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绪如疾风骤雨，亦是细雨绵绵。对于谢生来讲，情绪是不能展露出来的黑暗，是暴雨后的淤泥。但是眼泪是不可控的，他挣扎着要从眼眶里逃出去，于是痛苦与哀嚎便随着眼泪一起逃离出去。

一滴眼泪顺着脸颊滑落。

莫烛轻轻的拍着他的后背，温热的面庞贴在了谢生的眼角，蹭了蹭，将眼泪挤碎。

说来好笑，不久前还是莫烛被谢生抱着，熟起来后，两边的角色竟是互换了。谢生自嘲的想着，嗤笑一声，推了推莫烛。

感受到怀中人情绪似乎平静下来了，莫烛松开了怀抱，“现在怎么样？”

谢生吸了吸鼻子，道，“好很多了，谢谢你。”听起来已经很努力的使用冷静的音调了，不过鼻音还是占据了声音的大部分，有些含糊不清。

莫烛看着他，情不自禁的笑了出来。谢生皱皱鼻头，瞪了他一眼。少年人立刻将双手举过头顶，表示投降，这才得到了谢生一个赦免的眼神。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谢生站起来，往卧室走去，“对于我们要怎么出去，你怎么看？”

“你也没回答我的。”莫烛慢条斯理道。青年人瞥了他一眼，饱含威胁，全然没有回答他的意思。

莫烛歪了歪头，回望过去：“你至少告诉我愿不愿意接受我吧？”

“什么接不接受？”谢生问。

“难道我们是可以亲嘴的好朋友吗？”

“……”谢生笑了一下，“你确定要在这里说吗？我们可还没有找到出去的办法。”

“这里安全。”莫烛显得很是执着。

……那哪里安全了。谢生在心里道。 “那我们就当可以亲嘴的好朋友吧。”青年人眯着眼笑道。

他的情绪调整的很快，现在就已经和平常一样满嘴跑火车了。莫烛可不这么想，他皱了皱眉，“你要对我负责。”

莫烛终究是个刚成年不久的少年，禁不起这样开玩笑，他眼睛水润，看起来马上就要哭了。

“什么叫我得对你负责，明明是你先亲我的吧，小莫。”青年人微微低头，从眼镜上面看向莫烛。

“你要负责。”莫烛好像真的要哭了。

“……好，好。出去了就听你的，怎么样。”谢生没招了，举手投降，松口道。说罢，他将束着头发的发绳摘下来，咬在嘴里，娴熟的给自己扎了个低马尾。

“好。”莫烛几乎是一秒将表情调整好，又恢复了一贯的冷静色调，全然不见刚才的惨样。

“怎么这么快就没眼泪了，合着你刚刚是装的啊。”青年人看了他一眼，颇为不满道。

“本来就没眼泪。”莫烛平静道。

“……对于我提到的‘开关’的事情，”谢生拒绝和小孩吵下去。他边走边说：“你怎么看？”

“我不知道。”

“那你还记得周父说了什么吗？”青年人突然转移话题，对着莫烛问，自己则钻进了刚刚藏身的衣柜里，不知在翻找着什么。

莫烛愣了一下，“什么？”

“关于钥匙的。”

“……是他提到的我爸妈在老房子里留了备用钥匙的事情吗？”莫烛反应过来了。

“对。他说老房子里没有，但是我们用的就是老房子里留下的钥匙。”谢生像是找到了什么东西，边退出来边道。

“钥匙有什么不一样的，让他们明明在给过一把的情况下，还要特意提一嘴老房子里的呢？”青年人站定在柜子门口，莫烛看到了，他手上的是两张泛黄的纸张。

“或者说——老房子里的钥匙有什么特殊的呢？”谢生将两张纸来回翻看了一眼，伸手递给了莫烛。

“……”莫烛接过，“你的意思是说，这跟我们得到的钥匙有关系？”

“对。”谢生将衣柜门拉上，靠在上面答道，“周父没有进到我们这个空间里，也许就是因为和我们用的钥匙不一样。”

他顿了顿，道，“你先把那两张纸看了。”

“嗯。”莫烛将那两张纸展开，“这是……”

纸面大约是被人用力揉搓过，上面字迹略显模糊，歪七扭八的。少年皱了皱眉，将纸面用力铺平，才终于依稀辨认。

“我们的儿子终于回来了……”他仔细盯着纸面，一字一句的念道。

“这是一篇日记。”谢生在一边，慢悠悠的接上。

莫烛大概的看了一下，回头望向谢生，“回来了……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谢生笑了笑，“我刚刚算了一下，这篇日记的年代久远，最少也得是十几年前的了。”

十几年前……会是谁回来了呢？

莫烛显然听懂了谢生的话。他震惊的看向谢生，“他们说回来的，不会是指我弟弟——”

谢生点了点头，“你接着看下去。”

少年听话的往下看去。

“伟大的蒋君……”

我们的儿子终于回来了……蒋君，伟大的蒋君！那神棍说的居然是真的……也不白费我们对莫烛这么好。要不是那几天真有人来这卖孩子，我们也不会买下这俩姐弟。真好啊……就是每月都要去祭祀蒋君，丈夫会不会不答应……

不管了，儿子，我亲爱的儿子。蒋君，伟大的蒋君，我愿意献出我的生命，换我儿子长命白岁！

xx年xx月xx日。

“……”空气一时间陷入了沉默。半晌，莫烛才道：“所以他们是为了所谓的儿子才养我的吗？”

谢生点了点头。

“我是被拐卖来的？”

谢生顿了顿，又点了点头。

“那回来了又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说我弟弟回来了？”莫烛看起来并不在乎自己是不是拐卖来的，比起这个，他对于日记中“回来了”三个字兴趣浓厚。

“我记得念安怀疑你弟弟的身体里有第二个灵魂。”谢生盯着他，提醒道。

莫烛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眉头紧皱：“也就是说，这个孩子，其实是他们之前夭折的孩子？”

“我猜是的。”

这么说来，念安的猜测是对的。但是问题是，这个孩子为什么要伤害自己的父母，以至于拼上自己的第二条命呢？

少年有些纳闷，但没多想，毕竟现在想这些也不会想出什么所以然来。他将这张纸叠起来，还给了谢生。而后展开了第二张纸。

第二张纸就显得正常很多，没有被人刻意揉捏过。不过上面并没有写什么，只是零零散散的画了一些骨头，以红色的线头连接了最中间的钥匙。骨头上面似乎还裹挟着碎肉，看起来就像是——在给钥匙输送着什么东西一样。

整个画面看起来颇为幼稚，作画的人年龄应当不超过五岁，正处于刚接触世界的年纪。

……好熟悉的画面。

莫烛看向卧室中间的神像。

“这张纸上面画的，我认为和我们如何出去有这极大的关系。”谢生慢悠悠道，“骨头向钥匙输送东西，会不会是在暗喻我们应当向蒋君献上点诚意？”

“比如说？”少年看向谢生。

“献上祭品。”青年人对着莫烛狡黠的眨了眨眼睛。几乎是在一瞬间，莫烛就意识到他想要干什么了。他踉跄了一下，大喊道：“不行！”

可惜晚了一步。谢生已经对着神像跪下来，以念安教的“三拜九叩”之礼，温声道——

“弟子谢生，恳请蒋君打开大门，放弟子出去，若成功出去，弟子便以面前的人肉献祭，定不会亏待蒋君！”

话音刚落，空气中就传来了一声沙哑的声音。听不出是什么意思，只是一个音调，仿若来自三界之外，令谢生莫烛内脏震颤，长久回响。

蒋君应允了谢生的恳求。

莫烛大脑空白一片，意识到此时阻拦已经来不及了。但仅仅一秒后，他便察觉出了什么。

谢生说的祭品是他面前的人肉。

可他面前有什么？三具不知名的尸体。

这人压根没准备献出自己的什么。他是想假借他人的血肉，换取自己和莫烛逃出去的机会。

谢生跪谢蒋君，缓缓站起来。他对着莫烛眨了眨眼，道，“现在去试试能不能上楼。”

“这样会不会对那三具尸体的主人不公平？”莫烛没动，站定在原地，问道。

谢生慢慢靠近他，在他耳边轻声道：“人死了，那就是死了。先不提会不会真的有轮回转世，放在这的，肯定是已经被献祭了的。”

“我们只不过是想依靠这个，欺骗这神，我们没做错什么。”

莫烛愣愣的盯着他，半晌，终于点了点头。

见莫烛跑出去了，谢生终于松了口气。他没骗莫烛，但是是否真的骗到了蒋君，能不能出去，他心里没底。。

但当下，这是最好的办法了。他没有其他可以献祭的东西，除非是他自己和莫烛。可惜，他还不想死。

莫烛，他也不舍得。

谢生慢悠悠的走到客厅。不知为何，他总感觉双腿发软，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源源不断的抽出去了一般，越走到门口越累。

他感觉有些奇怪，于是便回头看了一眼。只这一眼，他的双脚便如粘在了地上一般，再也动弹不得。

他的脚下渗出来一条细线，血红色的，正一点一点爬向神像。谢生两眼一黑，深呼吸几口，控制着自己没倒下去。

没骗过蒋君。

“谢生——能上去了——”莫烛风风火火的从楼上下来。他身后跟着念安和顾任，二者皆是一身猫毛和泡沫，看起来猫才洗到一半就被叫下来了。

看到他们的那一瞬间，谢生身体似乎被抽干了一样，脚下发软，呼吸不上来。他撑着最后一丝力气回头望，却看到血线早已碰到了神像。

那么现在，就是兑现承诺的时候了。

地面似乎在逐渐靠近他的脸，他动弹不得，只能任由自己摔倒在地上。迷迷糊糊间，莫烛似乎直接飞了过来，稳稳接住了他。

“谢生，谢生！你怎么了！”

死亡离得如此近，谢生的呼吸道仿若被粘上了，一丝丝空气都进不来。他身处在莫烛的怀中，而身体却更像在深海中挣扎沉浮。一口气都喘不上来。

“我……的……”沙哑的声音在耳畔叫嚣，像是摧枯拉朽的老年人，又像是刚出生的新生儿。一句话又像千言万语，混杂着耳鸣，几乎要将谢生的耳膜撕碎。

蒋君，来收取他的祭品了。

还是那句话，欢迎提出意见因为用户对这一章不甚自信[求求你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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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祭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