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一章

“若非你拖延阻拦,本座早已取齐九颗莲心,还会给他来救的机会?”

似怒非怒的嗓音响在头顶。

座上之人缓缓勾起唇角,只一个眼神,身后压迫之感陡然铺天盖地袭来!

床上之人一下惊醒,骇出一身冷汗。

这是一间相当破旧的屋子。

厚厚的尘灰草碎积落于墙面边角,墙面由石垒成,石块间夹塞稻草,坑坑洼洼的地面上错落着破碗残罐。

里头有少许尘土已干涸结块,应是破屋主人用来接雨后未收。

就连那床榻亦是一副摇摇欲坠之姿,指不定哪天会在睡梦间轰然坍塌。

屋子不过一床一桌一凳。

整间看下来,直观点就两个感受:

一破,屋子破;二穷,屋主穷。

就是乞丐,宁愿去挤破庙,也不会对这破屋有任何非分之想。

——

榻上之人微微喘息,面色发白,双眸暗淡朦胧,汗湿了额前碎发。

被子随着起身动作滑落。

都过去这么多年了竟然还能梦到。

他拧了拧眉,抹了把额间汗。

腿上穿来的沉重感相当真实,他探手往腿上一摸...

果然一手毛绒。

大黑犬懒洋洋得趴在他腿上,见他醒了便意思意思地往被褥里头拱了拱。

“......”

下一刻,大黑犬的后颈就被拎起,然后,被丢下床。

动作熟练至极。

这一下倒是直接将黑犬给摔醒了,幸好皮糙肉厚摔了也不疼。

它悠悠然伸了个懒腰,直起四足,甩了甩毛,一身黑毛油光发亮。

他探手取来挂在床沿的旧衫,略微迟钝地穿好,摸索着床沿,伸足下地。

鞋袜分明摆在左侧,他却先摸了右侧,无,这才换了右手边,摸到了鞋袜。

待鞋袜穿好,月疏都蹬了两下,立于床边,朝空气象征性地招了招手:

“二黑,过来。”

狗子鼻间一嗤,并不打算理这个瞎子,眼中还略带几分倨傲不服,显然是不满方才那一摔。

瞎子看不见,这倨傲的表情怕是白摆了。

月疏皮笑一下,唇角带着几分危险,他探手勾过倚在床头的竹竿,敲击两下地面,温声威胁道:

“乖,过来。”

二黑:“......”

它的主人今日兴致不错,因他昨夜算过一卦,卦象显示,他今日必能开张。

这是个好消息,也是百年来唯一的一个好消息。毕竟他摆摊那么多年,从未有生意上门。

——

好一番折腾,破屋门终于打开,大黑犬迫不及待地先蹿出来。

它耷拉着耳朵走两步,似是嫌弃身后之人走得太慢,犬吠了两声,频频回头望。

终于,在它的催促声中,一名眼周蒙着三指宽白布的青年柱着块大招牌出来了。

只见那招牌布料上龙飞凤舞二个大字:神算。

确认了一番衣袖里揣着龟甲等占卜器具,他淡定自如地掸了掸衣尘,出门挣钱。

——

雍城繁华,因其地理优越,水陆纵横交错,上可通天门,下可达鬼界,庞大的人流又引来不少妖魔垂涎窥视。

千年来为夺这块地纷争不断,虽属人界,却有不少牛鬼蛇神隐匿其中。

“天机引,改人命!上可测天文,下可知地理。一卦只三文,不准不要钱!” 算命瞎子摇着铃儿,在人来人往中提嗓子吆喝。

敢扛着“神算”两字招摇过市、还一副盲者状,多半是混吃骗喝的神棍,少有神机妙算的高人。

偏偏落魄的白泽君就是后者——

就是没人肯信。

一直到中午饭点,这个算命的也没能开张。连一旁卖画的都因为可怜他多瞧了他两眼。

月疏穿得穷酸,吃得更寒酸。他将招牌搁在巷口,蹲下与黑犬分着纸袋里的米糠馒头。

不错,至少是热乎的。他啃得津津有味,倒是二黑将狗头偏向一旁,狗眼略带鄙夷,据食据得相当果断。

“这可是我掏两粒铜铢买的,过了这顿可没吃的了。”月疏自顾说着,狗头凑了过来,似乎有些动摇,月疏笑了笑,张口将最后一颗馒头塞下。

二黑:“......”

月疏摸了摸它狗头,口中模糊不清地嘟囔着:“反正你不吃也饿不死,让你吃这物儿着实是委屈你这异犬了,嘿嘿...”

如若二黑能开口说话,此刻定当奉上一句:好不要脸,连一条狗的感情都要欺骗。

——

耳边是熙来攘往的脚步声,有不少人过路时会在此顿上一顿。

即便眼周一圈白布隐去了他大半张面容,但不可否认那卓逸的身姿,就是蹲在那吃馒头都能教小姑娘退回来再多看一眼。

见那脸上一圈的白布条,才作感叹惋惜状离去。

多好的年轻人,竟是个瞎子...

喉咙蓦然有些干涩,月疏将口中面食咽下,手里的纸袋被攥得发皱,二黑凑过去舔了他两下,似是安慰。

月疏微愣,旋即扯开一抹笑,拍了拍狗头:

“无事,随遇而安吧。”

他认得很清楚,自己早已不是当年意气风发的白泽君了。

灵力尽废,双目失明,靠着一条异犬苟活于世。

月疏苦笑着收手,扶墙起身,蹲久了腿有些发麻,连带着胸口发闷。他都能摆摊吆喝那么多年,早就不在乎什么脸面了。

可即便是此刻,心里时不时还是会想起那个人。

亦不知那人如今...

“话说千百年以前,地界大战后,天帝经脉受创,需千年莲心入药...”抑扬顿挫的说书声倏忽拉回了月疏的意识。

他顺着声音微微侧首,脚边的二黑似是有些躁动,月疏嗅了嗅空气,顿时明了。

“那从梵境而来的懵懂莲花精,恰好成了那最后一味药...”

月疏将招牌抗于肩头,牵紧了绳索,转身欲离。

“后来啊,梵境的迦叶尊者得知了此事,怒火中烧,当下破了杀戒。那日瑶台之上动手者皆被挖去心肝——梵境中一向以慈悲为怀的尊者,入魔了。”

听到那个名字,月疏身形愣怔一瞬,二黑犬吠两声,咬了他的衣摆,这才蓦然回神,足下步伐加快,可他到底是个瞎子,磕磕绊绊又能快到哪儿去?

“啊!那再然后呢?”

说书人盯着月疏离去的身影,忽的咧嘴一笑:“预知后事,下回分解。”

“啊!!!”孩童们眼中意犹未尽。

说书人摇扇,眼中带着异芒,不急不慢道:“好吧,今儿个我便再讲一个故事。”

“天界曾有一神,唤月疏,是上古神兽白泽的化形,通于鬼神之事,达于万物之情。一千三百年前,白泽月疏于佛塔上望见了迦叶尊者,只一眼便望进了心底...”

该死,那妖竟连这些事都知晓!

.

“汪!汪!!”二黑越奔越急,月疏跌跌撞撞跟在后头,身后的声音却如影随形,魔咒般传入神识。

“听闻尊者爱莲,白泽君种了满塘莲花,挑了最好看最精贵的一株给尊者送去。”

“哎,可谁能想到,原来叶尊已有了爱莲。”那人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声音中却隐约带了幸灾乐祸,“梵潭之上,唯有那么一株,从此便再容不下其他...”

别说了别说了!

月疏单掌捂耳,另一手以棍探地,脚下磕磕绊绊。

他有错,他有罪,可他如今已是沦落至此了,为什么,为什么还不放过他?

兜兜转转又回到原地,是鬼打墙。

月疏便干脆站定不动。黑犬知晓月疏的意思,停下围着他转,警惕地望向四周,喉间迸出低哮,将他护在圈内。

“佛前青莲,他们本是多么般配...”

“别说了!”他大声喝道,心绪已混乱,左手习惯性摸向腰间,却陡然愣住。

怎么就忘了,青石扇早已不再自己手中...

对方笑得愈发猖狂,尖锐声音伴随狂风席卷。结界内,那人干脆撕下伪装,露出了狰狞鬼面。

“我讲得有何处不对吗?白泽君。”长相恐怖如斯,一开口竟是娇滴滴的女音。

月疏自是见不到的。

他面色倏地沉下,白布下一贯微启的菱唇此刻却是紧抿。

会知晓这些,此物必是大妖,甚至极可能来自天界...

——

周遭空气愈渐混浊,阴风簌簌。他暗道不妙,双手握紧了棍子,指骨泛白。

耳畔是一阵犬吠,黑犬呲牙俯身,足下生焰,体型一下扩大数倍,目露凶光。

“哟,居然是异犬豀边,呵呵,正好一块补了!”铃铃嘻笑干扰他的神识,声音由四面八方而来,月疏偏首寻音却难以判断。

“你是谁?”

“我?呵呵呵——一个将死之人,就没必要知道的那么清楚了吧?”

舌尖滑过指甲的声音传入耳中,令人不由自主一阵寒恶。

突然,鼻间一阵荀草香气。

豀边出自天帝山,乃辟邪异犬,对方竟丝毫不受影响甚至能准确道出黑犬由来,再加上那若有若无的荀草香...

月疏紧抿了唇,心下有了判断。

“好好的天神不做,堕落至此,你我半斤八两罢了。”

刺耳笑声倏停,空气沉默。月疏更加确信自己的判断,于是学着那人方才的语气,装模作样惋惜:“是天帝待你不好吗?武罗神?”

对方听闻,果真如疯了一般大喊住口。只一瞬间,气息外露。

他连忙抓准时机,将袖间龟甲掷向武罗。龟甲有他亲刻的符咒,无论人鬼妖神,皆可防御一二。

可偏偏对方不是小妖小怪,亦非小神小鬼——那是武罗,曾经神女。

但见她一个旋身避开,似早有防备。

“一个瞎子,还敢跟我耍这些花招!”她冷笑一声,五指收张,浊气如蛇般扭动猛长,夹带不明黑丝挥向他。

她本是极美,腰细齿白,左脸肤若凝脂,犹见风情,被腐蚀的另半边脸肉则使其形如鬼魅,丑陋无比。

我一个瞎子,你还对我防备那么深!

月疏无语地掏着袖子,想找找有什么能派上用场,奈何一贫如洗,空空如也...

天要亡他!

二黑进不了武罗身,亦不愿离主人太远,便足一提气,呲牙扑上去与浊气缠作一团,火焰猛起,温度一下高涨。

月疏心急如焚,手里一杆招牌作武,只堪堪护身。

武罗似是失去耐心,一声娇喝,荀草气息霎时扑面,快得惊人。

月疏根本不及反应,下意识抬手欲挡——

然而疼痛并未落下,鼻尖忽闻一缕熟悉味道...

檀香!

感谢观阅w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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