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攸忽然在雨中停下脚步,口袋内的手机振动着等待她的接听,即便雨声再喧闹,宿遥泱还是听到了,她问:“你不接听吗?已经很久了。”
刑攸喘了一口气,屏幕上方显示的是“杨云年”,当时在附中上学,杨云年为了方便刑攸拿牛奶特地加了她的联系方式。
她眼睁睁盯着回忆看,似乎拨开云雾看明白了一些,接听后等待对方发言。
杨云年带着愉快的声调咳了两声,“刑同学,我听说你回来了?”
刑攸“嗯”了声,“怎么了?所以呢?”
杨云年爽朗地笑了两声,“没事,我就是好奇而已。那你最近在那边待着,知勉跟阿姨都没事吧?”
“没事,挺好的。”刑攸平淡地回答。
杨云年是个博闻多识之士,杨姐当初希望他考公,为民喉舌是件好事,可惜杨云年鄙弃那些人身上的官威,考公一事就此作罢。
如今,作为一名高中教师,授人子弟也算一桩美事。
杨云年当初受导师提拔,经受学院同意授以博士学位的终身称号,次年杨云年在科研项目上经由高校授予“荣誉博士学位”,凭靠学位,杨云年被各大高校、研究所出高薪诚聘研究工程师或是博士后研究员。
稍逊一些的学校照例是那些话,杨姐见杨云年的职业和未来尚无着落,正愁没有事情做,接连同意,杨云年的恼火上脑和杨姐“决裂”了一周,所有应约的工作一一告退。
杨云年自认是兴趣颇广的人,只是喜欢一头闷在书店里打转,和杨姐闹矛盾那时,精神上是赤条条的、赤果果的,全然暴露在空气中,被不断袭来的虚无、寡淡、迟钝刺伤鞭笞。
能抚平他精神的无非只剩书籍,生活是黯淡的,人生也是平静的,直到史婷柯的出现,他平淡无波的生活出现了涟漪。
本应是不希望出现的插曲,直到他看着既纤细且瘦弱、既瘦削却坚硬的女孩在他面前表露自己内心的柔软,莫名其妙,杨云年心中一动,仿佛一块石子被人轻轻抛进湖心,一个不留神便荡出心神。
史婷柯这女孩靠自己的能力光耀门楣,只是因为亲生父亲的小气,断了她的前途,坏了她的前程。
人前刚强,人后却当着他的面在喝醉了酒,红着眼要跟父亲决裂,甩下不懂仁爱的亲父去国外闯荡自己的人生。
杨云年觉得史婷柯是把自己的留学前途看得太过名贵了,但在她自己借用杨云年的账号进行做空操作【注】,借用一千快钱的资金通过高卖低买赚了人生第一桶金,仅仅只有五十万,史婷柯就在第二天拿着资金站在他前面,扬言自己要出国去深造。
杨云年当时真的认为她在对自己天方夜谭,在晨消醉醒,一夜未眠,他选择先送这个天才少女回学校。
所有事情发生突然,杨云年几乎没有反悔的余地,如果那日知道史婷柯会在学校门口碰到那个女孩,他一定会多劝劝史婷柯等等再进去。
史婷柯进局子这事跟他有点关系,杨云年四下走动,和校长想在一起,两人找律师打官司,四处找证据和警察查证。
多亏了刑攸她们提供的证据,总算把史婷柯从局子里捞了出来。
他至今还感激刑攸,知晓她在校外干的猛事,他简直不能相信,第一次和杨姐主动聊起这个女孩,杨姐还剩下稀疏的印象,不过打心眼里为她害怕。
刑攸所行,不是行歧路,逆天道的事——关乎她自己的性命。
杨姐算是落下深深的记忆,刻在脑袋里忘不掉,临近年关,杨姐又和杨云年提起这件事,他才想起关心下刑攸和史婷柯来。
当知史婷柯已经远走高飞追随她自己的梦想,杨云年忽然陷入深思,给刑攸拨过去一通电话,说:“我辞职了,要用自己的工资去全国旅游。以后就很难见到了。”
雨幕之下,刑攸先看了看宿遥泱,又漫无目的地转念看着对面的校门,说:“那祝你自由。”
杨云年说:“谢谢。”
两人都沉默下来,听筒里只剩下在电流间拉扯的嘈杂的雨声,杨云年的话音打破了沉默,问:“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吗?”
“……”刑攸低下头想了想,有一些,但不多,于是她斟酌措辞后问:“你和学姐是什么关系?”
杨云年轻笑一声,除了沙沙的雨声和雨点啪嗒拍打窗子的响动,对面一片寂静,刑攸皱眉将手机拿远看了眼,手指按动调音键放大声音。
这时,杨云年亮敞的声音传出来:“朋友关系。”
春季的雨气悄悄浸润刑攸的发丝,她抬手拢了下自己的鬓发,瞳孔对准学校电子牌上滚动着的文字,视线逐渐被雨水打湿,朦胧地模糊着,慢慢远去,凝缩为两个并排向远方而去被雨幕吞噬的背影。
“周阿姨,我们回来了。”刑攸轻轻地说,仿佛担心惊扰病床上李知勉的灵魂。
屋里一片宁静,周女士缓慢地翻动一页书,至渣古划过她的衣裙,沙沙作响。
刑攸放下书包甩了甩头上的雨珠。
宿遥泱将雨伞倒挂在门把上自然滴水。
周女士转身,放下手中的书,脱掉眼镜,“攸攸,外面下雨了?”
“嗯,今年第一场雨。”刑攸说。
宿遥泱坐在周女士身旁,周女士自然地从抽屉内取出一条干毛巾帮宿遥泱擦头。
刑攸看了眼她双腿上的书本,一边蹲下身找毛巾,一边问:“看书干什么?要复工了?”
“嗯,对。”周女士垂眼,慈爱地盯着宿遥泱微微苍白的脸颊,“应该在今年暑假之后了,学校那边在催。”
宿遥泱嘟起嘴巴,抱怨似的,“腿都还没养好呢,干嘛那么着急啊。”
周女士神情显得有些难言,“学校还是更喜欢有经验的老师,最近年都是些小年轻来教课,所以雇用老教师,家长们认可一点。”
周女士说完,对刑攸皱着眉,拉过她的双手仔细瞧着,“哎呦!攸攸,你的手怎么这么脏?干什么了,不会是摔倒了吧?快让我看看摔到哪里了?有没有流血?”
她急匆匆地去掀刑攸的裤腿,又被刑攸挡了回去,她说:“我没事,就是帮忙倒了个垃圾。”
周女士肉眼可见地有些着急,“倒垃圾?你不是说他们只让你洗碗吗?”
刑攸使了个巧劲从周女士手中抽离,“哎呀,顺手就帮忙倒了。”
宿遥泱睁大眼睛,显得格外诚恳,“什么吧?!分明就是他们看你年纪小,故意让你去做这些脏活累活,他们好休息!”
“好啦,遥泱。”刑攸无可奈何地看了她一眼,大家又都默不作声。
大概两秒钟过去,周女士向后说:“别干那个了。”
刑攸点头:“我知道了。”
恰逢是考试周下雨,刑攸来学校没有带伞,被小雨淋了一路,到校门时碰到打伞的季知时,双方短看了一眼。
刑攸向后退,自己在对方眼中一定是那副凄凉落败的模样。
季知时走过来,他动容的面庞上有了一丝惊异,伸手将伞伸出去一寸。
眼见刑攸像炸毛设防的猫咪一样拱起脊背躲远,他又感伤地缩回手。
刑攸到办公室,有不少学生围着田鑫雨,双方的脸色都很不美妙,刑攸是因为淋雨,至于其他人她不清楚。
那些学生和田鑫雨一样,挂着不屑一顾的脸色,极其敷衍地说:“高材生回来了。”
刑攸点头说“田老师好”,越过她和她的一群怨气学生,和一班班主任交代完事情,又面无表情地走回原地。
田鑫雨十分明显的怨气已经到了不可忽视的地步,刑攸不明白她究竟看不服自己哪里。
高一时候敬她是自己的生物老师,由于不是班主任的师生关系,所以两人的关系还不及她和张甜甜的关系近。
刑攸夹着尾巴仓皇出逃的模样让田鑫雨十分惬意,哼笑着跟学生继续讲话。
刑攸到一班刚落座,坐在后排的女生忽然猫起腰打量周围的坏境,在心里有了个大概之后,她悄声走到刑攸课桌旁边。
正凝神专注看自己书本的刑攸被吓了一大跳,她被自己口水呛得猛咳嗽。
正要为她顺气的女生忽然被拉走,女生有些不舍地看了刑攸好几眼,最终什么话都没有说。
课间的时候,季知时站在一班门口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除了刑攸。
他不发一语。只神经质地站在门口盯着刑攸,在众目睽睽下又转身离开。
坐在靠门口的男生瞧了瞧两人,忽然开始讨论,“那个男的是谁?”
“不清楚,我记得是三班的。以前还被选去参加竞赛了,好像还挺聪明的。”
“聪明能留在这小破学校里面?”
“奥!叫季知时,妈的,老班原来想让他顶了刑攸的位置的。”
“为什么没叫来咱们班?”
“不知道,人家自己不愿意吧?反正留在三班继续当班长啊。”
“没前途啊——”
“你特就有前途了?”
“你爹比你好多了,就你那猪脑子,能上完学就够够的了。”
······
高三下半学期的考试一一进行,刑攸像对待普通考试一样每一场都十分熟练对待。
一直到百日誓师大会,周女士前一夜告诉刑攸——“李知勉可以坐轮椅了”,刑攸没有多吃惊,这很正常,李知勉现在就像是任人摆弄的布偶,只要不被医疗器械和药品困在病房上,那就是自由的。
刑攸听罢,心想,李知勉仿佛一段欢快的进行曲,他的灵魂是自由的,高歌在人海上空。
刑攸默默想着,她忽然觉得后悔,可她不明白,自己后悔什么?
大胆表达喜欢和爱,真的有错吗?
做空:做空是一种金融交易策略,指预期某只股票、期货等金融资产价格会下跌时,先借入该资产卖出,等价格真的下跌后,再以更低价格买回并归还,从中赚取差价的操作。[好运莲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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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往生路(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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