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门破开,寒风吹得脸生疼。僧人含怒的声音却是比风雪还要冷上三分。
“只是叫你老实待着,有这么难么?”力道一字一字加重,还没等人摔在地上的人喘过气,又将人狠狠拽过。
犀利的黑眸自然而然落在月疏缠着布条的腕间。
“我、并未去往它处,”月疏哽了声,摇头试图解释,“我一直在这里等你的...”
迦叶突如其来的盛怒与质问叫他惊惧,莫不是莲心出了什么问题?可他一直在这儿,何来害清涟之说?
难不成是...
腕间力道骤然加重,月疏顿时倒吸一口凉气,惨白的面庞滚下凉汗。
“你还敢留着它?”
虽然看不见,月疏却下意识知道迦叶说的是自己左腕上、那条白日里虚竺为帮自己止血而缠上的布条。
正当他疑惑不解,便听寒冷的声音再次在耳边响起。“莲心好不容易得以融聚,却是被火灵灼散,白泽,”那人一字一顿,“那是你的血。”
声音如尖锐的钢针扎进胸口。
冷汗浸透白绫,干涩的双唇颤抖着开阖:“我的...血?”
虚竺明明告诉过他,受伤的是凤凰倾红,他这才予以灵血相救,难不成,他的血连寄宿于她身体里的莲心都会一并影响吗?
可...没道理啊,若真如此,莲心又怎会出现在同为火属的凤凰身上?
“我不知道会这样...我以为自己可以帮上忙——”他如此厌恶自己腕上的伤布,实则是厌恶他的血吧...这血害得佛莲灵散,对那个人而言,自然是流干了最好。
“你以为?”迦叶松了手,冷冷将他甩在了冰凉的地上,背过身,仿佛多瞧一眼,怒气被便涨一分,“我说过,平生最厌恶他人自作主张,白泽,你以为你是谁?有多大的能耐!”
像是被抽走最后一丝力气,倒在床脚旁的身体没有再动。双手撑在地面,指缝里还夹着灰尘木屑,他保持着被人甩开后姿势,就像是一件被人丢弃的脏物,比那雨坑里溅起的泥印子还要低Ⅰ贱。
我以为你会开心。
我以为,我可以帮得上忙...
对不起,我真的、我真的不知道会这样...
待清涟回生,我们重新来过吧。
有什么东西在一寸寸碎裂。他知道,这样的温柔,以后再也不会有了,什么也不会有了。
“清涟他...如何了?”在身前的风彻底消失前,月疏终于问出了声。不知为何,此时此刻,他蓦然在锥痛之中觅得一丝解脱,或许自己早就料到有这么一天,也不必在那人施舍的温柔里患得患失。
“眼下,你认为自己还有资格过问么?”冷冷丢下这一句,那人头也不回消失在了黑夜。
风雪回归平静。
不知过了多久,二黑呜咽着摸进了屋里,大脑袋凑到跌坐在地之人的脸庞,湿热粗糙的舌头来回舔舐。
“灵脉具断,你这只左手,怕是要废。”红光闪过,屋里凭空多了一道身影。来人见地上之人依旧不为所动,跟截木头似的,啧啧了几声,也不见外,直接撩开被尘土和鲜血弄脏的衣袖,二指探向灵脉。
“这血都淌了一大片,你都没感觉的么?”话里不无惊讶,月疏终于一点一点抬起面庞,侧耳寻声,干哑着喉咙问,“...你是何人?”
月光穿透云雾,照清来人脸庞,正是将倾红唤作“二姐”的青年。
“总归不是坏人。”倾绛见人终于有点反应,掀唇一笑,把人从地上扶起,“倒是你,堂堂白泽君,又何必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小心。”
四肢麻木,月疏即便是站立也只能半依托于青年的臂膀。他的衣袖被血污染脏,血迹犹未干涸,一蹭便会弄上别的衣物,青年却也只是扫了一眼,并不在意。
然而眼前之人分明连站都困难,却是缓慢地抽回右手,挪退两步,“多谢。”
倾绛略微惊讶地盯着这个目缠白绫的人,他的思绪似是早已被剥离身体,只余下一具空壳。
“客气什么,小爷、咳,我亦不过是遵照师父的命令行事罢了。”见一个瞎子宁愿自己站着也不要自己搀扶,倾绛心里多少觉得此人不识好歹。
但是想到此人便是师父要自己寻找之人,又只能把脾气压了回去。
“你的...师父?”月疏自认这世间,已没什么人能记得自己,青年正欲作答,突然间,一道炽热的火光照得山头犹如白昼,山间生灵齐齐避让。
“师父!”随着青年欣喜的一声呼唤,灵火落于院落,几片火光勾勒的羽翼飘落,化作星点,消散于发丝撩动的眉眼,与那正下方赤纹勾勒的图腾印。
“阿月。”那人轻唤。
月疏像是叫人定住了身,飘离的神识刹那间凝聚回了身体,“焱、南司君...”
许多年以前,有位神灵在二分天的菩提下接过了他给的饴糖,并以一枚琉玉回赠。
这块琉玉现在还镶嵌在他怀中的青石扇柄上。
——
虚竺推开房门,松了一口气。
方才他感觉到一股强大灵力,也不知是恶是善,幸好师叔叫他看着的人还安然无恙地躺在床上。
轻手轻脚关了门,一转身,虚竺差点被吓了个魂不附体。“师...师叔。”
本来就怕,这样一声不吭突然出现他更怕好吗?
“师叔,你怎么来了?”奇了怪了,谁又惹他师叔了?怎么脸色看上去那么吓人,就跟要找人干架似的。
“眼下我须离开一阵,”迦叶盯着虚竺,“你回去,务必看好白泽。”
虚竺“噢”了一声,吓他一跳,还以为是来找他干架的,幸好跟自己没什么关系,便笑道,“阿月又不是三岁孩童,师叔还怕他走丢不成?”
迦叶负手背身,虚竺忽而注意到他掌心紧缠的一截布条,似乎还带了点血迹。
“省得他不知深浅,”迦叶寒声道,“再给人骗。”
——
“阿月,你的眼睛...”赤焱快步上前,似是急于确认,却在指尖即将触摸之时止了步——
月疏后退了半步。
这无疑是验证了他心里的猜测。
“谁动了你的眼睛?”灵炎在一瞬间缠臂而上,赤焱死死盯着月疏袖子上大片血迹,复而转向白绫,怒道:“是不是那个入了魔的和尚?”
月疏没有吱声,只是摇头,又摇头。
拳头上的骨骼错响,赤焱也不再问,却陡然旋了个身,沉声道,“本君去找他算账!”
从方才起就一直被忽视的倾绛正要出声,一道声音先一步在身旁响起——
“焱大哥!”
绯衫顿住。
炎灵在天寒地冻中燃殆冰雪,消融的水滴声在悄寂中被一点一点放大。
“不是他,”月疏弱了声,方才那一喊似是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此时只能哑着声,道,“别再问了,不是他...”
赤焱转过身,眼底怒意未散,连被余光扫到的倾绛都跟着有些发毛,一句话也不敢插,良久,才听他长叹一声,“罢了。”
月疏揪着袖的右手终于松了开。
依当前情形看,赤焱势必是要带月疏走的。
本以为他会像许多年前那般死心眼,因为那个入魔的和尚不愿意跟他走,没想到今次他竟是闷声同意了。
院里有一头异犬跟一只灵兔。月疏把灵兔抱在怀里,细细抚摸了好一会,再度放回了地面,牵起了异犬脖颈上的链绳。
临走前,赤焱还是忍不住问月疏,是否要再去彻底做个了断?其实说穿了,还是他自己拳头痒,想去找人揍一顿。
倾绛自然看得真切,哪能不知道自个儿师父的真实想法,想说要打架算他一个,刚一对上赤焱转过来视线,立马选择乖乖当一只“鹌鹑”。
月疏摇了摇头,解开眼周的白绫,整整齐齐地叠好放在桌子上,哽咽了一下,道:“没有必要了。”
没有必要了,他永远不会原谅自己了。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