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022 前尘 III

半小时后,两人已经站在欢乐谷60米高空蹦极双跳台。易卿尘望着下面绿豆般大小的游人,双腿发软,脚下的铁架子闪着冷光。他深以为,这样的刺激不一定能产生创作“动机”,倒是可能产生心脏病。

“准备好了吗?”他和杨原野被捆在一处,杨原野拖着他往跳台边缘走。

易卿尘一阵生理性腿软加恶心,他开始打退堂鼓。可没等他反悔,杨原野用手把他用力一箍,脚下瞬间失重。

身体在空气中飞速下坠,尖叫声被耳畔的风声淹没。坠到最低处,一股强大的上升力力猛地将他们拉起,又坠下。几番上下来回之后,俩人合二为一变成了一个摆锤,慢悠悠地小幅度轻晃。

易卿尘的声音带着恨意:“你太歹毒了……不谋财,只害命!”

杨原野就在他头顶哈哈大笑,连日来的创作压力似乎烟消云散。

那次也是易卿尘头一回知道自己居然恐高,下来之后就吐了,狂吐,把胃翻了个底朝天。

为了继续刺激产生艺术“动机”,杨原野一个人在60米高空跳了三回。易卿尘在下面看着直摇头,不禁想起了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的美国经济——滞胀。

夜幕低垂,折腾了一天的两个人来到了什刹海的酒吧街,找了一家气氛最热烈的,坐下点了半打德国黑啤。

“易卿尘,你平时都是怎么写歌的?是不是像上学那会儿,语文老师平时让弄个素材库什么的?”

杨原野好奇写歌这事儿是不是也要靠八股文式的应试锻炼,他写不出来,是不是因为缺少积累。

“根本不存在有些人所谓的歌词库、旋律仓、灵感银行,”易卿尘手握一支啤酒说道,“至少我不是那一卦的,我写的歌都来自子虚乌有乡,那些机缘就在生活里,我白天并没有骗你。”

杨原野渐渐喝得有点儿多,脸颊泛起微微潮红,又冒出来打探易卿尘的兴致:“那你的第一首歌是怎么写出来的?”

“……我?我的故事有点神奇……”易卿尘眼睛弯起来,说起来颇有些不一样的情绪,“我曾经在路边捡到过一段旋律,天降灵感……总之,对你不具有参考价值……”

事情是这样的——那是高三盛夏的一个下午,易卿尘从中学生新概念作文大赛的考场出来,倚在最近的公交车站等车。正低头玩着手机,一阵口哨声钻进了他的耳朵,不知是谁,用口哨吹了一段非常巧妙的旋律,他从未听过。

那调子就像冰镇橘子汽水,让30度的气温变得凉爽可爱。易卿尘循声望去,只从斜后方窥见那人的侧颜,一个戴着鸭舌帽的少年用很放松的姿态倚着栏杆,低头边吹口哨,边摆弄手机。易卿尘在不远处听着,曲调朗朗上口,他也在心里默默跟着哼。

当晚,那段旋律盘旋在他脑中挥之不散,易卿尘掀开被子跳下床,熬夜在网上搜索那首歌,可试遍了各种方法,仍一无所获。他心下一动,便用那段旋律作为副歌,写成了一首完整的歌曲,整个过程一气呵成,音乐顺势而生,那么流畅自然,甚至让他进入了一种心流的状态。

他还记得当他写完最后一个音符时,天边刚好亮起一抹浅粉色,他推开木窗,伴着轻微的吱呀声,太阳缓缓升起,柔和的光芒透过树梢,胡同里,豆浆和油条的香气渐渐弥漫开来……就是那样一个早晨,易卿尘有了属于他的第一首歌。

因为借用了别人的旋律,所以他从未发表过这首歌,这一首隐秘的处女作,是他自己的小秘密。

在易卿尘看来,一个“唱作歌手”是不可以被“造就”的,不论环境、还是个人意志都不能造就。这资质是原装原配的,是种不寻常的资质。虽然真相很残酷,会让那些纯粹信奉奋斗的人感到沮丧。

好在许多人都具备一些唱歌或者创作的天分,这种天分可以得到加强和磨炼,“唱作歌手”是可以成长的。这个成长历程里,雄心、**、运气、还有天分,都需要共同作用。

杨原野显然是有这种资质的。尤其是在他自暴自弃地喝了许多啤酒加洋酒,处在发酒疯的状态下,这种特质外露得尤其明显。

什刹海酒吧里,舞台上女歌手演唱完毕,对着台下问道:“在座有没有哪位想要上来唱一首的?”

座下一位浓颜大帅哥站起身来,举着手,高喊一句:“这儿有一个!”

杨原野步伐踉跄地走上了台,一手抄起吉他,晕晕乎乎地调了调音,随即拨动琴弦,开始solo,一开口,声音略带沙哑。舞台灯光像一捧星河洒在他身上,映着他那略显凌乱的发丝和沉醉的神态。

易卿尘不禁放下酒杯,身体微微前倾,望着台上的人。那歌声夹杂着几分随意,带着一些放纵和漂泊的气息,却又不拘一格地迷人。

杨原野棱角分明的脸庞被酒精萃得泛红,高耸的鼻梁在灯光下投出雕塑般的阴影。他的眼神朦胧,唱着对抗全世界的疯话,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不存在,视线扫过来,看向易卿尘的一刻,嘴角流出不羁的笑意……

手中的吉他有了生命,台下观众的目光不自觉地被吸引了过去。

第二天宿醉醒来,杨原野的眼睛水肿头又疼,脑子里闪过的第二个念头是:靠!老子的杜卡迪呢?

杨原野从床上弹起来,刷牙洗脸,正忙活着,手机收到了一条消息:【易卿尘:现在来“弄潮”录歌。】

什么意思?【yyy: 录什么歌?谁的歌?】

易卿尘发了一条视频过来,他一点开,居然是自己昨晚在酒吧的即兴创作,越听越有味道,甚至有几句特抓耳朵。他咧着嘴站在镜子前,手指在屏幕上飞舞:【yyy: 我昨晚没吐你身上吧?】

这是他醒来脑子里的第一个念头,要是真吐了,他在易卿尘面前的光辉形象岂不是毁于一旦?

好在易卿尘非常贴心地回道:【易卿尘:没有,你都吐人家舞台上了。】

艹!

俩人花了一天的时间就把这首歌做了出来。不需要复杂的编曲,尽量保留了昨晚的原汁原味。这是首特别“不规矩”的歌,甚至区分不出主歌和副歌。两个人把做好的demo反复听了五六遍,很是满意,取名叫《初》。

易卿尘说,这风格特像窦唯的《高级动物》,夸杨原野有才华,吉他也灵,是个天才。杨原野面上继续扮酷,心里却美得狠,他一直记得那天是他过去二十年来最开心的一天。他有了自己的第一首原创歌曲,以后他也可以故作神秘地对人说:“我的第一首歌嘛,故事有点儿神奇,我要感谢我的制作人……”

第二天,杨原野牵着新做了造型的约克夏梗犬,意气风发地准备看林明昊亲狗。没成想,三家娱乐公司,竟然有两家都选了《夏日冰激凌》,说愿意购买这首歌的版权,并看好它的市场表现。只有一家公司非常喜欢杨原野的《初》,“虽然小众,但却有记忆点”。

杨原野就这样输给了林明昊。

众目睽睽之下,杨原野把初吻献给了一只黑色塌鼻子的法国斗牛犬,并多了一个姓林的“爹”。

看杨原野一副倒霉丧气的模样,易卿尘跟着难受,心下有了主意。没有提前取得了周泗淼的同意,易卿尘私自将《初》通过“弄潮”音乐工作室的官方微博发布了出去。意料之中,也是意料之外地,这首歌一下子就被推上了热榜。喜欢的和不喜欢的两极分化,一时成为音乐圈讨论的焦点。为此,周泗淼差点把易卿尘开除。

肥田耕开万人争,很快就有许多经纪公司来接触杨原野:大麦娱乐、海藻唱片、盛世娱乐……个个都希望签他,包装他,让他提前出道,与其自己写歌、不如唱现成的歌,抓紧时间上综艺,演偶像剧。

杨原野被突如其来的关注搞得有些飘飘然。那天他给易卿尘打电话,问自己该怎么做。电话那头,易卿尘只是淡淡地说:“我建议你多练练气息,跑步就很有用。”

那几年京北的空气污染很严重,天空总是灰蒙蒙的,夜晚自然也看不见星星。丞相胡同的老房子年头久,面积都不大,住着住着就嫌小。后来家家都开始自建二层楼,秦寒松家算是最后一个这么干的,那还是看易卿尘长大了,需要自己独立的空间,不得已才在老屋上搭了个“小二楼”。秦寒松笑称这是他这辈子唯一一次“违法乱纪”。

易卿尘关了灯,淡淡的月光透过二楼的小窗户隐隐地洒在他的被子上。刚要入睡,迷糊间竟听见小石子击打窗户的声音。

以为是哪家小孩在没完没了地恶作剧,易卿尘起身打开窗户往下看。一个熟悉的身影正伫立在窗下,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电影一样长,画面中的一切好像都带着漂亮的光圈,很不真实。杨原野正仰着头向上望,在看见易卿尘的那一刻,弯起了嘴角。

杨原野掏出手机,按键的手指动作像在弹琴。

手机震动,易卿尘收到一条微信。

【yyy:我想好了,我要和你继续学写歌。】

易卿尘心头涌上一股暖流,他忍住笑意,不想暴露自己的情绪。

【易卿尘:大半夜不睡,过来做什么?】

【yyy: 来交作业】

易卿尘眨眨眼睛看向他,用手在面前的空气中画了一个问号。

杨原野没再回,而是把手机揣回兜里,冲易卿尘抬了抬下巴。紧接着,只见他九十度转身,微微半蹲,双手放在身侧,做了个起跑的动作,向着巷子另一头奔跑而去,跑到易卿尘看不见的胡同深处,折返回来的一瞬间,与月亮撞了个正着。

哦,易卿尘才反应过来,原来是因为他跟杨原野说跑步可以练气息……

杨原野在他的窗下折返跑,一圈又一圈,发丝在晚风里飞扬。

易卿尘的一半身子探出窗外,双手托着脑袋看着。他忽然觉得京北的夜晚其实很明亮,星斗满天,月光堂堂,并没有什么污染。

大概跑了十来圈,杨原野终于停了下来,胸膛起起伏伏,运动后皮肤泛红,站回到易卿尘的窗下,喘着粗气,扬起脸看他。

两人对视了几秒,杨原野扬起手臂冲他挥了挥手,易卿尘也笑着冲他摆摆手再见。

杨原野转身朝巷口的方向走去,背影像墨色的深海,没走几步,脚步又停住了,他转过头来,凝视着二楼那个浅蓝色斑驳木框的回字窗户。撞上易卿尘也望着他的眼波,杨原野脸上原本不羁的神情一点一点、意味深长地淡去了,他微微怔住,桀骜的眼睛里多了些复杂的内容,望着上面的人,像看一件珍稀古董。

良久,他的脸上现出了一个笑,一个本不属于杨原野的笑。不是那种放肆的笑,而是安定盎然的笑,刚刚好,犹如七月的枫糖。

那一刻易卿尘产生了错觉,仿佛世间万物都是黑白的,只有杨原野是彩色的。

易卿尘的手机轻轻震动:【yyy:小尘,晚安】

那是杨原野第一次叫他“小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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