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书渐在周遭一片惊愕的目光之中,从容不迫地又吹了一声。
万籁俱寂。
这一声明显是月章阁密语,叶暄凉只觉有印象却没能听懂。她还没来得及细听远处月章阁的回应,身旁留下来的几个刀客就先有了行动。
“抓了他,他是那姓凌的!”
然而叶汀山速度却更快,在刀客出刀之前,绮竹便已架在了他脖颈之间。
那刀客还欲挣扎,转眼认出是叶汀山,脸色变了又变,最后破口大骂:“叶汀山,你是要跟月章阁站一起吗!你也是他们的狗?”
绮竹稍稍往前一送,轻而易举便送走了一条性命。
尸体重重倒下,脖颈处鲜血喷了三尺远,围观刀客见了血才略微收敛,没敢再往前走。
气氛此时崩到了极点,杜百泉虽常来摆摊,却从未去过擂台观战,哪里见过这杀人场面,登时腿就吓软了,无力地跌坐在了地上。
扶醉月是个闷葫芦,向来不善言辞,此时更加沉默,原地坐成了一座冷艳的石像。
叶暄凉手中刀呼之欲出,见此情景又悄没声放下了手。
刀客们虽是退了一步,两方之间气氛仍然是剑拔弩张。千绍左右张望了一番,犹犹豫豫地抬了手,打圆场道;“那个咱们……有话好说?”
“你自己一人好说去吧。”挑起矛盾之后凌书渐才吭声,却只是冷冷给他丢了一句,自己兀自离开。
千绍觉得他莫名其妙。
他左右瞧了一眼,一时有些犹豫,没拿定主意跟谁走,凌书渐身影就走远了。
“诶……哎呀!”
原地跳了会脚,千绍终于下定决心,小跑着去追凌书渐了。
惨遭无视的杜百泉坐在地上缓了一当儿,才稍稍冷静下来,一看始作俑者拔腿就走,连滚带爬挣扎起了身,话也说不利索:“你们,你们——”
僵局被打破,叶暄凉顿住了步。
然而许是以为她退缩了,便又有人慢慢提起刀煽风点火:“月章阁走狗在此,叶汀山还这么护着,想必这女人就是那展念了——”
无端被扣上走狗的帽子,听了“她是展念”这句不知天高地厚的妄测,一时间无语凝噎,叶暄凉有些惊诧地转过了头。
那刀客自以为是地宣扬完,还要妄想领着为数不多的人跟随他连根拔了月章阁——叶暄凉倒吸一口凉气。
若是真正的展念站在此地,只怕在场幸存皆要丢了性命。
她此时心思全在凌书渐身上,并不愿在此逗留,便轻轻扯住叶汀山胳臂:“走吧,莫要让他们拖延了时间。”
叶汀山还没动步子,目光依旧死死咬住面前那个刀客。扶醉月率先起身,在一众刀客目光中从容地走了出去。
叶暄凉暗戳戳又扯了一下。
那刀客瞪眼望着两人小动作,觉得自己被人轻视挑衅了,顿时火冒三丈,举了刀往前送了几步,大有要拼命的架势,却终究怂怂地没敢再动。
“叶汀山,这么多年我们万丈刀也未曾亏负过你,你宰了陈坞那老货,我们二话不说便归顺于你。怎么,月章阁给了你什么好处,现在要做他们走狗反咬我们一口?”
叶暄凉:……
叶汀山这人向来不会说话,有事就动手,估计这些年得罪过不少人——只不过这人执拗又能打,一般没人愿与他打交道。
眼前这刀客现下敢这么说,也许是真豁了性命出去了。
一群人的不满宣泄出来,或许确实是起了一些微末的作用,叶汀山显然是被这一出砸得愣了会神,有些局促地停在原地,口中似乎是喃喃自语,却终于没发出声音来。
有人提出不满奏了效,便有人附和,一时间此地又开始吵闹,声音传出老远,甚至将方才跑远的人也吸引了回来。
叶暄凉瞧见叶汀山茫然无措的神情,就知道要坏事。
他状态不正常。
人前倨傲惯了,一时间怎么接受得了这样的谩骂。
她平静地想,大不了豁出去了。
计划破坏便罢了,人没事才是最重要。
于是她在袋里摸索一阵之后,拿出个精美的小竹哨,用力吹了一声。
这一声不属于密语中任意一句,是她临时记的方才山下那几声毫无章法的音调,引不来任何干事,唯一能吸引的,也许就是凌书渐了。
这没有关系,被骗过一次,听到了他也不会来的。
然而她这一回想错了。
耿山确实都是亡命徒。此前由于各种原因,他们对月章阁还有所忌惮,这回有人“挑明”叶汀山身份之后,也都不再投鼠忌器,敌意针锋相对,直逼得叶暄凉无路可走。
“这女人是展念!抓了她,月章阁主心骨就断了!”
一拥而上的人群中猛然传来这一声,直喊得叶暄凉满心疑惑——然而她来不及再想,袖中刀已出。许是太着急慌张,刀刃先划破了她手腕,钻心疼痛之后,短刀便直直扫向了迎面扑过来的人。
也许是因为知道她是“展念”,抓了她比杀了多少月章阁干事都管用,更多人的目标便都放到了她身上。
一群疯子!
万丈刀人多,谅他是叶汀山,也没法一人之力抵挡十来把刀。
他余光匆匆扫了眼叶暄凉,从她神色看出了脱力,自己一人招架着这么多人,只觉心有余而力不足。
一股绝望的感觉又莫名升了起来。
他总觉得,自己是经历过这种绝望的。
是至亲之人在眼前丧生时,他心里深深的无力感最终成了恐惧,消散不去,就成了魇。
此时这阴影又成魔似的压在他头顶,一时间叶汀山脑中幻象不断,倏忽便是叶暄凉青衣染血动弹不得的场面。
绮竹再扫出时,仿佛带上了滔天的恨意,重重砍在横刀上,震得那刀客虎口发麻,原地愣住。
然而尽管叶汀山此时几乎失了理智,四面袭来的刀刃很快将他淹没。
他身上绽开无数道伤口,鲜血染上黑色的外衫,凑近只能隐隐闻见腥气,看不分明。
叶汀山有那么一瞬清醒过来,心里闪过一个念头——算了吧?
反正叶家只剩两个了,他们死了,什么烦心事也没了。
“叶汀山!”
远处传来的这一声呼喊猛然打断了他思绪,再听却是叶暄凉在一片兵刃碰撞声中拼力探出来的一句命令。
密林之中有回音,这声“叶汀山”便久久回荡不息。
悠长的哨音响起,明明是听不懂的密语,此时他竟从这一声里听出了斩钉截铁。
然而此时没人理会是否真有月章阁干事赶到,混战愈发激烈,直逼得赶来的人也加入进来。
.
耳边安静下来不知多久,叶暄凉才悠悠转醒。
身上还火辣辣地疼,动弹不得,她阖目缓了一会才想起来,因为伤势过重她最后是晕过去了。
自己命倒是挺大。
隐隐能感觉到身边有人,叶暄凉眼珠艰难地转了一圈,才缓缓睁眼看向来人。
是凌书渐。
她提起的心莫名放下,就连身上那些皮开肉绽的伤口都似乎没有痛感了。
“给我倒碗水来。”
床前的人显然是愣住了,沉默半晌,才一面倒水一面试探问道:“你醒多久了?”
“才醒。”
“……哦。”
三言两语之后,两人再没说过话,叶暄凉沉默着等来了扶醉月。
她沉默着听扶醉月简略地讲完她昏迷之后的事,听到“整整十二时辰”时,眼尾慢慢挑了起来。
“你身子骨本就弱,伤又重,昏得不省人事,没死是你命大。”
扶醉月盯着她慢慢喝了水,这才又添了一句:“翁语也来了,陪了几个时辰没撑住,先去睡了。”
“好。”
叶暄凉这才睁眼看向了周遭。
还是耿山的破烂屋子。
旁边那张床上没有人,糟乱地堆着一些锅碗瓢盆。
“叶汀山呢?他怎么样了?”
“还没醒。”扶醉月伸手去给她换水,听这一言轻轻叹了一声,话却仿佛卡在了嗓子眼,半天说不出来。
见人没事了,她干脆地端了盆出门。
屋子里很安静。
叶暄凉没有动弹,门没关,她甚至可以依稀听见杜百泉的抱怨声。
“是他活该!好端端为什么要杀人呢!”
叶暄凉心猛地一跳。
叶汀山又错手杀了人?
“我亲眼见的,叶汀山杀了人,然后你们走了,那几个不要命的就说这女人是什么……什么展念,说要抓了她。我哪晓得是什么缘由嘛,突然就打打杀杀了,我差点没跑掉!”
叶暄凉无端想到那日没打过她的展念,莫名有些好奇如果真是展念在此,那些刀客还能不能占到上风。
她是不信的。
展念有整个月章阁。
她什么也没有。
叶暄凉此刻瘫在床上,脑海里一些莫名其妙的思绪就开始游走,混乱地撞成一团。
她干脆什么也不想了。
闹成这样,刀会想必也没有再继续了。叶汀山“身败名裂”,死了一大批人,还将月章阁卷了进来——能逃的几乎都赶紧逃了,逃不掉的也悉数就地“处理”了。
虽说刀剑无眼,亡命徒死生不顾,可也从没有哪一次刀会损伤如此惨重。
然而结果终归也不算太遭——中途他们被人乱了阵脚,那么索性全部乱套,谁也别想讨得好处。
叶暄凉漫无目的想着,就听到了一句问话:“阿暄,凌大人想见一见你。”
“凌大人……凌亭?”
她有些意外。
“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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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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