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第 90 章

这一夜混乱不堪,入目都是倒地的杯盏和人。

醉酒之后的欢腾不过都是隐藏在杀意背后的表象,各人欢欢喜喜道着别,却又在转身之后沉了脸色。

暗涌的势力在一夜之后肆意壮大,谁都知道有人在积蓄力量,谁都不敢言这皇城天要变。

云倬站在府外等着人,却又被通传的小厮给堵了回去,“主子与大人有要事相商,公子便先退了吧。”

“等不到我家公子回府,我便在这候着了。”

柳云晞迎面出来,再上前一步,对着人使了眼色,“你便先回了,我过后再回。”

云倬颔首,说:“府里乱了,还望公子早回。”

她拜了拜,转身要走,却又被喊住,柳云晞说:“昨日在府上听了个敲酒的小曲儿,顿觉心上清净,你去那烟雨楼里打听打听,看看那唱曲儿的可否再跑一趟。”

云倬只当自己听错了,便又追问了句:“烟雨楼敲曲儿的?公子要听?”

“嗯。”柳云晞只淡淡应了声,便转了身。

魏延倒是个知情识趣的人,平日里对他呼来喝去,却也考虑周到。还没等人进来便吩咐着下人,“柳大人昨夜醉酒,今日定是喝不下了,吩咐厨房煮点清淡的粥食,再辅点青色的小菜便可。”

那小厮引着人回屋,柳云晞在外边听了个一二,进了屋也不拘谨了,当下坐在了书案前,讨了本书看。

魏延倒是看了他一眼,使了个眼色,那几个下人便退了。

他也不慌不急,慢悠悠的绕到了案后,袍子一甩,坐了下去,“你是不拿我当外人了。”

柳云晞看着闲书,没有抬头,只说:“酒也喝了,事也办了,站在同一艘船上,我再怎么无趣也不会让自己葬身大海。”

“你早这样想,中间也少些猜疑。”

“不一样。”柳云晞搁下书,“那会儿殿下谁都不信任,我若是一开始便这样卖命为殿下办事,那应该是不会受到器重,也有可能在各种试探中葬身。但我偏不,殿下试想一下,有用的人怎么会乖乖听话,若是没有自己的想法,那不就是个无用之人,跟死了有何两样。”

“难道不是因为大势未定,你在其中摇摆,找不准局势?”

柳云晞低眉浅浅一笑:“或许吧。”

“所以这次殿下留我,是有何事需要商议?”

半撑着头的手顺势放了下来,魏延起身绕开桌子,来到他身前,说:“如今王谢再归朝堂,这朝堂的形式势必要变,之前的种种怕是要重新安排了。”

柳云晞看着他,说:“我以为这也是殿下安排好的,竟然不是啊。那可惜了,太尉王轩,太傅谢修洁那都是跟着皇上打下江山的人,争得他们的认同,可比殿下自己在皇上身边努力要轻松的多。”

魏延很是平静,静默了片刻,才微笑着道:“不用言语里套我的话,安排不安排你心里应该有思量,也不必盘算着从我这里知道什么,我能给你的都是肯定的答复,跟着我,你总不会受伤,毕竟我们还在一条船上。”

下人们敲响了房门,把粥菜一一搁下又退了出去,房门关的严严实实的。

把酒言欢是个好事,但这酒喝多了,自然事也多了。柳云晞舀着几勺清粥暖胃,两人就着刚才的话题又深谈了几句,他还是想知道这背后的利害关系:“殿下说我们在一条船上,可你比我清楚这船能撑得起的重量,我自然也是想要有所准备,未免船未动,我便成了那个提前被扔下水的人。”

“你是对自己有多大的不自信才能说出这番话。”魏延给自己倒了杯酒,呵呵一笑,“还是说被人否定惯了,往日里那些心高气傲都被压下去了?”

“殿下身在高位,自然不知道底层穷苦百姓过得是担惊受怕的日子。”柳云晞语调自然,说得有理有据。

魏延也是明白他心中所想,拿着酒盏饮下了那杯酒,还不忘给柳云晞添些小菜,“你的担忧和顾虑不必有,你是从谋划起就参与之人,怎能同他们相提并论。”

“况且,我无时无刻不信任你,即便你与三弟在一起了,我依然会信你。”

魏延说得严肃又认真,眉眼里沉着点狠戾之色但柳云晞却从这话里道出了点其他意思。

“我们不仅是同路人,还是同类人。”魏延又说,“我是被抛弃之人,而你跟你父亲是谋局里被抛弃的棋子,我们没有其他办法,只能魏为自己谋划,云晞,我说得可对?”

柳云晞不敢与他对视,只是伸手搁下了碗筷,沉默以示应答。

“王、谢再有才能,也不过是将死之人,他们身上背负的使命和罪恶,足够要了他们的命。当年的事暂且不谈,如此在这皇城里谋算,父皇第一个不答应,更也不会放任他们搅乱了这皇城的局势。所以你大可放心,家仇我必然帮你报了。”

魏延急着稳住柳云晞自然是什么话都感应下。

但柳云晞不傻,魏延之所以事事都要拉他一番不是因为他们同病相怜,只是因为魏延自认为他们的痛苦根源相似,如出一辙,其实不然。

既定的认同和苦痛从来就不相同,魏延沉浸在父亲不疼不爱的苦痛里,总以为他这些年承受的一切都是魏恒一手造成的,没有他的出现,武帝便不会这般严格的要求他,也不会对他这般无视。

每个人的付出都带有或多或少的目的,譬如想得到父亲的肯定和认同,想得到更多的关爱。

但这些付出之余,他们却忘记了做这件事的初衷,所以那并不是心甘情愿的付出。

而魏恒不一样,他的每一次决策,每个决定的背后都在思前想后,考虑再三,他为所有人想到了退路,却独独忘了自己。

不论是不得皇帝恩宠,或是不被理解,他都没有自暴自弃,也没有想方设法报复,而那些算计背后,只为了保全身边的人。

柳云晞背负着家仇国恨,他处在这样一个环境中,太容易迷失自我,他想活下去,更想很好的活下去,活到真相大白的那一天。所以阴谋诡计,阴沉狠戾,不论怎样,他都需要时刻保持清醒,随时准备抽身而出。

所以每个人的苦痛并不相同,这点柳云晞比谁都明白。

笑笑谈谈,便没有了剑拔弩张的气氛。

几口热饭下去,胃里也舒服了不少。

魏延夹了几口菜,眉眼里盛着笑:“你心思过重,今日你我谈到这般境地,也该打消了你的顾虑,这几日父皇声称卧病在床,可沈大人却几次深夜被召进皇宫,你可知这背后利害?”

“不知。”柳云晞摇摇头,“也并未听说。”

“三弟被派去了净义寺,父皇想必也是有安排,这几日我派去的人都无功而返,我想你该打听打听,谋划下我们下一步棋该如何走。”

“我自然明白的。”柳云晞准备起身了。又听魏延道:“好,你办事我放心。明日朝堂之上,切勿多言。”

“还要多谢殿下提点。”

柳云晞被送出了府门,醉酒之后的后遗症也在出门的一刻袭遍全身,他抬手遮挡着照过来光亮,长舒了一口气,心底的躁动也在这灿烂的阳光下,得到了疏解。

他稳住身形,一步一步向着光亮处前进着…

低矮的屋檐没能遮住透进来的光亮,鸟儿们叽叽喳喳的声音婉转悠扬,争相的在这清晨划上一笔浓墨。

白羽袭身的灵鸟抖开五彩的尾巴,笔直的站在屋檐上,一声清脆的哨声想起,只见它振翅划过长廊的青瓦面,落在了青衣男子的肩上。

叶子轩取下信笺,转身便进了房门,一刻不敢耽搁。

房间里点着香,一进门周身便笼罩在了檀香气里。书案后半撑着身子的人换了个倚靠的姿势,也顺势抬起头来看向叶子轩。

“信上说了什么?”这人明明还是之前的模样,可声音却带了岁月沉积的沙哑。

叶子轩递上信笺,略低着头回他:“人确实回来了,昨晚被叫去了太子府。”

叶子轩递上信笺,说道:“这是北疆来的书信,师傅看看。”

师傅二字咬得极重,倒是让这人苍白的面色泛起了点红。

他接过书信,粗略一扫,便又扔在了书案上,低头沉思了起来。

叶子轩也不上前惊扰,而是盘腿坐在了他身侧,侧目望着他。

面前这人似乎还是当年的模样,只是面容上有了少许变化,虽然依旧生得白皙干净,可那面容上掺杂的冷冽似乎在岁月间平息了不少,多了些看得到的沉稳内敛。

叶子轩的心思不在信上,全然放在了人身上。久别重逢的喜悦就像是光亮忽然映在眼前,拨开云雾,不必再窥探天光。

见眼前人忘我沉思的模样,让他仿佛又想起了儿时的相遇,第一次相见。

那时还小,他站在廊下,原本蹦跳着玩耍的心思,却因那偏头一撇,在这温暖的春日里肆意生根,又在多年后发了芽。

璀璨的阳光映在那身墨色的绸袍里,与那栏下的花园弥漫成一片,不分彼此。阳光独独的偏爱,增添了生机盎然的气息,让一个从阴暗中走来的人,看到了春光里的烂漫。

那一刻,他哑口无言,只记得昔日里背过的诗词一直回旋在脑海里:“宗之潇洒美少年,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

没有重逢后的相谈甚欢,他们彼此相望,却又隐忍着咽下所有渴求的欲/望。

思念在积蓄着力量,等着情绪挣脱理智的那一刻,可以奔涌而出。

然而,沉默的是大多数,低眉浅笑间,都是对彼此思念的疏解,没有动作,只有彼此热切的眼神。

“师傅这次现身,不走了。”叶子轩提声询问,可那语气里,带着坚决的笃定。

宗之潇洒美少年,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饮中八仙歌 杜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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