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符纸

魏闻秋有些恍惚地盯着正跨坐在自己身上的石晏。

紧接着目光下移,看了眼搭在他脖子上的手。

一只细长的手。甲床因缺乏营养看上去黯淡无光泽,他甚至能从用力而发白的指尖闻得见一丝澡后淡淡的清香。

在很多个夜深人静的时刻,包括昨晚,这只手都出现在男人自己的身上。

长腿摊开,正面大喇喇完全朝向他,失焦的目光若有若无地透过他看向什么,面色赤红着颤栗。

直到此刻魏闻秋才明白,那其实意味着男人当时正沉溺在被注视所带来的,灭顶羞耻与煎熬之中。

这简直像是场蓄谋已久——哪怕献祭掉自己,也要针对他设下的陷阱与圈套。

“你看得见我?”

魏闻秋感到脖子上的手仍然在不断缩紧,就像也想从他的脸上看到青紫色筋条从太阳穴的薄皮下鼓起,五官涨红的模样。

可他是鬼,他的脸只会更加苍白。

魏闻秋感受着男人手心里灼热的湿意——觉得那只手更适合出现在别的地方:“为什么看得见?”

“比起这个,”石晏压下来,那双黑色瞳孔在魏闻秋的视网膜上急速放大:“其实我更想知道——”

禁锢解除,重量消失,石晏站了起来。

然而很快魏闻秋便见眼前似乎闪过什么黑黄色的东西,紧接着喉头一疼,一张写满字迹的符纸正正贴在他的喉结之上。

他彻底动不了了。

一只脚便横着踩上魏闻秋的脖颈,脚趾拨开符纸,往下在他喉结处环绕着转圈。

取代了男人方才从此处松开的手。

石晏抬起左脚,踩上他的腰腹。触感坚硬且凉,像一块缓慢下陷的冰。

他用力蹍了蹍,感受脚趾下胸腔的起伏正在逐步紊乱,垂眸发问:“不是不要我吗,哥。现在是在对我做什么?”

充斥灰尘味的出租屋,到返途时满是行人的街心,列车行驶中安静的高铁,每一个昏沉入眠的深夜。

石晏的身上都爬着一只鬼。长着哥哥的脸和身体,却做着哥哥从未做过的亲密的事。

咬他的耳朵,牙尖轻柔刮蹭着他洁白的后颈。

硬挺的鼻梁挤压在他的耳廓,往他最敏感的地界恶劣地喷冰凉的气息。

他感到难耐,却不得不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忍耐着抬腿行走,每一步都迈得艰难。

他尽力扮演全无异常的模样,好不被旁人视作异类的变态而扔进警察局。

也好等待最恰当的时机。

石晏将舌抵在牙膛下,将一张嘴就会露馅的哼鸣一点点吞咽进喉咙。

眼睛无法聚焦,他跟在过马路的大部队后,眼前的绿灯和他身体的开关一并倒计时。

石晏没有等待他的答案,手朝他的某地伸去。

很快魏闻秋就知道,原来石晏这些天并不止偷偷求了一张符纸。

纸张接触面粗糙,单用指腹揉搓都有隐隐的疼意,更别说——

魏闻秋想蜷起腰,喉头的符纸却让他一动也不能动。他声带沙哑,发声震动时带起黄纸也随之颤动。

双方互换,这次被注视着的变成了他。

“你或许是认错了,我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你哥是谁我更不知道。”魏闻秋在余韵里开口。

“是么。”

“当然。”

“所以你想做什么?”

“想知道吗。”魏闻秋看着他,从眼前放大的黑睫看到眼尾,再看到小巧的鼻尖,向下直勾勾盯住石晏的唇。

嘴角浮现一抹笑意:“我可以告诉你。”

他确实已是鬼了。游荡的日日夜夜中,孤寂、执念或**,一切都不断被放大,闭塞着被发酵。

直到今天,酒瓶塞被男人亲手拔了下来。

魏闻秋偏头亲了亲男人的脚踝。而后伸手,拨掉颈侧早已松动的符纸,迅速紧握仍擒住自己脖颈的那截脚腕。

对方一愣,身子因失去平衡向下栽。

魏闻秋提起膝盖毫不客气地往男人股后一顶,只听脸前传来一道猝不及防的闷声。

他笑了下,敏锐捕捉到那扇长睫下失神的眸,单臂用力,另一只弯过去垫在男人颅后,然后长腿一别。

石晏感到天花板在旋转。

两条结实的大腿将他铁钳一般死死夹住,动弹不得,再之后他被迅速翻了个面,整张脸朝下枕在一只冰凉的手掌上。

他没反应过来的这两秒里,那只手甚至还半屈起来,带有欺负意味地勾了勾他的鬓角。

局势完全扭转,石晏瞬间落于下风,魏闻秋以同样的姿势跨坐上他的后腰。

但是和他又不同。石晏瘦,身量轻。

纵使方才居于上位,两条长腿弯曲着朝后放时,支撑身体的跟腱看起来骨骼明显,显得脆弱。

但魏闻秋不是。

死去的哥维持着当年最健康的模样,四肢有力,肌肉紧绷,石晏只觉得自己的后腰处被压了两块沉重的秤砣。

一块人形大秤砣,和一块不那么人形但同样很大的硬秤砣。

“现在呢,知道了吗?”石晏感觉身后的人朝自己俯下身了,贴在他的背上。

隔着两道布料他也能感觉到秤砣正向后方移,卡在非常不妙的位置。

“你看起来总是很难受,为什么。”身后的人恶劣地晃了晃,腿根严丝合缝卡住他的腰胯:“生病了吗?”

“下去。”

“昨天一夜没睡,到凌晨力气用完晕倒,是我把你抱回了床。”

石晏试图挪动,压制自己的力量却更强。

粗糙掌心磨着他的眼睑,体贴地留出指缝让他呼吸。

冰凉的软意贴到耳边,用不解的语气向他轻声求问:“为什么,很喜欢我的目光吗?那会让你感到兴奋,是么。”

“可以不说了吗,”石晏打个微不可闻的颤:“从我的身上下去。”

“我可以帮你,”魏闻秋没动:“毕竟你对我说过很多句谢谢。”

“那只是为了引你出来——”

“我知道,”魏闻秋亲了亲他的耳后,“但我也知道怎样让你不那么难受。”

“然后呢?”

“然后我会慢慢告诉你的。不过你要是想后悔还来得及,我不是那么不讲理。”

石晏开始试图用脸反复推开那只手,又被反复握住脸捉回去。

“所以呢,”好半晌,石晏从掌下闷声闷气地戳破他的伪装:

“再使一点手段叫我醒不过来,好在我睡着之后,才浅尝辄止地做些我清醒时你做不了的事——”

感受到身后的沉默,石晏的声音抬高了些:“我倒是敢——”

他抬起后脑勺,少了遮挡后声音变得清晰:“你敢吗?”

“跟谁学的?”魏闻秋终于开口。

石晏却有不依不饶。从前他很少这样,但今晚他执拗地一定要继续往下说。

“你在逃避什么?”或许是对方的伪装激怒了他,或许是别的。

石晏愤怒到生出些荒唐,他轻笑了声,说出的话直白到毫无遮掩:

“这样对待被自己养大的弟弟,会叫你感到那样羞愧吗,羞愧到甚至要让你自己都相信你已经失忆了这件事。”

身上的钳制轻了一瞬。

石晏的身体开始发抖,可能是肾上腺素在起作用,和宁村他摔得那个热水瓶一样。

“你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时,里面含有多少要疯掉的渴望——你自己清楚这件事吗?”

黑暗遮掩掉从耳后一点点弥漫至全身的红,石晏咬牙,将话说得更加尖锐:

“就像现在,你我都知道,你明明已经快要炸了不是吗。然后呢?怎么不继续了。”

“要不要我拿面镜子给你看看,你目不转睛盯着正在口口的弟弟时,到底是什么样子?”

魏闻秋没说话。

“哥,”停顿片刻,石晏一字一顿地问,掀开最后一层布:“沉默是因为感到难堪吗?”

依旧没有回应。

石晏却像是感到虚脱,阖上眼,身体沉沉地软下去,不再暴跳如雷。

“那就对了,因为我也曾感到过如此的难堪。”石晏的声音很轻,轻到一说出来,就在这个没开灯的房间里悄悄地消散了。

许久后,脸下的掌抽离了,石晏的心脏奇怪地随之停跳了数秒。

之后冰凉的五指从后方慢慢抚上他的脊背,自上而下轻轻顺着,再之后,他被一双手握住肩头。

整个人面对着被翻了回来:“我不记得教过你这些。”

石晏抬臂往脸上遮,手腕被对方抓住,举起来压在头顶。

他迫不得已地看见魏闻秋的眉头微蹙,深琥珀的眸在月光里很亮。

但是其中并没有任何的责备,只有很多叫石晏慌乱移开目光的东西,石晏觉得疼。

他想起十四岁的那个冬天,自己无知无觉地往哥身上靠,哥将脑袋枕在浴池的边上看他,似乎也是这个神态。

但又不同。石晏从中看出了怜惜,他确定那里面含有许许多多的爱。

是爱。

“你没教过的东西太多,我也学会了。”石晏看着他,慢慢重复了一遍:“我也自己学会了。”

“嗯。”魏闻秋俯下身,吻了吻他大大的眼睛。

后背被轻轻拍着,像小时候一样。石晏听见魏闻秋的声音恢复到了从前,低沉中带些哑,柔和的。

像当时他们窝在宁村的被窝里,开着电热毯。

刚泡完的脚热乎乎的,电视里播放着春晚,背后靠着两个枕头。

在窗外无声绽放的烟花里,那声落在耳畔的“小晏要快乐”。

直到这一刻,魏闻秋才是真的回来了。

“你感到很生气,对吗?”魏闻秋说:“因为我离开了。”

石晏闭上眼,脸朝一侧偏过去,不愿说话。

什么都不记得的鬼又怎么会在后半夜将他揽在怀中,一下一下嗙嗙拍他的背,叫他好入睡呢?

“说这些话让你觉得痛苦,”魏闻秋低头,去看他的眼睛:“不然你不会想要哭。你认为自己伤害了我。”

石晏将眼睛闭得紧,连眉毛都皱起来:“没哭!”

“嗯。”很久后他听见魏闻秋说:“那睁眼,看看哥。”

石晏不睁,只是不住地摇头。

他这样抗拒着时,魏闻秋只是一遍遍摸他的眼尾,到最后闭着眼的石晏分不清落在眼角的是指腹还是嘴唇。

或许都有。

“为什么还是这么瘦?”魏闻秋请谈着,慢慢地说着话:“我给你做了好些顿饭,你都吃完了,怎么就是不长肉呢。”

“因为你离开了。”

卧室里安静了很久,黑暗里石晏将脸埋在自己的枕头里,声音闷闷的:“没有人再会教我,要怎么再去习惯一个人生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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