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第 95 章

天色稍明,已见星点微光。

寒壁的剑光消失在朦胧又混沌的天色里,魏恒撑着它才稍稍稳住身形,脸上挂着的水滴顺势滑落,已经分不清那是血迹还是汗水。

刀剑摩擦的声音在形成了势道,随风撕裂,成了急迫的哀嚎。

魏恒双目猩红,寒壁好似已经跟着失了力道,可它知晓主人的铁血,所以即便魏恒没了力气刀锋依旧锋利。他强撑着身子,铮铮铁骨,敌人面前,也绝不低头。

谢允本就不算个练家子,与魏恒拼武也好,拼力气,忍耐力,哪一样他都拼不过。

不过恶人有恶人的法子,硬攻不成,那就只有选择智取。

谢允稍稍停顿,审视着同样疲惫不堪的魏恒,忽而起了兴致,说:“王爷,何必呢?且叫你的人停手吧,这样下去太耗费精力了,况且我们谁都讨不到便宜。”

魏恒稳住身形,也看着他,嗤笑道:“怎么就这点出息,谢大人不该如此妥协了。”

“我?”谢允呼吸急促,缓了缓才说,“人嘛,无利而不往,为了你我都好,该停手时停手,倒也没必要去较这个真。”

远处还在人群里争斗的青枫忽然听见呼喊声,顺手解决掉一个,停了手,其余人也在哨声中停了打斗。

谢允看向魏恒,轻笑了起来,又道:“你我在这里计较有何意义呢。楚王殿下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是北疆束不住的烈鹰,这话传遍了长安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叫我看啊,不出几年,殿下便可成为一方霸主。”

谢允微微一顿,笑声依旧,满脸欣赏的神色一点不掺假,“况且,我也算了解你,所以我们两个有什么理由在此搞的两败俱伤,那不是给别人做了嫁衣吗?当然,我知道你想走,同样我也是,放过彼此,你我才能成就大事啊,我说得可对?”

谢允放下戒备,扔了手中的剑,转身对着众人挥了手,其余人也在示意中退了下去。

魏恒费力地站起身,寒壁也顺势从手中滑落,他抬眸看向谢允,脸上反倒没了刚才视死如归的气势,他偏头打量着人,说:“谢大人很是了解我心中所想啊。”

“王爷想赶回去救人,我自然是乐意给你这个机会。”谢允说着,又向前走了几步,越过魏恒,捡起地上的剑递到了魏恒手中,“我相信王爷的人品,所以今日这一战我们可以择日,选个良辰吉日也不是不可,地点吗…”

“皇城之下,万众人前。”

谢允笑了笑,看着他多时,转身走了。

……

清晨的微光从狭窄的窗户里溜了进来,偷偷摸摸的,总是不能将这幽深的地牢全然照亮,柳云晞端正的坐在桌前凝视着面前的烛光,油灯里的烛火一下子蹿高,而后又湮没在了油蜡里,此刻的他视线模糊,辨不清光暗,身上的伤口狰狞地翕张,鲜血也在不断的滴落,但他此刻全然不顾,只是静静的坐着,就像是那燃着的希望也终被烛泪泯灭了一样。

魏延走的小心翼翼,不急不躁。那前面提着灯引路的好像也并不着急,一边走还要一边嘱咐着:“哎呦殿下,这牢里暗,您等着奴才给您照亮了再走,可别被什么不长眼的玩意给绊着。”

“蠢奴才,真就不该听你的,把云晞一人留下,多么危险的事,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我今晚就要了你狗命。”

那打灯的也是个识趣的,见状忙恭敬的应和着:“是是是,奴才该死,奴才该死。是奴才考虑不周,还望殿下饶恕奴才。”

“那这说什么呢,还不赶快走。”

柳云晞不知道他们在这昏暗的牢房里演这出戏用意何在,他现在内心毫无波澜,平静如斯。

然而对上魏延视线的那一刻,柳云晞却再也坐不住了。

他感觉喉咙里的血腥气一下子翻涌了上来,他强忍着怒气和杀气缓缓起身,朝着魏延一步步走过去。

身上的伤口看着似乎没什么大碍,可魏延抬眼便看到了那血淋淋的伤口,以及不断淌出又滴落的鲜血。

“殿下来的正是时候,”柳云晞看着他,倏尔笑了起来,“那人的命,我要了。”

魏延迎着光,缓缓看向他,他没想到柳云晞会是这种状态,或许也还是猜不透他,因为看惯了他隐忍又勃发的一面,所以魏延不能形容此刻的心情,他很清楚柳云晞不是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对于他这样不惧且又凶狠的模样,他是第一次见。

“没用之人而已,杀了就杀了,我怎么会怪罪于你。”

柳云晞攥紧了藏在袖口下的手。

魏延眼里没情绪,他愣神的看着柳云晞,心里思绪万千。

在拿捏别人弱点这一方面,魏延甚至觉得自己已经可以称的上有番见解了,人吗,七情六欲,总有软肋,总归会受到约束,但唯独这些法子对着柳云晞时不奏效。

他心里很是清楚柳云晞为什么会跟他站在一条船上,或许是因为认错了救命恩人,或许是为了他此刻的身份,更甚者想要从他这讨一条命。无论是什么原因,那都是出自他自己的意愿,就像魏延从来猜不透他,也从来没有真真正正被云晞欣赏过。

一如那个高高在上的人一样,即便他现在有身份地位,有足以颠覆渝北王朝的能力,那人也从未多看他一眼。

有些人的软肋就是他的命,支撑他活下去的意义,当你以此为要挟时,那人不跟你拼个你死我活是不会罢休的。

同样的,魏延也是很清楚这一点。

柳云晞不动声色的走过他身侧,然后似笑非笑的瞥了一眼旁边提灯的下人,冷声说:“殿下调教有方,这府里的下人也是个个能耐。”

魏延没有吭声。

柳云晞当然已经受够了跟他周旋,这样的日子过了十多年还不够吗?

他曾经本着能少一事绝不多事的原则,只想着怎样活着,想着怎样揭开真相,可事事难料,他又怎会想到,因为自己不想多出面,畏缩人后,才让他人为此丧了性命。

复仇是支撑他活下去的信念,但不是束缚着的枷锁,他从未想过因为自己的这份执念去伤害他人,更不想自己变成带刺的利器,所以放下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也是唯一能救人的办法。

他与魏延联手过,所以对彼此也有了解,但今日魏延能试探他到这个地步,那之后两人的嫌隙自然也不会少,思来想去,柳云晞既决定破釜沉舟,想看一下魏延的底线。

他夺了下人手里的油灯,一掌挥了过去,那人没承受住这突如其来的力道,瞬间跌在了地上,“你…”

他怒目而视,虚声道:“柳大人,您这是何意?”

柳云晞却没有看他,他的目光在魏延身上,没有移开。

“怎么心里有气拿着下人发了?”魏延迎着他的目光,说:“云晞啊,何必动怒呢?”

“没什么,听不惯狗吠而已。”柳云晞翻着手腕,好似不在意的样子,“沾了血的手难免不干净,想着让这位给打些水来,哪想到一不留神失了力道,下手重了些,这位应该不会怪罪我吧。”

那下人隐忍着发怒的神色,自顾自地站起身作揖道:“柳大人轻易不动武,想是方才教训人提了兴致,我不碍事的,只要大人高兴就好,可别为了小人动怒。”他看着柳云晞突兀一笑,“那伤了身子可就不值当了。”

柳云晞自然能听出他话中的意思,却不欲再跟他计较,他心里是想着看魏延的反应,哪知他却并不在意。

眼前这人身份柳云晞不知晓,但依照魏延的脾气秉性,不会留一个人如此之久,因而这人能在太子身旁陪伴左右多年,想来也是有些手段的,若不是把太子哄着了,哪会让他如此豪横,敢在太子府这般仗势欺人。

“云晞,你这是做什么?”魏延瞧着他,“这下人终归是下人,冲撞了你,挨顿打,挨顿骂,甚至杀了他,你消了气就好了,可别为此烦闷,气结于胸,这人啊就病了。”

“多谢太子殿下关心,我还…”

柳云晞话未说完,魏延便踹了一旁的人嚷道:“还在这杵着做甚,还不去给柳大人斟茶赔礼去?”

“是是是,奴才该死,奴才这就去给柳大人置办。”

两人相视一一眼,柳云晞道:“天色已亮,一夜未归,殿下,我该该回府了。”

“欸,”柳云晞被横臂挡住了去路,就听魏延说,“最近城里太乱,你那破宅子怕是住不了了,不如这阵子就在我府上住下吧,我俩商议要事也方便些。”

柳云晞看着魏延面上闪过的厉色,忽而笑说:“殿下真是想的周到,为着殿下这般情谊,我也不能拒绝这盛情邀请,那这阵子就有劳殿下照顾了。”

“你这是哪里的话,我们俩还分彼此吗?”魏延拍着他的肩膀,“我这里你就安心的住下,缺什么告诉管事的,他们自会给你置办。”

柳云晞乖乖应了声“好。”

从地牢出来,魏延就以有事为由与他散了,柳云晞被人引着去了住处,才刚踏进房屋半步,身后的人就利索的关了房门,还顺便上了锁。

魏延说得那般好听,叫的是为了商议大事,让他住着方便,实际只为将他囚/禁于此。

虽然事先也料到了自己将来的处境,可还有一事他未曾想明白,那就是到底是谁在背后撺掇了魏延。

这皇城里无人不知武帝多疑,也无人不知太子阴狠,武青能落在他手里,生死已经注定,而这一切的背后推手是谁?又是谁让魏延忽然对他起了试探之心,如若只是一个小小的侍从那自然是不能的,魏延这人心高气傲,定不会向一个下人臣服,除非那人地位在他之上,又或者于他更有用之人。

谢修洁虽说冠了个忠臣的名讳,但那人骨子里透着世家贵族的傲气,即便是在武帝面前,也绝不低头逢迎,那想来却只有一人。

王轩。柳云晞脑海里忽然闪过这名字,且内心笃定。

早前也见过两人联手,背地里知晓他是太子的人,可那人的心明明就不在…

正有什么将要脱口而出时,窗边忽然显了一袭黑影。

柳云晞定神,瞥向窗边的身影,他走过去,轻轻推开窗。

那人就站在他面前,虽然已见老态,可那直挺的模样,仿佛还可以看到年少时的意气风发。

“云晞啊,好久不见。”

“说曹操曹操到。”柳云晞看着他,笑说:“才刚想到师傅,没成想您就站在眼前了,我师徒两个果真心有灵犀。”

柳云晞心思微沉,见王轩没说话,便又道:“师傅今日来找我定是有要事,只可惜你我今日在这太子府的礼待不同,有什么话您还是隔着窗户说吧,我就不请您进来坐了。”

“你今日做事不够稳妥,何不再等等呢?”

“此一时,彼一时。”柳云晞隔着窗户看着王轩,随手指了指自己所处之地,“太子有您在身旁指点自是不屑留我,这是在太子府,我即便隐忍了下去,太子就会放过我吗?不会,下次依旧有麻烦找上来,何况,这一切不都是您安排好的吗?”

王轩看着他,面上格外平静,“你是聪明,但你也太过聪明,有时候装一装糊涂会为你省下很多麻烦事。”

“是吗?”柳云晞静静地望了望天空,语气平稳道,“您意指棋子该有棋子的自觉,不该像我一样倾注自己的想法吗?就像您当年从管家手下救下我,教我诗书,我就该成为您没有感情的复仇棋子,对吗?”

“这人世众生,哪一个不被利益驱使,骨肉至亲尚且为已而活,又何必为着一颗真心下此赌注。”王轩说得诚恳,“何况,我这是在帮你啊,我的仇人,就是你的仇人,我想我们师徒两个总是在一条船上,我们应该联手啊,因为目的是一样的。”

柳云晞看着他,不在意的挽了挽袖口,他其实一直知道,曾经权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三师之一又岂是忍气吞声之人,就因如此,所以武帝扶持其他新贵登台无非就是为了限制三师的权利。

太尉王轩,想当年也是跟武王一样铁骨铮铮的热血男儿,上阵杀敌,威武风光。

这样的人又怎能甘于他下,做个穷困潦倒的教书先生?

柳云晞一直都知道,那人教他的并非只有诗书,无论是治世之道,还是救民之法,那都是他与父辈们曾留下的遗憾。

也因此,他从一开始就知道,王轩救他,教他都是为了自己的目的,但柳云晞从未怪过,也曾把他当师傅一样尊敬,只是王轩的心思太沉了,他要的不只是权势,他还想复仇,从他与太子联手那一刻开始,柳云晞便知道了,他们俩不同路。

“云晞,你知道被人欺骗的感觉是什么吗?”王轩转身,绕开了窗子,可还是隔着窗看他,“有的人从一开始便布了局,你陪他出生入死,又让他稳坐朝堂,万人敬仰,但他偏偏为了那点权势,背叛了那些拖着疲累身子,送他坐上去的人,过河拆桥,背信弃义这种事,你做的出来吗?”

柳云晞见他眉眼里已然都是恨意,便也没开口说什么。

王轩双眼赤红,声音嘶哑:“知道我为什么救你吗?”

“因为你才是最可怕的存在。”王轩自顾自地说,“楚弘翊唯独一样好,生了个跟他一样的儿子,不论是从样貌还是品性,你都像极了他。”

他冷冷地笑着:“心里有鬼的人最怕鬼来找,他当年最怕你爹了,别人都以为他高高在上,可那些虚与委蛇,阿谀奉承再多也掩盖不了他是个贱胚子的事实?踩着别人上位的人也终会被人踩在脚下。你可以看看,看清楚谁才是你的仇人,谁才是能助你一臂之力的人。不要真的以为自己的身份可以瞒天过海,你有你的处理方式,但你不要忘记了你的身份,多留意下你身边的人,我早就提醒过你了,这世道太乱,谁都不能相信。”

柳云晞轻轻甩袖,关了窗,只见那身影踱了几步,忽而哈哈大笑了起来,“这小性子是随了谁啊…哈哈哈,真是有趣…越来越像了。”

过了很久,直到窗外安静下来,柳云晞才从恍惚中回了神,他还是不太明白王轩的意思,起初知道他身份时,柳云晞便暗暗猜想过,这人会不会跟太师府灭门案有关,救下他无非就是为了在身边养着,若是也好有所防范,可查了一些事情之后,只知道了两人政见不合,常常为此争吵,不至于用卑劣的手段加害,可今天听了这番话,柳云晞心里又有了其他猜测,或许还有什么更重要的事情被自己忽略了,但这背后的原因,除了王轩就只有皇帝知道了。

柳云晞暗下神色,眼底的锋芒也隐了下去。

他想,这场对峙终归要来了…

后面会讲原因,真相慢慢揭露

父辈们的小剧场:

王:“听闻楚兄又被皇上召进宫了,今天也陪着下棋了?”

楚唉叹一声,“你说我这赢也不是,不赢也不是,我该怎么做才对?”

王也似幽怨,缓了片刻才道:“不如我们来谈点正事。”

“什么?”

王轩贴近了,打趣道:“你鼻子歪了,…哈哈哈”

“你?”,楚弘翊气得脸色通红,“都说食君俸禄,为君分忧,你倒好,无所事事也就罢了,还整天…”

王:“我怎么了,我这也好好的,这不是有你整日为君操劳吗,有你,我们自然放心些。”

楚:“你所谓的操劳,然是在这花天酒地里为君忧?”

王:“今春花正好,嫣嫣秀可餐。我若不回眸,寂寂无人看。”

楚:“浪得好啊。”

王:“过誉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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