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开始并不知道自己姓何名谁。
他来到这里也是个意外。像是有什么夙愿还未完成,他在人间游荡。
地府接到逾期通知来拖鬼,他八爪鱼般抱在电线杆上,长胳膊长腿攀得紧,赖着不愿走。
“你这样是入不了轮回的!”其中一个气喘吁吁松开拽他大腿的手。
心说这当兵退伍的确实是不一样,摸着又硬又壮,简直是头蛮牛。严肃警告他:“你再这样一意孤行,就后果自负,好自为之!”
他说:“我有东西落这了。”
此趟捉拿他的另一个鬼开始摇头,跟见过很多似的说:
“有句老话叫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你能落下什么?你本就什么也带不走。”
“但我确实有东西落这了,”他说:“我找到后再走。”
具体是落的啥,他也不知道。
“为一世缘分耽误来世的时辰,你们就是爱做这种亏本买卖。据我所知,你是疾病缠身自我了断的,早早投胎换个好身体不是很好吗?”
“那你也帮我找,找到我就走。”
几个鬼开始掏警棍,他便不再说话。
好在对方只是恐吓,见劝不动后说:“投胎取不上号别事后投诉我们就行,说话,我摄像呢。”
“不投。”
“不投什么?不投胎还是不投诉。”
“还是。”
“老实点!”
“诉。”
几个鬼拿着执法仪见怪不怪地走了。
他从烈日暴阳飘到皑皑白雪,见到许多人许多物,但都不是他丢的。
某天他飘进一栋小房子里,像是被“啵”地一声吸了进去,然后他发现自己再也出不去了。
于是他在那个不算大的房子里又百无聊赖地待了好几百个日夜。
他一直找不到丢的东西,原以为就这样做只孤魂野鬼,独自游荡下去。
直到数日前,小房子里突然来了个长相清秀的年轻男人。
见到的第一眼,他便一下子飘过去,将眼睛凑到年轻男人的脸上看。
大大的眼睛,睫毛很长,于黑色瞳孔上覆了层细细的阴影。嘴唇红润,皮肤白。
很奇怪,他似乎可以透过这张脸想象到男人再小点时的模样。
小男孩眼睛溜圆,水汪汪亮堂堂,脸巴掌大。连哭起来都没声,红润的嘴巴瘪起来,眼泪就啪嗒啪嗒掉下去。
好吧,确实算是很好看的人类。他抬胳膊揽上年轻男人的肩,垂下去的手从后抚摸对方的肩胛骨。
男人的一举一动都十分温和,收拾东西时轻拿轻放。有人冒雨来送食物,男人拾出把旧伞送了出去。
某天家里飞进来一只七星瓢虫。大概是出于害怕,他看见男人将手缩进袖中,对着虫拍了几张照片,之后开窗小心地又放走了。
年轻男人似乎很忙,没在小房子里待上几天,就带着几包东西走了。
他跟上了。
他本来出不去这间小屋的,但这次他居然不受阻碍地出来了。
他跟着年轻男人乘坐高铁,看年轻男人跟在人群后边上车,下车,排队出站。
他紧紧跟着,如果有人能看见他,一定会被这种景象狠狠地吓到尖叫。
但他是鬼,没有任何人知道他的存在。
甚至在很多时刻,他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中心,将脸光明正大地贴上年轻男人的脸,鼻尖扣着男人鼻梁微微上翘的弧度。
或是整个鬼完全压在男人的背后,用嘴唇摩挲男人修剪整齐的鬓角,再是软乎乎的耳朵边。
他这样完全霸占着,也压根无人知道。
这么过了几天,偶然间他才知道这个好看的年轻男人的名字原来叫石晏。
石头的石,日安的晏。一瞬间他的脑中蹦出这些,他想,这确实是个好名字。
他很是喜欢这个年轻男人。
半夜他爬上床,挨着男人睡下,看男人时不时在睡梦中轻颤的睫毛,偶尔弯曲的白皙手指。那张饱满水润的唇在他的视网膜上不断加深。
他为非作歹,对着那截光洁细滑的脖颈下了嘴,轻轻啃,细细吮。
又压在人身上,脸埋进颈窝,舐着轻咬那两根对称凸起的锁骨。他喜欢嗅男人皮肤上那股淡淡的沐浴液清香。
看年轻男人逐渐在梦中变得不安,身体慢慢开始颤抖,紧跟着某块地域难耐地产生反应,喉咙里低哑地发出遥远又模糊的哼鸣。
这些无人知道,连睡梦中无意识颤栗着的男人自己都不知道。
只有作为鬼的他知道。他心满意足,肆无忌惮。
直到此刻,年轻男人吃着自己为他做的饭,没理好的帽子在肩膀处塞进去一小块。嘴唇张张合合,当真是在和并不能够看见的自己一本正经地商量。
倏尔,时隔多年后他再次品尝到情绪变动的滋味。
无数只鸟雀从他已尘封数年的胸膛里叽叽喳喳地飞出来,翅膀扑棱棱地振动。
枯木卷过夹杂青草气息的春风,雨水、生气、绿芽从他的身体上长出来。
在万物复苏中,他想起自己原来是叫魏闻秋。
他将这三个字在舌尖辗转,妄想再深入地窥探出什么来。
魏闻秋将男人的帽子拽出来,再拍一拍。
男人体温高,对他来说是烫的。
他凑过去,先伸指尖触碰,紧接着俯下身,用带茧的大掌十分怜惜地自上而下抚摸那张脸。
好烫,手却不愿松开。
真傻,他想,我哪里是要吃了你?
那些分明是你被欺负了,是被啃咬亲吻留下的痕迹。
这么大了,怎么连这个也不明白呢?
-
石晏和鬼共处一室地生活了。
他想,估计长久的低烧真是把他的脑袋也一起烧坏了。
尽管过于离谱,但事实就是如此,他家里真的进了鬼。
鬼为石晏打扫他上班来不及收拾的家,给他做热腾腾的好吃饭菜。
鬼似乎不希望他这样日夜操劳着外出上班,热心地往他被窝里塞了许多超大面额的钞票。
掀开被子时,石晏吓了一跳又一跳。他哆嗦着将那些印有天文数字的高额钞票从被窝里拾出来,又从枕头下嗖地抽出一片巨大彩色纸糊别墅。
石晏将钱和房摞在一起,面色苍白地双手捧起来,无比虔诚。
他先是客气地道谢:“真的十分感谢。”
然后才小心说:“…我想我可能暂时还用不上这些。因为这个银行我去不了,它属于您那边。”
石晏确定,家里的鬼比较通人性,是能听得懂人话的。
因为在他说完这些后,被窝里确实没有再出现过奇怪的东西了。
再比如,他昨天看着视频里的馄饨咽口水,今天下班后,饭桌上就真的多出了一碗放了很多紫菜和虾米的热馄饨。
他拖着疲惫的身体下地铁,不再考虑今晚要吃哪家难吃的外卖。
桌上会有热饭菜,连家都不用他收拾了。
甚至自从撞鬼后,他连睡眠质量都提升了几分,整夜睡得极沉,压根醒不过来。
然而鬼大人哪里都好,就是太爱啃人。
无论石晏怎么组织措辞换着法地请求,每天早晨起床后,自己身上都还是会出现新的红痕。
新的覆着旧的,全身上下一片斑驳。
他用指甲轻挠红印模糊的边线,眉毛不解地皱在一起。
红痕的位置也在逐步下移,简直像是在一步步试探。
先是脖颈,接着是锁骨,然后是前胸膛,再之后甚至连小腹上也出现了此种红痕。
他只好从柜中找些高领衣服穿上遮掩,看起来很为此苦恼,但又实在无计可施。
好在秋老虎很快过去,之后天气转凉,同事相继穿上了薄卫衣毛衣之类,他这么穿倒也看不出奇怪了。
但仍是鼻音很重,每天都一幅被吸了阳气的萎靡模样。
这样过去了大半个月,某天办公室楼后响起了唢呐声,当天上午,部门经理就莫名发起烧来,整个人意识不清,甚至嘴里都在说些胡话。
石晏正好有多余的退烧药,从包里找出送了点过去,回来时听旁边几个同事正在交谈:“哎我说,估计是被吓着了。”
“吓着是什么意思?”
“就是冲撞了,”其中一个叫周荣的神神秘秘:“你没听过这说法?有的人火性低,遇到这种事就好生病……”
聚堆摸鱼,几个人七嘴八舌:“我老家那边有两三岁小孩夜夜哭闹还生病,带各大医院去看都没用。最后没办法去请了大师,几张符纸一画,你还真别说,第二天就好了。”
“真玄乎啊,这两天还是走侧门吧……”
石晏心不在焉地听,笔在手指间有一搭没一搭地转着。
这天晚上石晏回家较平时要迟一些,吃完饭他趴着玩了会手机,之后抱衣服去卫生间洗澡。
他站那将高领毛衣从头上脱掉,随手放在铁架上,光着上身开始低头解裤装的腰绳。
白色的抽绳一圈圈缠绕在他细长的指根,石晏曲起手指,幅度不大地向外拉。
顶灯不算亮,被毛衣领揉乱的碎发虚虚搭在眉间,遮挡去部分光线。
他将腰前绳结解开后,却像是不急着脱,手从中抽走。
抽得有些急,被线勾了下,他嘶了声,将发疼的两指含进嘴里。
松垮垮的外裤顺着腰线弧度向下滑了几寸,布料与内裤边摩擦产生阻力,堪堪卡在他的胯骨上。
光洁白皙的脊背就这样大咧咧地暴露在空气中。
浑身的殷红痕迹,喉结、锁骨,肩颈,甚至连背后的腰窝。
无一幸免,斑驳暧昧——偏偏当事人足够迟钝,完全意识不到这是**爱恋的证明。
两条长长的白色抽绳垂下去,随着他走动在腿根内侧一摇一摇。
热水哗啦啦下落,不知何时石晏打开了花洒。
氤氲热气中,他无声细吮着疼痛的指尖,拇指小指只能伸长抵住下巴。
魏闻秋低头看身前距他不到半米的男人,热水很快浇透了石晏的裤子,碎发湿哒哒地趴在额头上。
脸颊被热汽泡得泛红,耳朵尖也染上红意。
魏闻秋这样久久地覆眸凝视。
下一秒石晏却倏地仰头,半睁的眸蒙上水汽,口中还含着自己的两根手指。
亮晶晶的水珠向下颚滑,分不清是热水还是涎水。
正正直视上他偷窥的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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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欺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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