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 54 章

魏宁看着人撇了撇嘴,感叹:“这柳大人看着跟个小猫一样,可凶起来也是真凶,看看他刚才那眼神,我觉得都能杀死人了。”

魏延凑过来嘲笑道:“他刚才看你了?”

“那也不是。”魏宁摇摇头,“他不是看你吗,太子殿下。”

“也不是我,大概看魏恒了吧。”

魏恒没理,也没听他们讨论,他只觉得柳云晞那眼神里有话要说,一时间又猜不透他要说什么。

魏宁走过去拍着他的肩膀,“三哥,今晚去我府里吃酒吧,太子殿下也去,我们兄弟三人可是好久都没畅饮了。”

魏恒不疾不徐地拍下他搭在肩膀的手,“现在什么情况了,你还想着吃喝玩乐。”

魏宁说:“我不知道吗,父皇伤心,失了他的好臣子,朝堂正乱,尔虞我诈,可这样我们就不能乐了吗,人要学会苦中作乐,换种思考方式,父皇失去了他的臣子,就会有更有能力的人替代,朝堂虽乱,却也是一种制衡之术,这样想来不就好多了么。”

魏延过来拍着他的肩膀,笑道:“我跟你三哥要是早有你这觉悟,也不会有愁思了。”

魏宁说:“哥哥们比我厉害,忧虑的事情就多一些,太子殿下要时常为父皇分忧,三哥又要时刻注意北疆的动向,你们哪有我清闲。”

魏宁劝着两人,“走了,跟我来,今日兄弟三人不醉不归。”

…………

内阁的灯一直掌到深夜,王忠一瘸一拐地进来,给两人又换上了新茶,还顺带了些宵夜过来。

他说:“两位大人,夜深了。”

沈清远从书案中抬起头来,说:“你也辛苦了,先去睡下吧,不用在旁边伺候了。”

王忠夹着茶盘往外走,掩门前还刻意叮嘱:“两位大人再看看就歇了吧,明日再看不迟。”

沈清远见门关上,才缓缓起了身,因为坐了一晚上,腿脚都麻了,起来时还差点摔倒,柳云晞眼疾手快,跃步向前将人扶住,说:“大人,不如今天就查到这里吧,看您也疲倦了。”

沈清远瞧着他,微叹了口气,说:“你我都不是精通账目之人,看起来自然就费事一些,若是想要尽快查出端倪,还需要找专攻账本之人。”

“要说专术之人,那户部应该是最佳的。大人有想好人选了?”

沈清远抬了抬手,静了片刻后,才长叹了口气,说:“掌权之人不一定会做事,你可记得兵部现今提拔之人吗?”

柳云晞见他喝了口茶,脑海里还思虑着他刚才的话,想了半天才想起那人叫什么,他说:“兵部新上任的侍郎,高湛?”

“高湛之前在户部当值,我记得之前也是户部的主事,听闻他检查过的账本,只要有漏洞,必定能找出来,几年前工部杨安就因账本一事牵扯进一桩案子,户部众人查了三天三夜没找出问题,他几个时辰就找出来了,就连户部尚书都觉惊讶。”

柳云晞走过去翻了翻账本,忽然问道:“他是因为此事调去了兵部,做了主事?”

沈清远说:“这账一查出来,得罪的可就不是工部一家了,这里面能牵扯出来的就多了。”

“如果是这样,他怎么还会被提拔,杨安他们应该早就把人按死了,哪还有他晋升的机会。”

沈清远倏而抬头瞧着他,手中的账本没翻过去,从手中滑落,沈清远顿了半晌,说:“想来也是背后受了谁的恩惠,不然怎么可能再在朝中任职。”

沈清远把那账本拿起来,又给他递了过去,“看看这本与其他本子的区别。”

柳云晞接过来随手翻了翻,只看了一会儿就察觉出了不对劲,这账本与工部送来的其他账本不同,这本收支归整详细,记录的每一笔都有详尽的日期,签字,就连事后的备注都罗列详细,不用仔细分辨就能看出,这本与其他几本并非出自一人之手。

柳云晞翻至账本前面,看了这标注之后,惊讶地出了声:“也怪不得大殿上,皇上看了账本后恼羞成怒,这账本记录之事与工部支出账目对应不起来,即便有皇上批款做掩盖,也能叫人一眼看出端倪。”

沈清远微微垂眸,道:“正是此意。”

柳云晞默声不语,心里仍是思绪万千,倘若有人一早就做了两份不同的账本,那谢允给杨安看的与给皇上看的本就是不同的账本,这背后算计之人,恐怕早就开始谋局了,这样想来,如今的局势岂不是也是背后之人操控的结果。

魏恒不会那么先见之明,早早就设计好了坑让杨安跳下去,他回皇城不过数月,怎么可能一夕之间参透局势,怕是被人利用的成分多一些。

可是细想来,他也不是那么好被利用的,除非心甘情愿,怕是他自己也有想法在里面。

如此说来,那这背后掌控全局之人,要么是朝中权势之臣,要么就是……

柳云晞忽然顿住,不敢再细想,他颔首拜了拜沈清远,说道:“工部谢允做的账本如此详细,大人为何不照他的去查?”

沈清远凝眸,撇着杯中的茶叶,他唇角未动,面上也叫人看不出情绪。

柳云晞以为自己不会听到答案,兀自回了自己的位上,又查起了账本。

半晌后,沈清远抬眸看了他一眼,说:“为官之道,入则恳恳以尽忠,出则谦谦以自悔。正清廉洁,谢允早有账本,为何不敢直接呈给皇上,却偏偏要等到这个时候?仔细想来也清楚,世家专权多年,可这权到底会落在谁手里,没有人知道。王谢倒了,还有桓杨两家,你真就觉得这世家能除尽吗?”

沈清远盯着他说:“永远不会。四大家族之间看似和谐,却也没有停下争斗,谁不想做一家独大,号令贵族?每一家都想。世家屹立这么久不倒的原因不是因为他们团结而战,而是因为有人倒了,另一家便会有人站出来,循环往复。北朝律法如此,无人撼动。”

柳云晞慢慢跟上他的思路:“杨家这些年独盛,招来记恨也是正常。杨家倒了,对桓家并没有什么好处。谢允虽在,却也无法做到掌控世家,独当一面的地步。”

沈清远说:“以我对谢修洁的了解,他不可能只有一计,况且谢家现在虽陨落,可他们掌握着北朝的命脉,江南各地的通商关口都在谢家,他们还有最大的粮仓。这个谁都不知道,唯有皇上最清楚。这是先皇在时,予给谢家的恩惠,只是武帝登基突然,事后才发现问题,我们的皇上不是大智之人,却也有自己的想法,同时限制三师的权利,才不会叫谢家看出端倪,削藩令,削的不仅是藩王,还有三师掌权。”

柳云晞看着沈清远,默默无言。

沈清远微微垂眸,把茶碗搁下,说:“夜深了,你先回府吧,明日我会找人过来帮我们查。”

柳云晞隐着情绪,唇角勾了笑,对着沈清远拜了拜,转身退下了。

北风呼啸,吹在脸上,冻得脸颊都红了,他回眸看了一眼,透过窗户还能看到书房里晃动的人影,柳云晞收敛了眸光,向着漆黑的深夜走去。

…………

魏恒与魏延从魏宁府里出来,两人喝得不少,却也没到醉的地步。

魏恒披了裘袍,立在寒风中,他等青枫过来。

魏延也没坐轿,身后的侍从提了灯,给他们照着一处亮光。魏延借势看了他一眼,面上不太友善地说:“你给父皇唱这一出,猜猜接下来他会怎么待你?”

寒风吹散了浓烈的酒气,魏恒垂着眸子,没有答话。

魏延紧紧逼迫,又嘲讽道:“世人都夸你骁勇,也是能做大事之人,只是没想到,你这计谋划的,我都不知怎么夸你才好。魏恒啊,魏恒,你是真聪明,还是假聪明啊。”

“大智若愚吧。”魏恒微微一笑,毫不在意他的嘲弄,“皇兄若是无事我就先走了,夜深了,路也滑,皇兄回宫的路上当心些。”

魏恒颔首,行了个礼便转了身。

魏延看着他走过长街,消失在黑夜里,眸子里的寒光更加深了,他唇角勾着冷笑,在漆黑的夜里渐渐晕开。

一旁伺候着的人提了灯上前,唤道:“太子殿下我们回宫吗?”

魏延深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转身走了,那伺候的提着灯上前,一主一仆钻进了夜色中。

魏恒沿街没走多远,青枫便寻了他,踏雪在夜里疾奔而来,魏恒借势闪过,仰头看他。

青枫下马,对着人一拜:“主子。”

“叫你办的事都办妥当了吗?”

“是,那狱卒的家人都已经安排妥当了。”青枫从怀里拿了东西给他递过去,“主子要的东西也找着了。”

“那内阁的人回府了吗?”

“方才见柳大人出来了,没见着沈大人。”

魏恒脸色一沉,语气里却带了点愉悦,他说:“不急,先去找沈大人,你回府吧,只要沈毅那里交代好了,他便知道该怎么办了。”

“踏雪?”

“牵走,我走着去。”

“是。”

内阁的灯还未熄灭,院里透着微光,室内烛火摇曳,魏恒踏进院门时,正好看到窗户里映出来的身影,沈清远坐在书案前,正挑灯夜读。

静谧的夜里,一切声音都成了杂音,那门似乎有些旧了,推开时发出了厚重的响声,略有些刺耳。

此刻街外巡夜的人,敲过了三更的梆子,魏恒听着了,站在门口怔了一会儿,带上了房门。

听到响动,沈清远从账本中抬起头来。

“夜深了,出来的也有些晚,劳烦沈大人还在等我。”魏恒脱了外袍,自顾自地坐在了一旁。

“王爷再晚一些,老臣也不等了。”沈清远没看他,也没起身行礼。

“沈大人查到什么了吗?”魏恒直接了当地问道。

“这么容易查到,皇上也不会交与我。”沈清远说完看向他,“工部的账簿做的滴水不漏,唯有对照谢允做的账簿才能发现问题,但我不打算用。”

魏恒知道他的意思,说:“那账本本就是给杨安做的,若是真靠这个发现问题禀告皇上,并不会有好的效果,所以还是要劳烦沈大人。”

沈清远略点了头,蹙着眉说:“王爷这一计,暴露了自己,现在打算怎么收场。”

“沈大人怎么说?”魏恒看着他,“可有法子吗?”

“没有。”

魏恒叹了口气,颇为无奈:“还真是不好做。您把谢家的事情,同他讲了吗?”

沈清远一边翻着账簿,一边说:“该讲的也讲过了,他也不是愚笨之人,应该能想明白这里面的形势,就看他如何选了。”

魏恒应声点头,清了清嗓子,忽而笑道:“让他知道了谢家的动向,那王家也就坐不住了,世家齐聚,还不知道能闹出什么大事呢。”

魏恒随意地从书案上抽了本账簿,翻了几页就不想看了,他继续说:“王轩与他有恩,虽不知道这恩情报不报,至少现在那心不是向着我们的。不过恩情吗,豆大点,谁又知道呢。”

沈清远不苟言笑地看着魏恒,语气略沉:“太师死得凄惨,楚家只留这一脉,若是有什么闪失,你我都是罪人了。”

“沈大人此话言重了,如今我是做多错多,言多必失,别提利用了,我稍稍动点心思,都能被称作试探,如今是想帮都不知道如何做,说起可怜,谁还有我可怜呢。”

“万事开头难,王爷毕竟是皇子,做了也会被怀疑,但该做还是要做的。”

“是吗,那沈大人也看我像坏人吗?”魏恒语调里还带点孩子气的委屈。

沈清远倒是一脸镇定,看着他说:“没有太多偏差,还是像的。”

“您老都会同我开玩笑了。”魏恒笑着说,“看惯了沈大人不苟言笑地样子,这样看来,还是笑着更叫人亲近一些。大家都以为沈大人廉洁奉公,一本正经,从不开玩笑,谁能想到沈大人也有这一面。”

沈清远只是笑,却没有说话。

不过刚才那番话一出口,房内气氛瞬间缓和了不少,魏恒默了片刻,面色沉静道:“这一计用的险,今日在堂上,父皇看过来的神色都是狠的,仿佛要将我杀死一样。”

“王爷太过着急了。”沈清远抬眸看着他说,“我能明白王爷的想法,也知道时间紧迫,只是如果这中间有一环节出了问题,那王爷可就要背上陷害臣子的罪名了。”

“既然要做,肯定就要做全。”魏恒收敛了神色,眉头一皱,继续道,“我不仅要挖个坑让他们进去,还要自己跳进去,然后再一尘不染地出来。谢家想借我这一计重新夺回世家之首的地位,我要帮他们,还要真心诚意地去帮,这样才显得我处在弱势。越是孤立无援的时候才是反击的绝佳时机。”

沈清远借着烛光打量着他,从那双深邃地眸子里看到了寒光,他对魏恒有着不一样的心情,就像他多年前带过的那个小孩,年少轻狂,仗剑疆场,可魏恒身前那股霸气,却不是战场上带下来的,仿佛生下来就有这样的气度。

多次与他攀谈过后,沈清远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魏恒是大将之才,心胸和气度也不输这朝中任何一人,只可惜他并不贪恋皇权,若是这样的人日后做了君主,那国家昌明,指日可待。

“王爷引出谢家,王家也不会坐以待毙,不管日后如何,还是小心为妙。”

“不怕他们来。”魏恒笑着说,“等着呢。若是他们没有后招,我便想一个帮衬着,也好让他们早日达成夙愿,我也能从中逃脱嫌疑。”

沈清远说:“太子隐而不发,必定会通过这件事将火引至你身上,提早防范才好。”

魏恒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说:“又叫沈大人替我操心了,我会记得您的教诲。今日就先这样,扰沈大人休息了,我送您回府吧。”

沈清远觉得他太客气便起了身说:“王爷不必客气,夜深了,我今夜睡在内阁就行了,明日还要早过来查账,省下麻烦了。”

魏恒起身,对着人拜了拜,沈清远赶忙去扶他,“老臣受不起这礼,王爷快快请起。”

“沈大人受的起这礼。”魏恒躬身道,“大人对我的好,魏恒都记在心里了。日后大人若有难处,我定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王爷不必如此。我只教对的人,也只护对的人。北疆也好,这皇城也罢,只愿王爷记得曾经的誓言,老臣想看到是这盛世安稳,天下太平。”

魏恒颔首,再次行了礼。

他没开口,抬起头来时,眼神坚定溢着光芒。沈清远看他披上外袍,头也不回地出了房门。

凉风在这开门的动作里溜了进来,吹着烛火,差点让那蹿高的火淹没在烛泪里。

他其实没有告诉魏恒实话,魏恒看着并不像坏人,只是因为他太像武帝了,所以那眸子里刻出来的傲气是遮掩不住的。

武帝之前也是武臣,将领之才,号令千军,只可惜,他野心太盛,又不甘于平凡,所以最后才夺了地位,成了这皇城里最高贵的人。

沈清远回想着昔日种种,最后才暗暗叹了一口气。他把书案前的账本罗列归置好,又把工部谢允交上来的账本扔进了纸篓里。

他看着账本冷笑一声,谢允这一本账簿,根本无法说明什么,重要得是隐藏在这账本后面的牛鬼蛇神。

沈清远望着窗外的夜色,恨恨地咬着牙。北朝这样的东西太多,但凡是露过头的,他都要将他打回原形,还这朝廷一个清明。

屋外的寒气重了,慢慢渗透过来,沈清远熄了灯,从房中走出来,他抬头望了望远处的天空,那里存着的一点亮光,正慢慢吞噬黑暗……

入则恳恳以尽忠,出则谦谦以自悔。元代张养浩《三事忠告》之《庙堂忠告·献纳第九》

因为年底工作比较忙,所以更新时间不一定,但会坚持日更。

能多更就不少更。 谢谢大家支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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