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将这间内室照亮,屋子并不大,立着一个又一个藏书的木架,架子上除了书、册外还放着一些大小不一的盒子,
荀蘅隐约看见一个人影正在低头写写画画,发现了有人来,立即将纸往怀中藏。
“岁寒,是我”
老叟将屋中的蜡烛都点亮,岁寒看清来人便忙上前:“世子怎会突然到此,可是有事发生?”
荀蘅无言,将那绣着字的帕子递给他。
“这是从何处而来”
“一个僧人所给”
“可知僧人名讳?”
“留下此物便走,不知”
岁寒摸了摸他那两撇不存在的胡须,这是他从前跟随山游先生学来的习惯,每逢对于无法轻易料定之事的思索时,总要如此。
思索片刻后,他试探道:“我有一问,侯爷按惯例今日入宫,是否还未归?”
荀蘅听他一语击中,心中莫名多了一丝安心
“正是”
岁寒不语,低头沉思。
荀蘅很少到此处,打量起四周
木架上摆着的一本本书册是记录垣国数十年内部政局的讯息,其中不乏宫闱秘事及各朝臣彼此结交往来及家中之事。
朝堂政局波诡云谲,变化莫测,所谓知己知彼,百战而不殆,并不止用于军队交战,朝堂亦是战场。
这些编篡成册的讯息,为荀雁南得如今的地位立下了不小的功劳。
荀雁南为这里取名为一叶,后跟一室字,有一叶知秋之意。
岁寒便是山游先生手中接管了此处,是这一叶室的第二位主人。
情报头子便是如此。
“侯爷曾对我说大计已开始...那么这会是是计划的一环吗”
岁寒喃喃道。
“还请世子立刻离开此地,寻一安全之所,我会和鳝翁料理好此事”
岁寒掏出那张方才被他藏在怀中的纸递给荀蘅。
“此为我今日从药铺的一张药方上所见,心觉可疑,便抄了一份带了回来”
“龙困玉隐,风陷观藏”
荀蘅眉目紧皱,口中咂摸着这句话。
“龙困玉隐”
沉吟良久,遂大惊
“莫非是指玉猪龙?!”
“玉猪龙为韩氏信物,众人皆知,不足为奇,只是这后半句,似是在点一处”
岁寒已揣测出了七八分,刻意提点荀蘅。
二人相视一眼,齐声道
“藏风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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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京的大街小巷常常传唱着一句话
“食野呦呦风过隙,清水潺潺藏观中”。
此句风指的是泰安二十一年秋那场如狂风过境般的兵变,这场兵变被当朝言官记为食野之变。
而后半句则是指在这场兵变中为先皇夺取江山做出巨大贡献的潺水道长,也是如今人人口中的潺水妖道。
藏风观原名清水观,据传说是潺水妖道师傅的师傅所创立,每一代仅收一位弟子。
听闻这位道长家中贫寒,自幼时便跟随村中老大夫学医,十八岁那年去山中采药时偶遇一鹿,那鹿不似寻常,头生三角,无尾无耳,潺水一见便十分惊恐,急忙往家中方向跑,可那怪鹿却紧追不放,待跑至一湖水旁,潺水不慎跌倒在地,眼见那怪鹿离自己越来越近,他心一横,欲往湖中跳去。
欲起身一跳,忙大惊失色,这湖中竟出现了一个全身长满黑毛,眼睛血红色的妖怪。他再次跌倒在地,就在此时,发生了一件十分奇特的事。
那怪鹿竟开口说话了。
没人知道那怪鹿说了什么
自此之后中京城外一个偏远的村子里多了一间道观,这世间又多了一个修道之人。
这个故事还是荀蘅从前住在西临时听韦师傅说的,当时璇玑案还并未发生,潺水还没有变成人人喊打的妖道,而韦师傅一向钟意潺水道长,于是讲的声情并茂,可荀蘅听后却大感吊诡。
这种故事,究竟是怎么传出来的?
“藏风观怎会无缘无故的牵扯其中”
荀蘅不解,此观早已荒废许久。
“殿下眼下要去何处?”
荀蘅嘴角微翘,指着那纸上的字道“这不正是个去处”。
彼时的宫中
“诶,你说这柳安侯都进去这些个时辰了,怎的还不出来”
四象殿外,寒风中瑟瑟发抖的内侍安坤用手肘戳了一下身旁的人问道。
“兴许陛下与侯爷饮的尽兴了”内侍三红淡淡回应道。
“说来也怪,陛下从不曾特意宴请大臣,更何况是柳安侯,还宣何相前来作陪”
三红不语,安坤自顾自的抬头望天道
“星星还挺多的,明日准是个好天儿”
殿门开了,走出来的男人朝三红招手,待三红走至跟前就听见王大监朝他道
“去取昨日从月楼送来的酒来”
面对眼前人带有深意的眼神,三红心中波涛汹涌,面上一如往常般平静。
“是”
三红转身的同时,微开的殿门也在缓缓关闭。
安坤侧头往门内望去,似是看到年轻的君主正站着给倚靠在椅子上的柳安侯比划着什么。
君主站着,王侯坐着,这江山到底又是谁的江山呢?
安坤只感叹一瞬便不再想,反正无论如何也不会是他的江山,也只有寒夜里的冷风才是他的,但是能不能有朝一日不会再有这样的寒风?他的心里长存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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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风观
荀蘅带着冉胥翻墙而入,摸索着来到了一间炼丹用的屋子,屋子布满灰尘,废弃许久。
“把府外亲兵都聚集起来,先在府周围安插几个眼线,一有情况及时向我汇报,其余的先安顿起来,莫要惊动任何人”
“可要通知练场的士兵做准备?”
荀蘅摇头
“不可,尚且不明父王在宫中的情况,若今夜只是陛下留父王在宫中交谈的忘了时辰,那我们贸然装备兵甲岂不是会落个早有谋逆之心的名头,反倒可能会被借此生事”
荀蘅边说边将桌子上的灰尘拂去,将袖子里的信封摆在桌子上
“可若今夜父王在宫中突然遇事,十之**是落入了他们早早布好的局中,此时练场的士兵怕是早已被监视甚至渗入,这时通知练场岂不打草惊蛇,于我们之后的进展是万般不利的”
“可中京府外的弟兄们也不过八百,若侯爷当真出事,我们这些未必能与宫中抗衡!”
冉胥语气满是焦急。
荀蘅深知此点,这些年小皇帝的势力也在不断增长,羽林中郎将韩率虽说向来在荀雁南与小皇帝的君臣相争中自居中立,但羽林骑毕竟归皇帝,韩率又是太后提拔,不是自己人。
虽说朝堂论事常常站位荀雁南,但若他当真心口如一,那兵符在手,禁军大权也在手,小皇帝还能有今日能让荀雁南忌惮的实力?
羽林骑至少八千,且跟随韩率的强悍者众多,倘若他效忠皇帝,就靠府外这八百亲兵是断断不行的。
冉胥见荀蘅皱眉闭目,似很是头疼,便道:
“不如就此起兵,我连夜赶往渠州调兵,一同杀进宫中”
闻言,荀蘅睁开眼睛注视着冉胥。
若如此,即便最后功成也会被安个谋逆的罪名。
青史落笔,谋逆,不好听啊。
荀蘅眼前又浮现起那玉猪龙的模样,想起父王曾对她说的“我们本就是谋逆”
小皇帝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把玉玺捧在手里“给舅舅,给舅舅”的孩童了,姑母也不再是荀蘅的姑母,不再是那个面对敌国的刺刀把她牢牢护在身后的姑母了,反而变成了要将刺刀捅向她的人。
十年光阴
而她呢,她的刺刀,是否又在岁月的打磨下变得更加锋利,以待终有一日对准曾经挡在她身前让她不要怕的那个人。
荀蘅无声叹息
终是走到兵刃相见这一步了
曾经无数次设想的那一日真正到来的时候,雄心壮志为何变成满腹悲哀。
眼前的困境不容许她伤感,荀蘅恢复理智
“宫变多是要见血的,外国虎视眈眈,难保不会趁乱打劫,如若落入鹬蚌相争的局面,那才是真的愚蠢”
“可中京的兵力...”
“兵是要调的,但渠州卫太过引人注目”
荀蘅拿起桌子上的信封递给冉胥
“你连夜去往月楼,把此物与信皆交给韩定,让他带着人马先在城外隐蔽处驻扎,听我命令行事”
只盼望舜英传来的消息准确,韩定和他的玉猪龙可信了
“侯爷在宫中,可会出事?”
荀蘅摇摇头
“借小皇帝十个胆子怕是也不敢将父王怎样,何况父王身边有梅师傅跟随,倒是”
荀蘅欲言又止
“只怕咱们身正影清的陛下耍阴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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