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第 76 章

“你现在不欠我什么,你可以走了。”魏恒也没看他,“王伯,把人拖走,愣着做什么?”

王伯去拉他,“大人,您跟小人走吧,求求您了。”

柳云晞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甩开他的手,“我不走,都是因为我,我不能走。”

“你走不走?”魏恒抹净了脸颊上的雨水,眉间沉着厉色,他陡然提高了声音,“王伯,他不走就打断腿拖走,还用我教吗?”

屋内轮椅滚动,雨中水汽弥漫,抬头间便看身影晃动,朦朦胧胧,不太清楚。半晌后就见定北侯出现在门口,说:“这是做什么?当朝皇子叫我一声师傅还能拜一拜,跪一跪,你什么身份,先皇赐的世子之名,哪有跪我的理,老臣受不起这跪拜礼,王伯,快扶世子起来。”

话已经说到这份上,柳云晞没有回绝的余地,被王伯扶了起来。

但他却未离开,柳云晞赤脚上前,对着定北侯深深的鞠了一躬,说:“见过侯爷,也没想过会是这样的情况见面。”

定北侯顺口接他的话:“我也没想到还能在生前见到太师府的世子,老臣身体不便,就不给世子拜礼了。”

“想必侯爷早就认出我了,要杀也是认真的,若不是因为魏恒来的及时,我恐怕已经命丧于此了。”

定北侯却笑说:“世子这话真是折煞老臣了,太师遇难也没能帮上一帮,真是惭愧,今日能见着世子还活着也算了了心中夙愿。不过,这夜色太深,再加上世子这身打扮也是真没认出来,原先听明渊说过,倒是想不到世子你是以这种方式来这楚王府拜访的。”

“不是侯爷找人引我来的吗?”柳云晞也跟着笑,他回眸看了魏恒一眼,又转过头来,“侯爷既已知道了我的身份想必也有了决策,叫青枫来我府里,难道还是王爷授意不成?”

魏恒一时间有些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但隐隐约约又觉得事情不对劲,从皇宫出来他明明叫青枫回府的,他为何又去了他那?

“你也看不明白吗?”柳云晞回眸,看着魏恒,“早就同你讲过了,你我身上背负的东西不同,也不同路,既不相同又如何能同谋?现在,该认清了吗,楚王殿下。”

“我并非犹豫不决,只是因为……因为……”

无法放下。

“王爷听清了吗,当机立断也好犹豫不决也好,都到了今天这地步,不该好好了结吗?”定北侯语重心长,“不日我就要回北疆了,这皇城里能守在殿下身边的人不多,但狐狸却是不少,不要叫他哪日狐假虎威咬了你才后知后觉。”

“侯爷说的也是。”柳云晞在雨中微笑,眉眼被雨水打湿,那温润如玉的模样此刻只剩了苍白,但他还强忍着,没有半点惧色。

到底还是太师府的世子,再没用也不能叫人瞧见他狼狈的模样,柳云晞转身,踏进雨里,接上定北侯那句话,“狐狸狡猾,勾着尾巴,用点计谋就能把人迷惑了,王爷和侯爷都要小心才是。”

“来皇城这些日子,多谢王爷和侯爷照顾,我的身份是这皇城的大忌,日后还是要与几位隔开比较好,沾上了就是掉脑袋的大事,不扰王府清静,在下告辞了。”

柳云晞脸色不好,他微喘着,半晌后才呼出那口气,仿佛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他赤脚走进雨里,没有回头。可魏恒抬眸瞧他,见他唇色惨白,唇角微微上挑,却不是笑意满满的模样,透着点不甘和倔强。

那神色平静到魏恒看不出他半点情绪,他越是这样平静,魏恒心底越是不安,他伸了手,还未握住,人已经倒在了雨中。

“云晞……”

“世子……”

柳云晞意识昏沉,迷糊中听到了久违的一声呼喊,很熟悉的声音。

“世子,今日太师不回来了,我们回屋吧。”

“不,我要在书房等爹回来,王伯,你先回去休息,我在这里等他。”

“那奴才在这陪着您,太师很快就回来了。”

迷蒙中,柳云晞又听到了自己的哭喊。

“为什么,王伯为什么要走,爹可不可以不让他走,爹不在,都是王伯陪着孩儿,为什么要他走……”

是啊,为什么?幼时他想过无数个原因,因为自己不听话,这是太师对他的惩罚,后来太师府被火烧成灰烬他便没再想过,直到去年秋天时,他在楚王府再见到人,才明白楚弘翊这其中的意思。

他要保魏恒,从他很小就在做。

柳云晞应该很早就看出来的,但那时他什么都不明白,他只是每日每夜的睡在书房里,等着他爹回来,然后跟他炫耀一番今天自己都学会了什么?

可每次他都睡下了,楚弘翊都没有回来,清晨再醒来时,他已经去早朝了。

那一年皇帝登基,他似乎更忙了,楚弘翊带他去皇宫,跟在父亲身边总是高兴的,他见到了皇帝,见到了北朝最漂亮的人,那个他每次来都会在一旁傻呆呆看着他的小孩也在……

他笑着跟那个小孩打招呼,但他偏过头没理他。

可幼时的他看清了那小孩的模样,那双眼睛很美。

“你的眼睛很好看呢。”

……

赛华佗把针包收起来,又伸手给他号了号脉,许久之后才长叹一声,说:“风寒好治,但身体里的毒有些日子了,就不好治了。”

魏恒一听立马抓着他的手腕,沉声道:“什么毒,他身子好好的。”

“不是什么烈性的毒药,只是会慢慢拖垮这具身体而已,看着药性,已有半年之久。”

“那时候他才入皇宫,怎么可能?”

“慢性的当然下药也要神不知鬼不觉,不然怎么可能连他自己都察觉不出来。”

“先生可知是什么毒?”

“能解,不过这身子嘛日后要好生调养才行。我先开些药来吃着,不过,要解毒还是要找到这毒下在了哪里。”

魏恒警觉,忽然看向沈毅,“把云倬和青枫都叫回来。”

定北侯送走了赛华佗,又回了屋内,他看着魏恒,忽然说:“那么惜命,应该不是自己给自己下了药。”

魏恒抿着唇线,紧盯着床上的人,说:“是太子。”

“他自己知道太子对他做了什么,所以什么都没说,全都咽了下去。”

“他一直不信我,也不求我什么,因为他确信太子会帮他,也知道他能活到给太师府昭雪的那天。”魏恒声音有些沙哑,“他都忍着了,师傅,他自己忍着了。”

“他一直说我与他不同路,他犹豫不决,想松开,却又想我能拉住他,好多次,我看他欲言又止的模样,原以为都是心里的算计,可如今真的变成了算计。”

“算计着怎么撇开我,算计着怎么要我知难而退,算计着他何时完成任务死去……”

“平日里看着温文尔雅的模样,心计深沉到人人都猜不透他,人人都怕他……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陪着他演戏,装作满不在乎的模样,他想世家都是玩,我就陪他玩,玩够了,他想随随便便放手,我就放了他,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放开他……根本放不开……”

“师傅,你告诉我,我应该怎么做,那烧着的谷欠望把心都烧坏了,我不想受制于人,可我要如何做才能摆脱掉?”

“明渊……”

“你是北朝的将军,那里都是你驰骋的疆场,你怎能叫儿女情长束住你?”

“我就是为他活着的。”魏恒握着柳云晞的手,“魏明渊一直是因为他才活下去的,从很早之前就是。”

定北侯落寞的看着他,不声不响的退了出去。

在北疆那些年,他看着魏恒成长起来,漫天大雪,万千敌军,他从未惧过,也从未哭泣过,败了他便穿上盔甲再战,十年如一日,像没有情感的利器,可今夜,他看见了魏恒有血有肉的模样。

有很多时候,他怀疑自己把魏恒教的像他自己一样冷酷无情,但他错了,魏恒从一开始就是有情有义的人。

他不是武帝,不会弑兄夺位,做出大逆不道之事,也更不会是他,那么多人面前冷漠无情的看着自己的儿子惨死敌人刀下,魏恒不是任何人,他活出了自己的模样。

柳云晞是他的软肋,是无法割舍的执念,一如多年前很多人问他你喜欢谁是,他笑着:我喜欢的人会夸我眼睛好看。

魏恒永远忘不了那个眼神,他把这句话深埋进心里,搁在谁都看不见的地方,他向着他成长,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他。

柳云晞意识混乱,如坠噩梦,他听着一声低沉的呼喊,他努力寻着声音找过去,却不见那人的身影。

魏恒把人抱在怀里,脸颊贴近了去感受他微弱的呼吸。

他身子很烫,哪里都是热的。

“好冷。”

可他却喊着冷。

魏恒给他罩了被子,裹在怀里,可他却还是喊着冷。

“我还不能死。”

“我知道,我都知道……”魏恒贴着他,吻着他眼角的泪,“我不会让你死。”

柳云晞气息微弱,似是回答,又像是呓语:“太师府的火烧在心里,一直烧着我,太痛了……”

吻不掉的泪化在口腔里,那苦涩的味道似乎也淌进了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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