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有次偷听到的。是他们二人在商议什么事,我听到声音,那个年轻一点的,在喊他‘爹’。”陈皎依然小声:“声音我其实是熟悉的,那日你走之后,我去给他交差,那老人挥挥手就让我走了。回去一路我也想通了,就去了东城,想等你回来好生说一说。但是还没到酒坊,约莫是在冷宅附近,我就听到那声音在与人密谈。”
“只零星听到几个字眼,说‘老头’。风太大,我没听清……最后就是‘事成之后,老地方五百两银子,你尽管拿了,去过你的逍遥日子。’”
陈皎说完又认真回想了一遍,确认所言无误,才又笃定地点了点头。
叶暄凉跟着颔首,心里已然跟明镜一样:这是冷欲秋在“掉包”。
她便又捡起来陈皎那句“他有个儿子”,问:“那,你听那父子二人在密谈什么呢?一点印象也可以。”
叶暄凉脑中无端涌起个荒谬的想法:冷宅那老家主冷修也没死。
冷宅灭门只是灭了一众家眷和下人,独独留下父子俩——冷修利用易容之术偷天换日,冷欲秋则假借外出“躲过一劫”。那么这场灭门的戏码,压根就是父子二人的圈套,凶手就是他们自己……这样既挽留了冷氏的好名声,还拖住了月章阁的干事,转移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他就有机会暗度陈仓。至于是偷摸干的什么,虽无从得知,却也不难猜出大致方向。
叶暄凉冷汗涔涔。
这推算与事实几乎吻合,若真是如此,那冷氏父子倒是想的好一出妙计,耍得所有人团团转,自己倒是独善其身,还能引得众人纷纷同情。
呸!
“是……去年入秋来着,我不太记得说的什么了,当时交完差急着走,加上那老人先头也跟我提过别多打听,我就没太注意。”陈皎面色有些窘迫,似乎没料到她会问这个,磕磕巴巴地解释完,又心虚地看叶暄凉。
叶暄凉看他眼神就料到他没说真话,不紧不慢地抬头,指了指对面一只马扎:“先坐。”
待人忐忑不安坐下,叶暄凉才再开口:“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么?”
她直直看向陈皎眼睛:“比如,那人贼心不死,此次你过来,只是应他要求,误导我,或是……杀了我?”
她话音刚落,平衡被打破,陈皎面色突然阴狠,迅速起身,尖刀笔直刺向了叶暄凉。她轻巧躲过,再一刹,绮竹便破空而来,直直钉住了陈皎细瘦的腿。
叶汀山来得及时,陈皎再想挣脱也无法了。
“绑了,验一下。”
叶暄凉利落地起身,吩咐一句就将人交给了叶汀山。她自己去扶醉月那屋讨了热水,慢悠悠端来,就往陈皎脸上洒了一点。
然而这回,沾了水的脸上并没有任何变化。
陈皎神情很是惊恐,手脚若不是被叶汀山死死绑住,估计能将这太师椅掀翻。
“老实点,唯一一张椅子也给你坐了,该说什么放开说吧,来了月章阁,你还怕被他们再弄回去么?”
叶暄凉劝了一句,见他依然不肯配合,无奈地探口气,端着水再次出了门。
再回来时,她顺手带上了门:“陈皎,你既不是假冒,那么肯孤身来此,必是有人相逼。我晓得你为人,现在门也关上了,方才看在附近的干事也都撵走了,你若还是不放心,我可以叫叶汀山也出去,以防再有人来——条件我能出到这里,你看,怎样你才肯开口呢?”
陈皎一听这话有些发愣,叶汀山却不乐意了:“他方才那出刀你也是见过的,我若出去,你有什么闪失又该如何?”
叶暄凉一时有些无话可说,沉默一会才道:“你绑这么紧了,我还能有什么闪失……那我把凌书渐叫进来。”
“凌书渐那一推就倒的弱书生能干什么?”叶汀山今日难得话多:“真出了事把他捅穿了也不一定护得了你。”
叶暄凉:……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那你就在门口盯梢,一有不对就进来救人,成?凌书渐这会儿应当也要回来了,叫他在外头盯着指不定反而先被人控制了,到时候……我们处境可就不妙了。”
叶汀山这才勉强同意。
陈皎听着二人讨论,自己动弹不得,只能干着急。叶暄凉自始至终却从容不迫,甚至在窗外一根银针悄声飞来时,还夺了绮竹,替陈皎挡了下来。
银针被刀面挡了一下,拐了个弯扎进了房梁。
“果然混进来了。”叶暄凉还了刀,缓步走向门口,“你先护着他,把窗子都封死,我出去叫人。”
她轻快地吹一声哨,很快门外就响起了同样一声回应。
紧接着凌书渐声音隔着门缝传了进来:“出事了?”
“没有。”叶暄凉开了道缝,把凌书渐放进来,这才又看向了叶汀山:“靠你了。”
叶汀山恨恨地瞄了凌书渐一眼,才不情不愿地出了门。
叶暄凉看着木门重新合上,才松松垮垮又坐了下来,还指着另一只马扎示意凌书渐也一并坐下:“没有外人了,你畅所欲言就是。”
“我……”
“如果实在不想说别的,那就告诉我,方才你所言,几分真几分假。”
叶暄凉话到了这儿,凌书渐不问也大致明白了前因后果。他便也有样学样,翘起了二郎腿,悠悠道:“月章阁可不像你那头子只晓得剥削。”
叶暄凉:……
你开心就好。
陈皎舔了舔干裂的唇,这才慢慢开口:“其实都是真的。他们许诺我,说这次我若能把话带到平安回来,就给我五百两银子,彻底还我自由。”
叶暄凉挑起了一边眉。
“他叫我知道什么就说什么,都是按照他要求来的,所以方才的话其实没有假。若真要较真,那就是我说不记得父子二人密谈,这是假的。我哪里不明白,他们话里意思就是叫我把命留在这儿了,五百两银子不过是买命钱。”说这话时他目光投向了房梁上那根银针,“他放我过来,一是迷惑你们,二是试探我。我也晓得,也就是把斟酌再三的东西说了出来,他们就坐不住想灭口了。”
陈皎嘲讽地笑了一声,话音里满是不以为然:“我命大,碰见你了。大概老天爷也看不下去,想让我多活一段时日吧。”
叶暄凉心里一阵唏嘘,却没说什么,只轻轻拍了拍他肩。
无事发生。
“他们说的是月章阁。我听见那年轻一点的声音——”
叶暄凉一抬手打断他话:“等会,认识这么久,你都不知道那人姓什么?”
陈皎这次答得很快:“他十句话九句假,说他姓风,我哪里能信。”
叶暄凉点头示意他往后讲,凌书渐却留了个心。
风这个姓氏其实不常见。他只认得一个名字,就是风月章。
这人是月章阁上任阁主,已经死了几十年了,然而因为他“丰功伟绩”太多,月章阁一时间也就没再选出新阁主,一直由两位副阁主——实际上只有展念代管。
怪了。
陈皎接着道:“那老头说月章阁全是废物,儿子就跟着附和一句,说也有不怎么废的,他说……凌书渐。”
他说这话时抖抖索索地看向了一旁黑着脸的正主,后话卡在了嗓子眼,一时不知该吐不该吐,只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叶暄凉。
“说,不必管他。”
凌书渐:……
于是陈皎别过头来没再看凌书渐,继而啰里啰嗦讲了一堆诸如月章阁如何废物,听得叶暄凉直皱起眉:“你偷听还听了这么久?”
她这话带了点咄咄逼人的意思,陈皎不知怎么回,只好再一次窘迫地垂下头。
凌书渐听出不对:“你不信任月章阁?”
“有点狡诈。”叶暄凉闻言反倒笑了,也不避着陈皎,“是想让我们给他松绑呢。”
她忽的凑近:“你不信月章阁,还信不过我么?松绑必是不行的,眼线已经替你清理了,得寸进尺可就不好了。”
陈皎下意识想往后退,发现自己动不了只好尽可能别过头,余光看着叶暄凉重新坐下,才扭捏着再开口:“月章阁里有他的人。”
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是什么人?”
叶暄凉紧接着道:“是什么身份?干事还是别的?”
“不知道。但是听他描述应当是个位高权重之人……”陈皎模仿者那人语气:“他掌握了月章阁命脉,我怕什么?”
他仿佛是真的害怕了,一话说完再也不肯开口,只不断重复“我不知道”,眼神迷离散乱,看起来是不能再吓了。
凌书渐深吸了口气,只觉有什么东西堵在心上,沉甸甸的。
陈皎满嘴胡话不知真假,只能作为线索慢慢去查。只是彻查月章阁内部说得轻巧,真要办起来却不是件容易事,更何况若真还有位“位高权重之人”卷进来,就更不好办了。
“这件事你脱不了干系。”凌书渐便又转向陈皎:“你先缓缓,我会去查,若真查出了什么,再找你对证。在此期间你大可放心,不会有性命之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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