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的女生转动棕色眼睛,她的第六感异常敏锐,似乎能洞悉一切。
她只盯着班主任片刻,沉思了一瞬,立刻低下头:“班主任,我错了。刑攸刑同学,对不起。我向你道歉,在你回归学校的这几天,我确实在背后说你的坏话,又拉上其他女生一起针对你、排挤你。这些都是我自己的问题,我以后一定会注意。我主动认错,无论什么惩罚,我都愿意接受。”
刑攸坚决地打断她的话,“我不接受。”
她扬起下巴,重复道:“你的道歉,我不接受。”
“......”女生沉默了,也垂下下巴认真地想了一会儿,眼神在刑攸身上上下打量,似乎从她那双智慧的眼睛中得到提示,急忙说:“你是想让我当着所有人的面给你道歉吗?”
“不需要。”刑攸轻声说。
女生皱眉:“不需要道歉,那你要什么?”
刑攸回答:“道歉除了会加深我们的矛盾,什么好处都没有。如果你觉得有必要,那你就好好了解了解在解放战争时期,女性在里面发挥的关键作用。当然还有农民阶级的百姓,我看你相貌上等,头脑聪明,不至于带着一颗不知感恩的心活一辈子,是吧?”
女生抬起眼睛,目光似乎在刑攸的脸颊上踱步,三两秒后,她扬起下巴看向班主任,说:“我知道了。”
班主任也不想多训斥要高考的学生,对刑攸倒是客客气气,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地看向她,“那就这样?”
刑攸指着门外的男生,微笑说:“那位,我觉得有必要好好教育教育。”
班主任点头哈腰,对这颗福星十分恭维,“那肯定的,那肯定的。”
刑攸归他,这就意味着在刑攸正常参加完高考之后,他就可以拿到一千元的奖金。
他在刑攸出事那段时间的确有过要放弃这个好学生的想法,但在得知对方甚至还能在这样的情况考取第一名的时候,他又觉得这颗福星有必要拉拢一下,前前后后给王玲打过几次电话,不过都被她拒绝了。
那时,他还不知道刑攸已经在国外念书了。
刑攸的步速很快,后面的女生几乎追不上她,虽然自己在所有“姐妹”面上放下身段主动承认错误很丢脸,但心情却是愉悦的,脸上挂着一种异乎于寻常的快乐和舒适。
“刑攸。”她追上后面喊了一声。
刑攸停下脚,转身看着追上来的女生,她忽然跃起身,拥抱上刑攸,在对方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用力地晃动她的肩膀,女生说:“你太厉害了!就那么给了那个男生一巴掌。”
刑攸有些头晕,举手叫停,“不应该吗?”
“啊,应该应该。”女生搭着她的肩膀往教室走,边走边高声地说道:“那个男生就是个流氓!仗着自己有成绩有长相就对女孩开黄腔,超级恶心的,你知不知道?”
对于分享刑攸是如何惩戒流氓的事迹,女生有些急不可耐,甚至都自动忽略了其他人对她和刑攸的亲近感到难以置信的惊异。
刑攸默默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想着下一节课的事情,以及放学后去餐馆里洗碗的时间。
那家餐馆有些年岁了,正因为是做的好吃才来很多人,口碑一直言传至今。
刑攸深呼吸一口气,盯着面前有些空荡荡的课桌陷入沉思,她考虑着要不要给周女士带过去一些,还有,宿遥泱在放学之后也会跟过去。
前几天,刑攸没有给她找具体的事情做,她就一直跟着刑攸,到她刷完一个小时的碗,刑攸才能出来到角落的台阶上喊醒打瞌睡的宿遥泱,之后两个人一起回医院去。
几乎好几次,宿遥泱抱着卷子在啃,刑攸忽然提着有股历久弥新的酸臭气味的垃圾桶出现在她面前,将她吓了一大跳。
刑攸叹道:“这里灯光太差劲了,不要在这里写作业,对眼睛不好。”
由于光线的确昏弱,宿遥泱觉察不到刑攸表情的变化,她只是微笑着同意刑攸的话,另外在后几天都会定好闹钟,在刑攸完成工作倒垃圾结尾之前收起书本。
去往医院的路上,宿遥泱会拉着刑攸聊天,她完全不像是那个曾经磕磕巴巴的女孩,现在反而十分乐观和阳光,还是个话痨。
刑攸却一点也不烦,在她看来能说会道是好事。
但刑攸同样对她心存愧疚,在前一晚,姜且来找过她。
刑攸当时站在医院外的吹风,一身烦闷不能带给家人,来到室外才展露出一颗低沉萎靡的心以及渴望短暂的休息和解脱的念想,当然,对李知勉是否能一夜之间被大夫救治为传说中的“妙手回春”,她也曾幻想过。
姜且的突然到来,让她来不及收拾好情绪,这些皆被她本人看在眼底,姜且望向她疲惫的眼睛,问:“上面没有事吗?”
刑攸低下头,按着眉骨捏捏按按,嗓音微颤道:“有人帮忙看着。”
姜且又走近一步,想要得到肯定答案一般,问:“是不是遥泱?”
刑攸不清楚自己哪句话说漏了嘴,或者干脆就是姜且想要套话,她盯着姜且凝神注视了一番。
只有姜且无法克制的大滴大滴的泪珠从下巴上滚落下来,晚风将她侧面的碎发吹散,抛洒在眼睛前,姜且低头抹掉眼泪,带着不甘心的语调问:“攸攸,你告诉我,好吗?”
姜且用哭音打破刑攸外在的沉默和内心的波涛汹涌,她掀动嘴唇,却发现自己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于是,依旧保持沉默。
片刻后,刑攸从口袋拿出汗巾,递上前去,“只有这个了,你凑合着用。”
姜且接过去,哭的更加厉害。
刑攸看到她落泪,有些麻木地站立在原地,声音很轻地说:“你不要哭。”
姜且离开了,留下一串电话,此外什么都没有说。
刑攸上楼将电话号码告诉宿遥泱,她沉思着说:“这是姜且给我的,我在医院门口碰到她。剩下的我也不清楚,总之,她知道你在这里了。”
刑攸躺在狭窄的座椅上思考了一整晚,除了姑妈最后那一个眼神,她什么都想不到。
今天的客人意外得多,刑攸从夹缝中挤进餐厅后厨,大概是因为这临近高考的原因,大家都希望在分别前好好聚餐,吃吃饭。
刑攸只负责一小时的洗碗工作,全程站在装满浑水的洗碗池旁,戴上油腻腻的手套,扎好头发穿好围裙,这就是工作的所有内容。
中途换水的时候,刑攸盯着最底部的向下不断旋转的“深渊”发呆,送来脏盘子的兼职工喊了她一声,刑攸猛然回神接过他手上老高的碗碟放入水池中。
一小时结束,刑攸去紧挨着餐厅卫生间的衣柜换下衣服,她拿着自己的手机和钥匙停留了片刻,忽然,餐厅内的兼职工用响亮的声音喊叫她,拉着她去倒厨房的垃圾。
刑攸放好手机,将钥匙揣进口袋里,拉着垃圾箱往门外走。
她的手指刚触碰到铁门,那扇厚重的玻璃门忽然自动打开了,刑攸刚抬头将“谢”字说出口,周烨南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就映入瞳孔,另一旁则是他的母亲,依旧是那个嚣张蛮横的女人。
女人对刑攸这张脸很熟悉,指着刑攸大声嚷嚷,餐厅的人都转头看向门口,从远处的选餐区端着一个盘子走过来一个人,模样很是熟悉。
周烨南也认出对方,喊了声“班长”。
刑攸粗糙满是伤痕的手指还握着油腻黢黑的手柄,她听到了自己稳重且隐蔽的自尊心破裂的声响。
季知时挡在刑攸身前,“你这人说话真难听。”
刑攸匆匆逃出去,再回来的时候,周烨南拉着女人在餐厅门口辩论,女人背对着刑攸,周烨南抬眼看向她,女人跟着他的目光转身,又被周烨南的手臂拦住,将她转向自己那面继续争吵。
而这晚,刑攸放下垃圾桶,站在柜台面前,用无比沉重的嗓音同老板提出了辞职。
老板在为痛失一个默默做事不多要钱的好员工伤心,刑攸心里也早已经缠绕成乱麻。
天边一角的地方响起雷声,还不待刑攸做出反应,清凉的雨珠就砸在脸上。
宿遥泱从对面的学校跑出来,撑着一把伞看向刑攸湿漉漉的身体和脸颊,生气道:“你是不是傻?干嘛不进去躲雨?要是感冒了该怎么办?”
刑攸和平时一样,面无表情看着宿遥泱,说:“遥泱,我下班了。”
雨声掩盖住刑攸的疲惫,她的声音始终在大脑上空飘荡,可是好累,似乎是将最深层次的灵魂剜出来,淌进油锅里反复折磨。
宿遥泱悄悄把手伸到刑攸背后,按着她的肩膀将她推到自己怀里,轻声安慰她:“没事了,我们回家吧。”
刑攸木僵的身体在她怀里一动不动,经过许久的雨声纷沓,刑攸终于点点头。
宿遥泱听着她的呼吸,感受着她的动作,开口问道:“你是因为姜且和我的事才这样的吗?”
她这样轻声细语的模样不多见,一改以往的强硬还让刑攸有些不习惯,她直摇头说:“不是因为你们。”
[好运莲莲][好运莲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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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往生路(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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