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月上柳梢头。
花梨木雕琢的屏风后烛火重重,叶子轩整个人浸在温水里,微闭着双眼,双臂自然的舒展在浴桶边缘,姿态随意。
只可惜这温热的水流也没能舒缓心中压抑的情绪,此刻他脑海里正思绪万千。
师傅突然的露面,三皇子被派去净义寺,王、谢再入朝堂,短短两年时间,这城中局势就已经变了,之前都是通过书信沟通,再想到他今日看完书信之后的神色,也能猜想到这次的局势恐难突破。
屏风外传来响动,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风恰好跟着蹿了进来,吹散了一室的檀香。
叶子轩听见了脚步声,但知道来人并没有走进。他从水中起身,随意抽了件布巾裹身又从屏风后悠悠的走了出来。
那人见他便把手里拿着的衣裳递了过去,说:“黑夜风凉,把衣服披上,别沾染了寒气。”
叶子轩倒是不着急接着衣服,他本就是个练家子,没那么娇贵。况且,这舞刀弄枪的身板修的极好,没有富家公子的慵懒浮态,多的竟是紧实坚硬的肌肉,完全没有遮掩的必要。
这会儿才沐浴完,未干的水滴正顺着肌/肤流落,结实的胸/膛一览无余,更是给这人添了一抹野性,显得更加的狂放不拘。
“披上。”那人见他不动,便又强调了一遍,语气很硬。
“还记得,往日都是师傅从浴池里抱我出来,衣服也是师傅给伺候穿。”叶子轩倾身过来,附在他肩头,语气里似乎带了几分不满,又是掺杂着些许的祈求:“今日怎就不能替轩儿穿衣服了?”
“那都多少年前的事情了,你如今也是那个年少无知的年纪?”
“有师傅在,轩儿怎样都是少年时。”
他说这话时,面容姿意,仿若真就回到了年少时两人相依为命的日子。
男人也认真的看着他,见他面上神色骄傲,方才那面无表情的脸也多少着了点喜色。
他长臂一伸,将叶子轩拽了过来,亲自给他披了衣服,轻拉着他的领口,说道:“都这般年纪了,还想着让师傅伺候你,就不觉得害臊?”
叶子轩垂眸看着他,落目一片柔软,“师傅…”
这声“师傅”里藏着内心的期许,喊出来时都带了柔情,男人也随之抬起头,注视着叶子轩,“也罢…这些年你也是被宠坏了的。”
叶子轩那声师傅喊得缠绵,而这话里到底藏了些什么,他们比谁都清楚,可面上的浪荡不羁似乎也被这声柔情卷了进去,那双眼睛里藏着幽深的意念,在这烛光的晃动下,深邃不堪。
都知道,不敢念,都清楚,不敢言,都了解,不敢思。
男人伸着手给他系着衣带,这才发现他身上较之前又添了几处新伤,又道:“你这伤?”
叶子轩忙束紧衣裳,遮掩伤痕,随意道:“不碍事。七尺男儿,身上带些伤痕才好。况且师傅在这浴汤里加了药,这伤过阵子就好了。”
男人不搭话,也不看他,指腹在那几处新伤处摩挲着,一边叹气,一边道:“汤药再管用也治不好这留下来的疤痕。”
叶子轩没有细听他的话,只觉得他指腹掠过之处热如泉涌,里衣紧贴在身上,这会儿却像多余一样,没能隔住那直窜过来的热度。
指腹撩拨着情/色谷欠望,眼里酝酿着暧/昧缠/绵。那些长年累月积攒的情绪,被压抑着的痴心妄想,也都在这重逢的一瞬间达到了顶峰。
叶子轩倒吸一口凉气,稳定了下情绪。
他想说些什么,也想借此表达些什么,可是他还是无法言表自己的情绪和思想。这样的境地里,没有安稳,无法入眠,所以再多的思念也只能压抑着。
叶子轩没有接他的话,只顾着去了身体那点热,哪还有其他心思。
男人给他整好了衣服,才说:“这城中多是豺狼虎豹,你日后行事更要小心些,有命活着,才能谋划大事。”
“有师傅在背后指点,我行事便能大胆些。”叶子轩惶恐的抓住他的手,“所以师傅这次就不要走了。”
男人皱着眉看他,语气无奈:“我也想时刻在你身边帮你筹谋安排,只不过这朝中局势多变,若不及时掌控,你我都可能成为这场谋局的牺牲品。”
他从束缚中抽出手,叹气道:“况且,若是我真的离开那个位置,谁又来代替我,那便更引起怀疑了。”
叶子轩沉默片刻,见他面上确有为难,才强忍住冲动,低低地应声,“是轩儿太过思念,才有了这般空想,师傅不必为难,当作没听到就是了。”
男人心头一涩,这么多年不见,原以为他已是铮铮铁骨,七尺男儿,哪成想待在身边时,也还是幼时爱撒娇的模样,句句不让,步步不离。
这人抬头,对上叶子轩的视线,试图让自己的声音更温和些:“你如今也是朝中重臣了,言语情绪自然也要拿捏得当,皇宫不比塞外,不可意气用事,更不可莽撞胡来。”
叶子轩静静的看着他,半天没搭话,踌躇了许久才说:“所以,那件事,您还在怪我。”
“我从未怪你。”男人说,“我怕你太过着急了,反而引人猜疑。”
“三皇子并非是传言中那般放浪形骸,诚然也不是狠毒之人。从种种事件看,不论是随机应变的能力,还是事后处事的态度,都不是慵懒之人,成不成大事,也看他自己造化,不必试探。”
“不是试探。”叶子轩也不怕迎着他的目光,似是厌恶又像心中不甘:“我只是有些嫉妒他,凭什么他什么都不做,就可以那么多人为他肝脑涂地,其他人就算了,我无所谓,为什么连师傅你也要一心向他,你是我的…”
叶子轩情绪激动,已经开始语无伦次了,“你是我师傅,与他没有任何干系。”
“你怎么会有如此古怪的想法?我从未一心向他。”
叶子轩凑上前,紧握住他的手,急道:“若不是师傅你在旁边提点,他哪有如此运气可以事事逢凶化吉。”
“我不是提点他,只是顺了皇帝的意思。”男人说,“天子脚下,没有人可以违背皇帝的命令,我们想要活着,就要顺应天命。你以为你为什么会做御林军统领,三皇子为什么不能回北疆,世家新贵东升西落,而这一切的缘由都是因为什么?
他长舒一口气,不着情绪的说:“那个人才是天命。”
“那夜我接到皇上任务刺杀杨易,实在不明白这其中的意思。”叶子轩看着人顿了顿,“虽是怀疑,但我还是猜不透,也想不明白,师傅明明久居宫外,又怎对这宫中局势看得如此通透。”
“今日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商谈。有些事还不是同你讲的时候,等时机成熟,你自然知道了。良禽择木而栖,智者审时度势,如今,正是我们做出选择的时候。”
“王谢再入朝堂,皇帝会不知道这背后的推手是谁,曾经被打压下去的势力再次复燃,最该紧张的不是我们,是那帮此刻还在沾沾自喜的人。还有,如今三皇子被罚,朝廷局势不稳,更不是计较得失的时候,你可知我们要择的良木又是谁?”
“依照师傅的…”叶子轩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犹豫着道出口,“我虽然还不太明白,也看不清这谋局的形式,但我了解师傅,您的抉择应该是天子之命,万乘之人,我说得不错吧。”
叶子轩说完倒是有些骄傲了,他注视着眼前人,试图得到肯定的意图太过明显,像是争抢着要糖的小孩。
“你就如此肯定?”
“师傅你心思缜密,能看到常人无法看透的情势,况且师傅事无巨细,万事小心,从不做无准备之战,我猜测你要追随的就是皇帝,只要武帝高坐明堂,我们就永远有倚靠。”
男人满意的点头,轻笑道:“看来,放你在朝堂是正确的选择。”
“另外,还有一件事今日也一同给你讲了。你要知道,当年婉贵妃可是武帝最宠爱之人,三皇子再不堪,犯再大的错,皇帝对他也会存有一丝怜悯。你日后与他打交道时,定要客气些。”
“我一点也不关心这个三皇子如何,”叶子轩说,“以现在的情势来看,三皇子被罚净义寺并非偶然,皇帝也不会无缘无故做出这般决定,我想那净义寺莫非藏着什么秘密?”
叶子轩还有些不确定:“可刑部萧大人与宋大人一同探查过,也没发现端倪,这又说不通了。”
只见那人背了手,缓缓道:“那净义寺里藏了太多的秘密,不是你我二人能了解的。经这一事可以肯定,如果三皇子回来时没有查出些什么,那这朝中的局势,武帝便很难把控了。”
叶子轩眸光微动,看了男人一眼,又说道:“依我看,师傅分析的是对的,王谢既然入了朝堂,日后你追我争势必要在堂上大干一番,武帝比我们思虑得要细致,他不会让四大家族再次在朝堂上掀起风浪来,所以,那净义寺里定然有他们不可告人的秘密。三皇子被罚不过也是一个契机,如果他不能明白武帝这决定背后的意思,那他回来之时,这朝堂里便再也没了他容身之地。”
这人听他说完淡淡一笑,因为看到了叶子轩不再横冲直撞的模样而欣慰。这么多年,因为没在身边照顾着,心里总是存着关切与郁闷,看到他如今这般成长,缺失的那些年里没有给过的温情,也得已在今天有所释怀。
叶子轩从他闪过的神情中捕捉到了点什么,但他不敢上前,也不敢动作。只见这人说完忽然走向了窗边,屋子外树影婆娑,皎洁的月光洒了满地,似流光一般慢慢倾注在这小院里,将这一夜的落寞都散在了风里,随着飘荡而去。
“几时了?”
叶子轩抬头看了看这屋外的夜色,答道:“大概寅时了。”
这人看着他犹豫了一下,“同你说起来便忘了时辰,我该回了。”
叶子轩触及他的目光,忽然伸手握住他,手心的温度即刻从肌肤传了过来。
男人目光落在他手上,眼神中更多了几分犹豫,但意识很快就被理智占领,他转过身,只留了一个背影。
“师傅果真就如此狠心,”叶子轩看着他的背影,“你我已在城中却还要藏匿不见,这城中风雨如晦叫我如何……如何安心,我一人风里来雨里去就好了,怎能让师傅为我奔波劳苦。”
或许他在意的不是这个,但挽留的话他不知要怎样说出口。
男人由此停下了步伐,“近期,你在朝中行事小心些。武青的事,你也盯着点,不要让太子那边做的太过分了,必要时帮着解救一下。”
叶子轩沉了眸色,眼里的热切在他说完这句话后瞬间散尽了,“多谢师傅替我费心了。师傅真是善良到极致了,人人都想得到,又事事考虑周全,件件安排明白,哪一样不是天衣无缝,多谢师傅替我费心了。”
“可你始终忘了,忘了还有一个需要你的我。我才是那个最需要你的人。”
男人听着怔了一下,便很快走了。
叶子轩看着那远去的背影握紧了拳头,指尖深深的嵌入掌心,试图用疼痛让自己清醒。
一个人的思念成痴,一个人的执着入魔,一个人的**成河。叶子轩在成长的那一瞬间才明白了自己对这人的贪恋已经到了走火入魔的程度,可那时候再抽身而出已经晚了。
他们总是在回忆里怀念,永远不敢正视人前。
那些偷偷隐藏的恶劣想法,也只能在夜深人静时,借着梦的作用,挥洒的淋漓尽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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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第 9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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