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上的时钟指针对准了六点。这家名为Mike的排练室在下午六点钟准时关门。坐在前台的两个叔叔敲了敲门,催促着问还要不要续时间。
排练室装的是老式推拉式门,轻轻碰一下就会有脱落的锈皮掉下来。从外面往里开时,会发出“呲啦”一声。
宋屿川的吉他声随着门的开启而戛然而止,“再续一个小时。”他冲门口喊道。
叔叔开了口赶忙制止:“不要再续了,又不缺你这点钱。叔叔要忙着回家吃饭打牌去了。你们几个小孩也趁早回家吧,都玩了一下午了还不累吗?”
另一个年纪更大的中年人也说:“明天再来,听话一点。”
他们约莫快六十岁,是已经退休的年纪。应该是老板的亲戚长辈一类的,工作纯粹是在家闲得没事干。
白衍冲两位叔叔们露出招牌的小虎牙,虽然乐队是宋屿川提出要组的,可白衍对于组乐队这事儿的认真程度也不亚于他。
我猜测是因为他们商量着排练比赛的曲目是白衍提出的、他的偶像周杰伦的歌。
一开始白衍提出要练这首歌时,我以为宋屿川并不会同意。要知道,在以前,他是那种会和Coco一起偷偷骂弹流行音乐的人是没有品味和审美的人。
不过白衍在地上撒泼打滚了好一阵子,宋屿川便很快同意了,说:“我不在乎排什么歌,我只是想和你们在一起完成这件事。”
早知道他吃这一套,我也应该学学白衍的。他跟我吵架时我就应该一屁股坐到地下,扯着他的腿不停蹂躏,用腻人的语气对他说:“哎呀,不要生气了嘛。”
这样,我跟他也不会有后续惨烈的结局。
白衍带有讨好意味地赔着笑,用他最擅长的撒痴方式跟两个将近六十岁的人说:“叔叔你们就行行好,咱这儿还没排完呢,快比赛了,这比赛对我们很重要,这是我们乐队第一次比赛,能不能再让我们排一会儿?”
他说这话纯粹是为了还在一旁弹琴的宋屿川,就属他最殷勤。
话音刚落,还没变声的稚嫩声线和讨喜的表情已经让叔叔们自觉把钥匙递了过来。
“行行行,你这小伙子嘴甜,记住了啊,走的时候记得锁门,钥匙明天再还就行。”
其中一个叔叔朝白衍挥挥手,“明儿记得要来啊,别忘记,要不然我儿子要说我啦。”
可能是宋屿川的气场太过于权威,整个排练室,大家也不知不觉地看他的脸色,就连我也一样。
邱振赫的母亲打电话过来,让他回家吃饭,邱振赫转头问宋屿川行不行。
我想就算是别人,在亲耳听到宋屿川对于吉他和音乐的掌控,任谁都会心悦诚服的。
他耸了耸肩,回到吊儿郎当的状态:“如果想回去就回去吧,没人拦着,我在这儿再待会儿,吉他我妈嫌吵,家里不好弹,你们想回去就回去吧,排练解散了。”
白衍问我:“你要回去了吗?”
我装模作样看了眼时间,又睨了宋屿川几眼?,心想既然白衍不回去,那我自然也是不能回去的。
在宋屿川面前,我从不能比白衍做得差吧?
“时间还早,家里没人,我想再弹会儿贝斯,练习练习。”我漫不经心道。
白衍一惊,抬抬眼皮:“学霸都这么用功?不行,那我也要再练习练习。”闻言便从椅子上起身,拿了吉他开始弹奏。
我听着他的吉他声,很无语:“你不是都说累了吗?”
“休息好了,现在一点不累了。”白衍朝我笑笑。
“行。”宋屿川见我俩这幅模样,“那你们练,我走。”他从地上起来,把吉他很快放回原位,转身就要走。
“等等。”我叫住他,赶紧放下贝斯跟上去,问他,“你要去哪里?我陪你。”
白衍站原地,一副被被刺的模样,然后我听见他在身后崩溃着大喊:“你们一下子都走了?偶滴个神啊,我就知道你们都嫌弃我。”
就这样,我们两个人离开了排练室。夕阳西下,暮色渐沉,天空被一团玫瑰色所笼罩着,好看极了。
宋屿川穿着浅色短袖,汗洇湿了后背。我忽然想起了什么,快步走到他的背后,把口袋的东西塞进了他的手里。
那是我今天买的冰凉贴和退烧药。虽然现在的天气已经不再是高温。
他的手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上的东西,垂首看了看。
“你知道我昨天中暑?”
他絮絮叨叨,说白衍的嘴巴很大,又问:?“你跟白衍那家伙什么时候这么好的?他怎么什么事都跟你说?”
我也不想让宋屿川知道我关心他,于是说:“那只是我顺带的。”
他撕开了冰凉贴,贴在额头上,一副早就料到了的神情。“放心,我也不会误会你是真的关心我,特地给我带的。”他瞟我一眼,“你看起来就不是那种人。”
昏黄的天光将他整个人勾勒得温润至极,好像在这种暖意流动的时刻,谁都不得不放下防备,哪怕是敌人,也会溃不成军吧。
他兴许也被这种注视所吸引,侧头望我,眼皮微垂,长睫笼罩下,瞳孔隐隐透着湿意,那双眸子在光线里显得晶亮,琥珀一般光滑。
“你是什么时候学的贝斯?”
我一时看得出神,竟忘记了回答他的问题。
一秒、两秒、一分钟……
我的注视维持得太久,宋屿川觉得尴尬,忙侧头:“额,算了,当我没问。你那么聪明,学什么不是小case。”
我皱了皱眉,觉得他的说辞不对,学贝斯对我来说并不容易。
刚开始的时候,为了鼓起勇气去乐器店试弹,我提前做了许多准备。站在镜子前一遍遍练习如何开口,反复推敲措辞,确认自己说的话听起来既合理又不唐突。
可即便如此,真正站在乐器店,对着膘肥体胖的男老板,我还是一句完整的话都讲不清楚。
不过好在老板人很好,再了解了我的需求后,很乐于帮助我。等他空了,我就会向他请教一些网络上搜索不到的贝斯技巧,当然只是一些初级的。
我刚开始弹贝斯时会集中所有注意力在音符、节奏、和弦上,可我的大脑在这些音乐任务之间切换的效率并不是太高,导致我无法快速跟上音乐流动。
店主对我说:“音乐是有生命力的,它是用来表达情绪的一种方式,技巧什么的只是次要。”
对我来说,情感却很模糊,我很难抓住它们,更别说通过音乐去表达了,我自己心里知道,我和贝斯并不相匹配,甚至都不能做得太好。
可出于某种目的,我还是硬着头皮去做了。
有可以跟他呆在一起的机会,我又怎么能放过?
宋屿川显然看出了我的迟疑。他低头沉思了一会儿,忽然抬起眼,扯了扯我的衣摆:“既然要学贝斯,就别那么折腾跑乐器店去弹了,跟我来,我家有贝斯,借你用。”
“不行。”我几乎是脱口而出。
其实他这提议,对一个想学好贝斯的正常人人来说是无法拒绝的。
拥有一把可以随身带着的贝斯,就相当于不知多了多少可以练习的时间,这绝对是提升贝斯技巧的捷径之一,但我还是不愿。
他眯起眼睛,“你这么快拒绝干嘛?”
“不是的,”我赶紧随便扯了个借口,“是我家没地方放。”
他似笑非笑:“不过就是之前拒绝了你一次而已,怎么,还生气呢?”
宋屿川似乎误会了什么,很快跟我道歉,又说:“我懂了兄弟,之前都是我误会你,以为你对我别有用心,所以才拒绝你的。没想到你是真的学了贝斯,对不起嘛。”
“没有。真的只是因为家里放不下,等下次排练你再拿给我也不迟。”
其实我的家哪里会放不下一把贝斯,不过是贪心想多一些再见到他的机会罢了。
如今的日子,像偷来的光阴,每次见他,心里都感觉自己像正在偷吃蛋糕的小老鼠,贪婪又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满足。
我拒绝了他好几次,态度像他当初拒绝我加入他的乐队时那样决绝。
可宋屿川依然执着地坚持,非要让我去他家拿那把贝斯,还煞有介事地说是为了’咱们‘乐队的未来。
昼夜交界的地平线渐渐隐没,天空被夜幕吞噬。热风拂过街道两旁摇曳的树,空气浮动着不知名的花香。
我们沿着街道缓缓向他的家走去,脚步声被驶过的车辆掩得彻底。
路灯渐次亮起,在影影绰绰的光里始终读不清他的表情。
终于,我停下来,在路灯下,双手插进口袋,微微侧头,听见他说到‘咱们’两个字,很是激动,他似乎把我划入到他的世界里了。
我说:“那如果是‘咱们’的乐队,总该有个名字吧?”
我迫不及待地想和他拥有新的秘密。
他闻言脚步一顿,转身看向我,脸上浮现出一丝难以察觉的迟疑,却很快被认真取代:“乐队的名字不能随便取。光是我们两个决定是不够的,乐队就像另一个家,名字必须慎重。随便定的话,就显得太没诚意了。”
我没理会他说的话,出言:“Liar,怎么样?”
这个名字轻轻从我唇间溜出,我怀着急切的心情想看看他的反应。
明知这就是当初他和Coco定下的名字,我却故意试探性的说了出来。
宋屿川睖睁双眼,皱了皱眉,露出一副嫌弃的模样,嘴里嘟囔着:“也不怎么样吧。”
高中的他,对于这个名字没有特别的反应,很平静,就像一个陌生人听到另一个陌生的名字一样。没有什么不同。
话音未落,他又低头若有所思,立刻否认上一秒他自己说的话:“不是不是,也不是说这个名字完全不行,我的意思是还得再考虑考虑。”
看来他还是给我留了面子,并未严重嘲笑这个听起来很普通的乐队名。
路灯余光浸透鬓角,光线描出他肩膀轮廓。
身后高楼灯火次第亮起,最近的一扇窗棂映着七月的皎洁月光,朦胧中像打翻了银霜,融进夜色里。
我收回目光,慢慢向他走近一步。
脚下的影子与他交叠,他却像没有察觉,眼神依旧游离,指尖不安地掐住衣角。
“想清楚了告诉我,”我站定,视线订在他身上,话语里透着不容回避的意味,“怎么说,到底是行还是不行?”
我想知道他的答案,就像想知道他过去那样。
宋屿川的肩膀微微一抖,像被什么惊醒。他低头望着脚下,随即轻轻笑了,“那…那就叫Liar吧,你都提了。”
“哦?”我挑眉,几分揶揄,想起他刚刚毅然决然拒绝的态度,问,“什么时候你又这么随便了?”
宋屿川笑得局促,“总觉得你说的,挺对的。”
“是吗?”我略一偏头,想从他眼里捕捉到他更多的想法。
可宋屿川却倏地避开了我的凝睇,就好像一个即将被戳破谎言的孩子。
“嗯……”他的嘴角抿了抿,最后才低声开口:“这个名字,也没有那么说不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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