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阴沉,暴雨骤降。
宣德大殿的门窗被风吹得哐哐直响,武帝端坐在堂上,苍白的面颊上不带一丝情绪,原本已有些松弛的肌肉却因为这场突如其然的变故而变得狰狞不堪。
他气息有些粗,扶着龙椅的手还在抖着,赵权伺候在身侧,见他要起身忙上前扶住人,说道:“皇上,您小心些。”
武帝撑着他的手臂望向堂下,他的目光快速的扫过堂下每一个角落,神色肃然,原本庄严而肃穆的大殿因此变得沉寂下来,方才那跪在大殿内的朝臣和侍卫们脸上还都显着急色,许久之后,武帝忽而发出一声长叹,可堂下却无人敢抬头,也无人敢言语。
沈清远站立在人群里,因为一夜未眠脸色看上去还有些疲惫,他倒是不怕什么,只是如今这样,是心里有什么话也不好多说。
殿外的大雨遮盖了皇城的灯火,众人纷纷望向殿外,目光里带着些许期待,期待着这场雨这场雨是胜利的召唤,但同时,内心的急躁却没有因此安稳下来。
呼吸声渐渐急促,堂下依然没有人动作,这时,沈清远从人群里侧出身子,对着武帝拜了拜,拱手道:“皇上,今夜之事老臣思来想去不得解,说来突然,却也在情理之下。”
“沈爱卿如今何意?”武帝脸上灯火晃动,映着他有些难看的神色,“事出之急,朕没能考虑,你说来看看。”
“皇上,老臣并无他意,只是想来一切太过巧合,不过感叹一下。楚王等人去往北疆的车马刚走不过几日,羌胡人便打到了境内。而皇城这般严密,试问又是怎样走漏了风声,将这一消息传至了边境内外,臣立在堂上想了一夜,却也没能想个通透。”
“那依照沈大人的意思,是说我皇城内有奸细了?”没等武帝开口,就听谢允站出来说道。
“谢大人何必心急驳我,老臣不过也是疑问,并非真如你所言。”沈清远眸中闪过一缕寒光,冷哼了一声,说:“合理猜测,毕竟这从皇城到北疆路途遥远,即便车马不停歇也要跑上个三天三夜,更何况禁军还未到北疆,那照谢大人之言你说这消息怎么传出去的呢?”
谢允皱了皱眉,语气略显怒色:“这消息怎么走漏的我们不得而知,但有一点可以知晓,从定北侯离开北疆之时,胡军便已经有所行动了,不然为何会突然出现在京城,沈大人可以想想,这事情就有些让人匪夷所思了……”
谢允正说着忽然就跪了下去,拜首道:“皇上,微臣不敢妄言,只是事有蹊跷,臣也不过是多想了些,绝无冒犯侯爷之意。”
武帝似乎听明白了他的意思,他眉色一敛,注视着跪在堂前的人,说:“依谢卿的意思,是说这羌胡人的军队是跟着定北侯爷入城的?”
“微臣不敢,皇上……臣也并无此意,还望皇上明鉴。”谢允扣头道,“今夜皇城战乱,惊扰圣上,又乱民心,臣也是想替圣上分忧,方才听闻沈大人所言,便思量了一些,心中却也有不同的答案,即便是定北侯爷回北疆的日子稍长,可羌胡数万大军,怎能几日就能攻入我坚不可摧的皇城,如若不是跟随入镜,镜内巡防怎会不知、不报,想来也只有跟随入镜这一种方法,才能让羌胡数万大军藏在人后,光明正大的隐匿在了这皇城。”
武帝闻言,大怒道:“谢允?你可知,你在说什么?你这是在侮辱朝廷命官!”
谢允被武帝这一吼吓坏了,他艰难的吞了口唾沫,脸色有些发白,颤巍巍的说:“皇上,微臣不敢妄下断言,更不敢侮辱侯爷。只是臣之想法如今不得不言,即便要受到陛下责罚,微臣也想在最后为皇上尽一份心力,望陛下不要因此被有心人士利用,听信了谗言。”
沈清远一直注视着谢允,谢允每说完一句,沈清远的脸色便阴沉一分,两人对峙间武帝也时不时看过来,但他拿不准沈清远的想法,更猜不透谢允想做什么。武帝被沈清远阴恻恻的神情弄得有些不安,他眉眼一低,瞥了眼正立在身侧的赵权。
赵权似乎注意到了武帝的眼神,猫着腰对着武帝拜了拜。
武帝抿着嘴角,脸上的神情有些僵硬,他看着人道:“沈爱卿,你觉得谢卿之言如何?”
沈清远越前一步,冷笑了数声,才说:“皇上,谢大人所言极是,是臣思虑不周了,没能想得如此长远,只是日前觉得谢大人温恭魅愚,竟不想有这般大智大谋。”
沈清远顿了顿,继续道:“不过依照谢大人所言,定北侯爷该早有预谋,想必离开北疆之时便已经在谋划了,臣以为,若是果真如此那皇城……”
“皇上,这皇城中定有接应之人。”刑部侍郎王炎这会儿站了出来,急切道,“臣以为如若这皇城里没有接应之人不会做到如此,定北侯来到这皇城,带走了禁军,带走了这皇城一半的守卫,也正好给羌胡人制造了可乘之机。如果说禁军没有暗中通谋,臣是不信的,还有楚……”
“皇上,您可是疲累了?”赵权瞟了王炎一眼,打断了他的话,对着武帝道:“殿外有太子坐镇,若是您累了就去寝殿内歇会儿,奴才扶您过去。”
武帝撑着手臂,斜依在龙椅上,他还想听听堂下各人的争论,突然,一阵混乱的脚步声穿过雨幕,踏至大殿,像是蜂拥而来的军队,浩浩荡荡。
殿中的大臣们都慌了神,慌乱中有人高喊:“皇上,快……保护皇上。”
“皇上。”赵权第一个挡在了武帝身前,“皇上奴才掩护您撤退。”
停顿片刻后,赵权见武帝没走,又回过头来喊:“龙体要紧啊皇上。”
“朕不是贪生怕死之人,何必退缩。”武帝忽而站起来,瞳孔微缩,声音还有些颤,“朕倒要看看,他们蛮夷之人有何能力,能破我皇城大殿。”
急躁奔来的脚步声在殿外停了下来,只听到了细碎的小跑的声音。
不过几秒,粗暴的砸门声响起,就听门外的人操着一口粗哑的声音大喊:“皇上,老臣救驾来迟,还望皇上恕罪。”
“谁?”武帝摆手唤着赵权,“门外何人,快去看看。”
“皇上,微臣王轩及太傅谢大人拜见陛下。”
说话间,王轩与谢修洁已经拜至殿前,“皇上,臣救驾来迟了。”
“王太尉、谢太傅?”武帝不可置信道,“你们怎会来此?”
“老臣听闻皇城罹难,这便找到了太傅,只是府上不曾有精锐的将士,只好组织了几百守卫急忙赶来皇宫营救皇上。”
谢修洁也颔首道:“皇上,臣与王大人在殿外与太子殿下汇合,发现殿下已被羌胡人伤了手臂,臣恳请皇上下令命臣接替太子殿下与那羌胡人一战。”
武帝看看左右,说道:“你们虽有战场经验可体力却大不如前,若是有个什么闪失,朕……”
“为陛下鞍前马后,老臣万死不辞。”
两位老臣一拜,旁边站着的一众朝臣也跟着跪了下去,“为皇上分忧,臣等万死不辞。”
武帝面色有些凝重,到了这事上,曾经的老臣还能做到如此,他很是欣慰感动,同时也掺杂着不安。
他静静地看着几人,想着昔日他们在朝堂上也是意气风发的模样,而如今再看,却已是白发苍苍。
沈清远准确的接收武帝的眼神和心思,上前一步说道:“皇上,臣觉得王大人精神矍铄,归来仍是忠心赤胆,可放之一战。”
武帝看着他们拧了眉,正要说话,突然又被门外传来的声音打断了。
“皇上……皇上……”侍卫跑的踉跄,一路歪斜着,一边跑一边气喘着喊:“皇上……楚……楚王殿下回来了,把羌胡人逼退……逼退到了长安城外,我们胜了。”
“你说什么?”王轩立马起身,紧着那侍卫的肩膀急切地问,“你说的可是真的?”
侍卫一下跪在了殿前,重重的一个头磕下去,“皇上,羌胡人退了,我们赢了。”
殿外急雨扑面,长安城外厮杀声正盛,魏恒带着众人杀出了一条血路,雨幕里,魏恒抬手示意,让叶子轩带着所余禁军乘胜追击,他策马回身,对着歇在城下的柳云晞浅浅一笑,眉眼温柔。
柳云晞看他策马奔驰在雨里,俊郎的面颊被雨水冲刷的更加锐利,眉眼间浸着盛气凌人的势气。
柳云晞内心深处仿佛被什么东西撞击了一下,他忽然回忆起大火燃起的那个夜晚,那个带着他从火势里冲出来的人,好像也有着这样一双让人痴迷的眼睛。
魏恒向着他奔来,眼角垂着雨滴,未尽的血顺着弧线淌过脸颊,他嘴角勾着笑,薄唇微动,没人听到他说了什么,但柳云晞知道,从他明媚的眼神里他听到魏恒说:“你只属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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