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燃出去后，房间里陷入一片死寂，只有夏林自己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夏林维持着背对门口的姿势，一动不动，仿佛真的睡着了。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胸腔里翻涌着怎样酸涩难言的情绪，所有情绪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撕裂。

他咬紧了苍白的下-唇，竭力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但滚烫的泪水还是不受控制地从紧闭的眼角滑落，浸-湿了一小片枕头。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不知过了多久，高烧退去后，强烈的脱水和虚弱感席卷而来，喉咙干得像是要冒烟。

他小心翼翼地慢慢转过身，确认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撑着手臂，挣扎着从床上坐起，下床去倒水。

但高烧刚退的身体远比他想象的更不听话，双脚刚一沾地，一阵剧烈的头晕目眩袭来，眼前阵阵发黑，手脚软得如同煮烂的面条，根本使不上力气。

他咬着牙，强撑着虚软的身体，摇摇晃晃地走下床，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一步步挪向放着水壶和杯子的桌边。

指尖颤-抖着拿起玻璃杯，想要倒水，却因为手软无力，杯子猝然从指间滑落。

“啪嚓！”

清脆的碎裂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杯子摔得粉碎，玻璃碎片四溅，水渍在地毯上洇开一小片深色。

里面的水溅了一地，也打湿了他光着的脚背。

几乎是声音响起的下一秒，卧室门便被推开，程燃快步走了进来，脸上带着未加掩饰的担忧和急切。

一眼看到了一地的狼藉，夏林站碎片和水渍中-央，赤着脚，脸色苍白，摇摇欲坠。

程燃心头被揪起。

“别动！”

见夏林下意识弯腰去捡那些锋利的碎片，他低喝一声，几个大步冲过来。

在夏林因为眩晕而差点栽倒之前，一把将他拦腰抱起，不由分说地重新放回床上坐好。

“坐着别动，我来处理。”

他的动作很小心，生怕弄疼了他。

夏林被他抱回床上，抿着苍白的唇，扭过头不去看他，浑身上下都写满了抗拒。

程燃没有在意他的冷待，蹲下身，开始收拾地上的碎片，先用纸巾将大块的玻璃捡起，又用湿毛巾仔细擦拭地面的水渍，生怕留下一丁点隐患。

他的动作麻利，与平日里高高在上的程家大少爷形象截然不同。

处理完碎片，他的目光落在夏林被水打湿的脚上。

那双脚白皙瘦削，脚踝纤细，沾了水，更显得脆弱，脚趾圆润，因为寒冷微微蜷缩着。

拿起另一条干净的温热毛巾，蹲在床边，伸手想去握住夏林的脚踝，准备帮他擦干。

夏林心存芥蒂，身体一僵，在他手碰到自己之前，本能地将脚缩了回去，避开了他的触碰，眼神里满是抗拒和冰冷。

昨晚的种种，让他无法接受这份温柔。

程燃的手顿在半空，抬眼看向夏林，对上他警惕而疏离的眼神。

他没有说话，眼神微沉，带着一种温柔的强势，动作更快，再次伸出手，握住了那只想要逃离的纤细脚踝。

力道控制得很好，既让夏林无法挣脱，又不会弄疼他。

“别动，沾了水，容易着凉。”

程燃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无奈，手掌稳稳托着夏林的脚，用温热的毛巾，仔细轻柔地擦拭着夏林的脚底脚背，连脚趾缝隙都没有遗漏。

温热湿润的触感从脚上传来，带着一种陌生的，被珍视的错觉。

夏林身体僵硬，被他握住的脚踝处，皮肤敏感发烫，他想抽回，却被程燃牢牢固定住。

程燃擦得很认真，动作很轻很慢，仿佛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

擦干净后，甚至还捧着那只脚，仔细检查了一下脚底，确认白皙的皮肤上没有留下任何细小的伤口，微微松了口气。

整个过程，夏林都僵硬地坐着，紧抿着唇，感受着脚踝处传来的，属于另一个人温热而略带薄茧的触感。

过于亲昵和呵护的姿态，让他感到无比别扭和难堪，心底抵触。

做完这一切，程燃才松开手，站起身。

夏林像是被烫到一样，立刻收回脚，迅速缩回床上，用力扯过被子，将自己连头一起蒙住，严严实实盖住。

翻了个身，再次背对着程燃，用行动表明了拒绝交流的态度，假装睡觉。

程燃看着他一副鸵鸟样子，无奈地叹了口气。

没有再多说什么，默默地将地上的水渍清理干净，去客厅重新倒了一杯温水，换了一个不易摔碎的杯子，放在了床头柜上夏林触-手可及，又不容易碰翻的位置。

他站在床边，看着夏林紧闭双眼，睫毛微微颤动的侧脸，知道他没睡，只是不想理自己。

伸出手，轻轻帮他掖了掖被角，低声道，“水放在这里了，渴了就喝。”

做完这一切，他再次转身离开了房间，并轻轻带上了门。

听到关门声，被子下的夏林才缓缓放松了紧绷的身体。

他拉下被子，露出泛红的眼眶，看着床头那杯冒着微弱热气的清水，心像是被泡在温水里，又酸又胀。

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唇，将脸埋进枕头，无声地流泪，肩膀微微耸动，所有的委屈和迷茫，都化作了无声的哭泣。

到了晚上，夏林已经一整天没有进食了。

期间，程燃进来过几次，劝他吃点东西，哪怕喝点水也好，但床头柜上那杯水，他碰都没碰。

程燃端着一碗精心准备的，清淡易消化的粥和小菜进来时，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焦急和担忧。

他将餐盘放在床头，在床边坐下，声音放得极尽温和耐心。

“夏林，一天没吃东西了，多少吃一点，好不好？你病刚好，身体需要补充能量。”

他舀起一勺粥，轻轻吹了吹，递到夏林唇边，语气带着哄劝，“吃一口，嗯？”

夏林依旧背对着他，一动不动，像是没听见。

程燃耐着性子，继续温声细语地哄，好话说尽，从道歉到保证，从担忧到恳求，语气始终温和。

“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你先吃点东西，身体要紧。”

“等你好了，想怎么打我骂我都行，先别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好吗？”

“吃一点，我喂你……”

然而，夏林拒绝给予任何回应，紧闭着唇，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程燃举着勺子的手有些僵，他看着夏林冷漠的后脑勺，心底涌上一股无力感。

他尝试着将勺子再往前递了递，几乎要碰到夏林的嘴唇。

夏林终于有了反应，猛地抬手，用力一挥。

“啪！”

勺子连同那勺温热的粥，被打翻在地，瓷勺碎裂，发出刺耳的声响，粥水溅脏了地毯和程燃的裤脚。

两人都愣住了。

夏林似乎也没想到，自己会失控到这一步，身体僵了一下，随即扭过头，不再看那一地狼藉，更不想看程燃的表情。

程燃看着洒落的粥和碎片，沉默了几秒，脸上没有怒气，只有一种深深的无奈和疲惫。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蹲下身，开始收拾残局，将碎片和污渍清理干净。

“没关系，不想吃就不吃。”

程燃看着地上的狼藉，又看了看夏林，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无奈，有心痛，但独独没有怒气。

他站起身，声音依旧平稳，甚至带着一丝纵容，“等你饿了再说，我再去给你准备别的。”

他出去洗了手，再回来时，却看见夏林已经下了床，换上了他自己那身皱巴巴的衣服，正朝着门口走去。

程燃心头一紧，立刻上前拉住他的手臂，“你要去哪儿？”

夏林用力挣开他的手，眼神冷漠疏离，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因为虚弱而有些发飘，“回家。”

“你病刚好，身体还虚着，外面风大，天也凉了，会感冒的。”

程燃试图阻止，语气关切，“再住两天，等身体完全恢复了再说，好吗？”

夏林停下脚步，转过身，平静地看着他，那双漂亮的眸子里没有任何波澜，一片冰冷

他轻声，淡淡地反问，“程燃，你能关我一辈子吗？”

程燃被他这句话问得心头一震，瞳孔微缩，立刻否认，“我不是要关着你，我只是……”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上前一步，试图缓和气氛，温柔道，“等你身体好了，你想去哪儿，我都陪着你，好不好？但现在，你需要休息。”

他揽住夏林纤细的腰肢，半强迫地将人带回床边，让他坐下，蹲下身，想要帮他脱下刚刚穿好的鞋子。

在他低头的那一刻，夏林抓起床头柜上的杯子，狠狠将水尽数泼在了程燃的脸上。

水珠顺着程燃轮廓分明的下颌线，滴滴答答落下，打湿了他额前的碎发和衬衫前襟。

程燃的动作顿住，维持着蹲姿，缓缓抬起头。

水珠从他浓密的睫毛上滴落，他看着夏林，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怒气，只有无限的包容和纵容，仿佛无论夏林做什么，他都能全盘接受。

夏林看着他这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样子，胸口堵得厉害，剧烈起伏，眼圈瞬间红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声音带着哽咽和崩溃。

“程燃……你贱不贱啊？”

他都这样对他了，为什么还要摆出这副深情款款，无限包容的样子？

程燃抬手，用袖子随意抹了把脸上的水渍，眼神专注地看着他，放软了声音，仿佛刚才被泼水的人不是他，只是一味地哄着。

“别生气，对身体不好，我们不说这个了，你先吃点东西，好不好？”

他依旧执着于让他进食。

夏林用力偏过头，抗拒着他的靠近和触碰。

看着他苍白脆弱的侧脸，微微颤-抖的，干裂的嘴唇，程燃心头软得一塌糊涂，又疼得厉害。

他放柔了声音，带着诱哄的语气，轻声问，“那……你想吃什么？告诉我，只要你想吃，我去给你弄来。”

他蹲在床边，仰头看着坐在床沿的夏林，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轻柔，卑微地乞求。

夏林看着他被水泼湿后，有些狼狈的样子，看着他眼底毫不作伪的担忧和耐心，所有骂人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他吸了吸鼻子，压下喉间的哽咽，沉默了片刻，在程燃以为他依旧不会理会时，他却突然开口了，声音还带着哭过的沙哑。

“……我想吃馄饨。”

程燃愣了一下，随即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好消息，眼底迸发出光亮，紧绷的神色也松弛下来，带上了一丝温柔的浅笑。

“好，想吃馄饨是吧？我马上去买，哪一家的？你告诉我。”

肯吃东西就好，肯说话就好。

夏林看着他，补充道，语气平静，带着一丝试探，“我想吃陈记的，市中心那家老店。”

程燃脸上的笑容微微凝滞，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

陈记在老城区，离这里很远，开车来回至少一个多小时。

他立刻明白了夏林的意图。

他想支开自己。

夏林看着他细微的表情变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讥讽，“怎么？不是说要弥补我吗？这么一点小事，都不愿意做？”

程燃看着他眼中的讽刺，无奈地叹了口气，但语气依旧温柔纵容，“我去买，只要你想吃，多远我都去。”

他站起身，伸手想摸-摸夏林的头发，却被夏林偏头躲开。

他的手僵在半空，随即若无其事地收回，柔声嘱咐，“你好好在房间休息，别出去，外面冷，你刚退烧，不能再着凉了，我很快回来。”

程燃穿上外套，拿起车钥匙，走到门口，又有些不放心地回头看了一眼。

只见夏林已经重新躺回了床上，背对着门口，似乎真的打算休息了。

他这才稍稍安心，轻轻带上门，离开了。

然而，程燃并没有立刻离开。

他在门外站了一会儿，屏息听着里面的动静，没有任何脚步声或开门声，夏林似乎真的老实待着了。

他这才真正放下心，整理了一下还有些湿漉的衣领，快步走向电梯。

房间里，夏林听着门外远去的脚步声，缓缓睁开了眼睛，眼底一片清明。

他不想睡，也丝毫没有胃口，只是需要程燃离开，需要一点点喘息的空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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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第 60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