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云蔽日,暗影重重。
西值房的门被狂风卷开,急促的脚步声在风中凌乱,也就此踏出了这场变故的开端。
屋内的人端着茶水,从容不迫的抿了一口,表情淡漠,好似这突如其来的急迫与他无关紧要。
小奴才踉踉跄跄的跑进来,跪在人面前就开始哭喊:“公公,您快去看看,大殿,大殿里吵起来了。”
赵权不紧不慢的放下手中的茶盏,冷眼看向跪着的人,说:“平日里教你的礼数是都忘了?”
“没,没忘,奴才是…奴才这…”
“这什么?”赵权说,“如此慌慌张张成何体统,这点规矩都不懂,日后还怎么在大殿当值,出去,重来一次,今天就要好好教你规矩。”
“可是,公公,陛下他…”
“嗯?”
小奴才见他神色阴冷,便咽下了未出口的话,躬着身子退了出去,带上房门,又重走了一次。
小奴才这回倒是不慌不忙了,迈着细碎的步子,轻轻叩响房门,恭毕敬地喊着:“公公,大殿出事了,陛下唤您过去呢。”
“先进来。”赵权抬眸看向他,说:“可知所为何事?”
“太子殿下与六皇子于大殿对峙,据说为了秋猎时刺客一事,两人正为此吵得不可开交,陛下龙颜大怒,说是六皇子欺君罔上,要…要斩了他。”
“陛下原先在哪儿?”
“陛下本在内殿与几位大臣议事,闻此也跟着过去了,此刻正大发雷霆呢,几位大人拉都拉不住,说是定要治六皇子的罪。”
赵权闻言推开桌前的杯盏,缓缓起了身。
小奴才唯唯诺诺的抬头,见他侧身打量着不远处的皇宫,方才阴郁冷沉的神色在这一瞬有了变化,小奴才自然不敢多言,本欲跟在身后,谁知赵权叫住他,道:“替我去楚王府走一趟,就说皇城恐有变故,让王府的人早做打算。”
小奴才不解,刚想问什么,又被赵权打断:“事态紧急,你快去吧。”
纵然心有疑惑,却也不敢耽搁,毕竟这宫里的事情关系错综复杂,他更是不敢怠慢。临走却还是不放心的回头看了一眼,却见赵权嘴角微微一勾,随后,风中便传来一声轻叹:“这一天终于是要来了。”
……
大殿内的气氛骤然而降,堂下众人面色凝重,都不敢抬头多言。
想来也是明白,谁也不敢挑战龙威,赵权缓缓而来,却顾不得细看众人的神情,他不疾不徐地走上前,跪身拜道:“奴才来迟了,还请皇上恕罪。”
武帝站立在殿前,腰挺的身子在看到赵权的那一刻好似突然没了力道,他踉跄了一下,顺势扶住身旁的龙椅,但为了自己的威严,他依旧直挺着身板,面若寒铁。
赵权低着头,自然是没留意武帝的动作,他郑重起身,语气平稳:“皇上,这是何事惹得您龙颜大怒啊?”
武帝再次看向他,冷冷的哼了一声。
堂下众人神色凝重,可这心里盘算着什么,武帝自然也是清楚的。
到了如今这个地步,武帝也不是不清楚现今的局势,当然能坐上现在这个位置,他的气运和谋略定也是不输他人的。
武帝看了眼堂下,凝神沉思了片刻,如今魏恒不在皇城,定北侯又只身北疆,这便给他们提供了天时,王谢二人再涉朝堂,政权在握,这是人和,再者大殿之内行事便利,又给他们创造了地形之便,古人云:“争战之势,若有形势便利之处,宜争先据之。”
也不用细想,此刻便是最好的时机,想要铲除异己,要只手遮天的人,便再也坐不住了,看这形势已经有人迫不及待要逼他退位让贤了。
可即便形势如此之急,武帝也不想被自己的儿子和臣子们摆布,何况那些事林林总总说道起来,可就不只秋猎一件事了。
“皇上?”赵权见他不言,便上前喊了一声,以拉回武帝的思绪。
“明舟,方才你跟朕说了什么,这次再让众人听个明白,也好再做评判。”武帝叫魏延上前,“且不论对错,毕竟指控皇子有罪可不是小事,你当思虑清楚了。”
“是,儿臣有确凿的证据,定然不会冤枉了六弟,今日在这堂上指证此事,也是因为父皇也是证人之一。”
“哦,你且仔细说来听听,朕倒要看看,朕怎么就成了证人了?”
魏延上前一步,抬头望向武帝,眸中尽是决然,“前日有戏班子在城内晃动,听闻是疆外人,儿臣便留了心思,怕是羌族外敌混入城内窃取城中机密,就叫人去打探了一番,这不查不知道,一查果然是查出了一些东西,儿臣这就叫人把证据抬上来。”
众大臣们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不敢去随声附和,就这样齐刷刷的望向殿外,等着魏延的证据。
不一会儿一群人抬着尸体上了大殿。
武帝凝目,看向堂下,略有疑惑地道:“你这是何意?”
“回父皇,这便是儿臣的证据,”魏延说,“也是秋猎时刺杀父皇的刺客,父皇可还认得?”
赵权望了武帝一眼,心微沉,忽而颔首问道:“殿下,这人都死了,怎能,怎么如此模样就抬上来,这味道真的是,这大殿都要被这味道熏染了。”赵权刚说完,视线又奔着武帝去,“皇上,您看,这…这可怎么是好啊。”
武帝说:“太子,这尸体是怎么回事,你有什么想说的?”
魏延抬眸,顺势走去尸体旁,掀开了遮布,便露出了一具血淋淋且有些许**的尸体,面目已经被血迹晕染变得模糊不堪,那味道冲天刺鼻,众大臣上前一看便各自掩着口鼻又退了回去。
而后堂下又是一阵议论纷纷,武帝在这嘈杂声中也抬眸看了尸体一眼,似在出神,好久之后才听堂上传来一阵长叹,“这人已面目全非,朕又怎么认得出,太子何以证明其身份?”
“此人断臂,主要的原因是,其胸口部位有玄甲军的印记。”
这话一出,整个宣德大殿就如同浇了一盆冷水,气氛瞬间降了下来,武帝的脸色也跟着沉了下来。
十年前的那场变故是皇宫里的禁忌,武帝当初下了旨,若是多言便诛九族,所以这些年来谁都不敢明里去讨论,私下更是不敢打听,如今太子一出口,武帝整个人的脸色便冷厉了起来,这时候再看过去,那苍白的面色里,似乎还带着想要至人于死地的狠绝。
魏延倒是早就料到了,他不急不慌的绕开尸体,走向殿前,随着便看了沈清远一眼,问道:“沈大人可还记得吗?青州玄甲以军势阵仗而居,传言所到之处气吞山河,锐不可当,千军抵万军。而身为武将的他们,胸口都带着青山的刺青,沈大人也是见过的,我说得可是事实?”
沈清远此刻并不想回他,可这大殿之内,人言可畏,不说,那便会被人诟病,说吧又怕惹恼了上头那位。他顺势看了眼堂上端坐的武帝,不太高兴道:“青州玄甲,阵势变化莫测,无人看破,无人能挡,而正因此,为了区分阵势下的伤患和自己人,在军内确有此制,且军职越高,刺青的颜色越深。”
“那您来看看这位的刺青,想必在军中的地位应该不低了吧。”魏延顺着那破旧的衣领掀开了衣服,露出胸前的刺青来,众人也一并看去,那确实是一座青山的模样,刀刻很深,血色融进疤痕里,山脊便也有了形状。
魏延侧着身子看他:“沈大人,可看清楚了?”
“雕刻纹路很深,青山模样尽显,可以证明玄甲军身份。”
武帝表情严肃的看着堂下,却没有开口说什么,此刻的他只觉身心俱疲,已懒得再去同这些人争论什么了。
魏延倒是很有精力,还没等沈清远说完,他便有了后话:“想必知道玄甲军的人都听说过武将军,而这人,便是当年玄甲军的将领,武青,也是秋猎时,刺杀父皇的刺客。”
魏延不给众大臣交头议论的时间,继续说道:“当年武王谋逆,旗下众人也当跟着一起受罚的,可如今为何活着,又为何成了刺客,这其中的原因,该查清楚吧,父皇,您说呢?”
闻言,武帝心思一忖,脸色也苍白了更多,他这儿子是想跟他在这么多人面前翻旧账啊,他倒是也不慌,只觉得眼前这人的狼子野心终是藏不住了。
“当年的事朕已经记不清了,可刺客一事朕已经交给了老六,至于堂上躺着的人的身份,还有诸多疑点,仅凭他玄甲军将领的身份就断定他是武青,那未免太武断了。谢卿,当年一事朕交于你办的,你们也是交过手的,你可能确认此人的身份?”
谢修洁好似早就知晓了武帝的心思,所以在武帝唤他的那一刻,他便起了身,站到了堂前,等武帝一说完,就拜了礼,道:“回皇上,虽然太子殿下说得详细,描述也清楚些,可就如陛下所言,这尸体已是这般模样,又怎能确认身份。再者,即便这人真如太子殿下所言,当年武王谋逆被罚,可能给他侥幸逃脱了,如今死了最好,一来给刑部省了麻烦,二来,也算是为陛下铲除了异己,这不是两全其美的好事吗?太子殿下是想查什么呢?是他怎么逃脱的,还是说为何要刺杀皇上,那死人怎能说话?也无法让他对簿公堂啊,皇上,您说我分析得可对吗?”
武帝沉思了片刻,倒是明白了谢修洁话里的意思,“太子,谢爱卿的回话你可满意?”
“父皇,我想问的不是这人的身份,而是六弟欺君罔上之事,明明刺客没死,他却将替换之人呈上堂前,他是何用意,父皇难道不想追究了吗?”
“老六,你自己说这是怎么一回事,不是说刺客尸首已经找到了吗?如果当初带到朕面前的是换好的,那你作何解释,这欺君罔上的罪名可不是说着玩的。”
“父皇,儿臣确实在山崖下发现了尸首,且父皇从未对儿臣说过,这刺客的身份竟是乱臣贼子,若是当日刺杀之人真就如太子所言,那我在崖下找到的尸体又作何解释,儿臣有几件事不明,若是这人便是秋猎时的刺客,那是谁将我那日在崖下找到的尸体掉包的。还有,如他真是玄甲军的将领,那他是否还有同伙?而太子殿下又是如何清晰得知这其中原委的,又怎能凭一点模糊的刺青断定这人身份呢。”魏宁情绪激动,倒是自己委屈上了,“儿臣没做过,也绝不认罪,这人若是还有同伙,将尸体掉包,那后果便难以想象,恐怕这时已经偷偷潜入了皇宫,正等候时机呢。父皇,儿臣请求彻查此事,不然这觉都不敢睡下了。”
魏宁这些年在青州也不是什么都没学,更不是碌碌无为混着日子过来的,别的不说,给自己脱罪的本事那可是信手拈来,这番话一说完,你还不能说他没道理,而就因为好像是这么个理,也让堂上众人多了一丝忧虑。
看一眼堂下站着的,除了沈清远,哪一个不是那场所谓的谋逆中的胜利者,世家贵族,你争我夺,为了权势利益,陷害了多少人,要说这群人里谁的罪最重,谁最该死,除了高高在上的武帝,那便是他们。
魏宁的话真真假假,却让众人面上多多少少都带了些恐惧之色,要想想真就如他所言的话,那这群人可是都要担心被寻仇呢。
最先坐不住的,当然得是最怕死的,这时从人群里晃晃悠悠站出来一位,连忙上前磕了头,“皇上,六殿下说得在理啊,这事确实要查一查,若是真有同伙,那咱们这城里可就不安全了,羌胡人虎视眈眈,而宫里又危机四伏,这可怎么办才好啊。”
武帝沉默不语,斜依在龙椅上,神色不疑。
这堂上能明白武帝意思的,也就那几人,可看得最明白的还得是赵权和王谢三人,沈清远了然,但不屑插手这等事。
谢修洁跟王轩不同,他不是不敢言的主儿,更不是太子殿下的人,所以要想这堂讨论结束,那就要摸得准武帝的脾气。
“皇上,臣方才许是听错了,也就记得太子殿下要六殿下说什么欺君罔上一事呢,这会儿倒是有些不明所以了,这事这么拖下去也不是办法,如今这等混乱状况还请皇上早做定。”
“太子,此刻你有什么想对朕说得?”
魏延身形不稳,起身时摇摇晃晃的,面上更带着似无奈又似寒铁的笑,那样子看着像是突然没了气力一样。方才那强硬又自信满满的模样到现在却如此的荒唐可笑。堂上众人都用异样的眼神看着他,虽然不敢说什么,可魏延巡视一圈,也就看出来了,在这皇宫大殿里,此刻的他就是人人唾弃的笑话,这般折腾自己是一点好处没讨到,反而染了一身污,搁谁心里都不好受。
太心急了,还没有摸透武帝的心思,他便暴露了自己,别说以后,现在能不能活着出这大殿都是问题。
狂风卷着大殿的门,掀起一捧旧尘,他仰头看了看殿外的阴云,暗色的眸子里终是沉了死寂,武帝皱着眉目凝视他,意图明显不过。
魏延放身一跪,妥协道:“儿臣知错……认罪。”
……
那日,司礼监公公清透的嗓音传遍了皇宫内外,百姓们都不知这宫里发生了何事,可都记得这天一瞬间变了样,忽而卷起的狂风带着极速而落的雨带来了太子被废的消息。
而从城内传过来的狂风骤雨,也终究是烧到了北疆疆域,再掀狂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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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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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第9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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