娘娘与世子送茶”。

语毕,只见花七叩首在地,似是因为害怕而瑟瑟发抖,教人顿生怜意。

话到此处,眼前此人已将前因后果说的滴水不漏还夹着眼泪煽了把情

纵使兰扶再有不甘想拿连日来为何总是时不时的失去行踪来质问回去,可看到云荷自刚刚二人对峙时便频频使眼色与她,于是也只好咬着牙挤出几个

“都是奴婢多心了”。

台上的好戏已然将要结束,可若是台下的看客不愿罢休,又该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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