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世界啊。
直到现在,他才有了做梦的实感。
不久前目睹的荒诞画面在脑海中回放,他左右摇头,企图把母子间用脐带表演脖子拔河的记忆忘掉,缓慢的倒在了二手沙发上。
阿尔文·怀特海随手将脱下的外套挂在玄关旁的木质衣架上,他对岑止云抢先一步霸占了他的座位甚至过分地横躺上去的举动毫无怨言。
不仅如此,他还亲自去厨房倒了杯茶,放在岑止云面前的桌面上。
“抱歉,由于时间关系,我是用微波炉直接加热的。”
“不过热水已经在烧了,如果你对茶水比较讲究,可以等一会重新泡。”
男人礼貌地嘱咐完后,拉过餐桌旁的高椅坐到旁边,贴心的等待岑止云恢复。
黑发青年深吸一口气,翻身将身体正面转向朝向男人的方向。
岑止云观察着阿尔文·怀特海的举动,他看起来没受到任何影响,像是已经见惯了那些荒诞景象。
他不明白对方莫名的纵容究竟是从何而来,但这并不妨碍他套出小镇的消息。
“那种异变……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出现的?”
“是浓雾出现后还是原本如此?”
小说家不解地侧过头。“什么异变?”
他看上去是真的完全不知道岑止云口中的异变是指的什么。
“就是脐带,它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那不是每个人从出生开始就有了吗?”阿尔文·怀特海挑眉道,他似乎仍然不能理解岑止云的意思,只是看出了对方不太满意,便耐心的补充道:
“只是有的人的脐带被剪断了,有的人没有,渐渐被缠住了脖子。”
【我瞧见他母亲的脐带几乎要勒进他脖子上的肉里,他却不管不顾地朝外面冲,嘴里咬着那畸形的肉块,想将这根束缚他的锁链咬断。那根肉粉色的脐带的另一头绞死在他母亲的脖子上,她死死地抓着脐带、后仰着脖子往回拉。
一个自由的灵魂想冲上高空。
“砰——”一发子弹贯穿了他的头颅,也带走了所有有关自由的妄想。他在角弈中落败了。那具叛逆的躯壳无声地倒下,他终是再没踏出过房子。
——《我古怪的邻居们》】
岑止云没再说话。
他感到了憋屈。
这种憋屈感与他读书时遇见作家说谜语、卡**、水剧情时心中的那股憋屈是一样的。
尽管并没有套出什么有用的信息,岑止云仍然不打算放弃,而是换了一个问题。
“既然我现在已经是无墙之镇的新住户了,有什么规则是我需要遵守的吗?”岑止云眨眨眼睛问道。
他想弄清楚小镇的规则,好尽可能在规则范围内探索小镇。
值得庆幸的是,在规则上阿尔文·怀特海并没有玩谜语人那套,而是十分坦诚地告知了他小镇的四条守则。
“1.不要试图逃离小镇。”
“2.镇民间不得互相伤害。”
“3.不能崇拜除剥皮者外的其他神灵。”
“4.不要注视天上的太阳。”
前两条守则还好了解,第三条守则是为了保证镇子信仰的纯净度设立的,制定守则的人很可能是信仰剥皮者的狂信徒。
剥皮者,听名字应该是个邪神,如果从字面意思理解,祂的能力可能与皮囊有关。
说起来,我是不是曾经接触过一位邪神来着?
岑止云的神色有些恍惚。
印象中他在闯入仪式时曾经察看过邻居夫妇召唤邪神时的资料,从中看到了有关邪神的描述,还见过祂的雕像。
可现在他的脑海中却空无一物,一点细节都回忆不起来。
算了,现在都不在现实世界里了,还是把注意力集中在现在吧。岑止云干脆记下这个疑点,以后再去慢慢思考。
于是,他重新回到守则的最后一条上,第四条也是守则中最难以解释的一条。为什么不能注视太阳,是在隐藏什么还是因为行为本身具有危险性因此禁止?
“都不是。”阿尔文·怀特海的声音在一旁响起。
岑止云这才反应过来他刚才想得太入迷,问出了声。
“事实上直视天上的太阳这个行为本身并没有危险性,嗯,也许单纯这样说你难以理解。”
阿尔文·怀特海短暂的思索过后从椅子上站起身,俯身前倾做出邀请前往的姿态。“可以请你与我移步到阳台吗?”
岑止云爽快的同意了。
两人一同穿过客厅,阿尔文·怀特海拉开遮挡的蓝色窗帘,这时岑止云才发现窗帘后遮住的是公寓附带的阳台。
他在外面观察公寓外观时也曾看到过,很小,大概只有一个淋浴间的大小,刚好够两个人并肩站立。
阿尔文·怀特海率先走进了阳台,在夸张地抬头环视一遍天空证明没有危险后才转过身朝他微笑,招手示意他进来。
等到岑止云进来后,他才笑着说:“我想你现在应该能明白为什么了。”
岑止云有些茫然,他抬头望着天边的红日,刚想追问明白什么,就听见阿尔文·怀特海不急不慢的接着说道:
“发现了吗,这里根本没有太阳。”
没有太阳?岑止云反射性抬起头朝刚刚注视的方向望去,那轮红日仍然呆在那里,洒下红色的光辉。
岑止云收敛住心中的疑惑,面无表情地问:“为什么没有太阳?”
“我不知道。”阿尔文·怀特海愧疚地摊开手。“依稀记得在我从前的记忆里,是有太阳的存在的,可从某个时候起,小镇太阳消失了。”
“或者说太阳并没有消失,因为小镇仍有白天与黑夜的区别,只是我们看不见祂了。”
“既然看不见,那第四条守则制定的意义是什么?”岑止云追问道。
去禁止人们去注视一个根本看不到的事物,难道不是很荒唐么?
小说家伸手摩挲着下巴。“这还得从小镇上莫名出现的那群疯子说起,总之,我们曾调查过造成他们发疯的原因。”
“后来发现在他们的哩喃中反复提到太阳,而且好几个疯前都被目击者证实有长期直视天空的行为。”
“为了防止这种危害小镇稳定性的行为再次出现,我们制定了第四守则。”
“疯子,你是指506那种么?”岑止云心有余悸地问。
男人诧异地目光看向青年,用温和又带一点谴责的口吻道:“当然不是,你怎么能这么去形容一对可怜的母子呢?”
你认真的?岑止云半张开嘴想反驳什么,最终还是沉默下来,不置一词。
气氛安静下来,岑止云靠在阳台围栏边上,从上俯视这座小镇,沉默中他提出了一个问题。
“这儿为什么叫无墙之镇?”
阿尔文·怀特海满意的欣赏风景,漫不经心地答道:“我想是因为,人与人之间再也没有那道隔阂了吧。”
“就像现在,你觉得我是疯子,我仍欣然接受一样。”
突然的话语让岑止云受到了惊吓,他像只炸毛的小猫一样绷紧了背,片刻后才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抱歉,我好像不太懂你在说什么。”
小说家瞧着少年躲闪的神色,不在意地从喉咙漏出几声闷笑。他安抚道:“没关系,我不在意。”
“如果你是担心我生气,那么我坦诚的告诉你,疯子这词对我来说甚至都称不上咒骂。”
“我没有……”岑止云解释道,但在看到对方纵容的表情后又漏了气,干脆放弃伪装,面无表情地质问:“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阿尔文·怀特海没有回答,而是俯下身子,上半身前倾,让脸与岑止云平行。直到可以清楚地看清那双棕瞳中的一切,才缓缓贴近。
“因为第一次见面时,我在你眼眸的倒影,看到了红色的太阳。”
“你,能看到红日,对吧?”
【他们说,红日,腐烂的红日,永远燃烧的红日。
他们赞颂祂,尊崇祂,亲吻祂,拥抱祂。
那些死去的灵魂,从地上升起,奔向祂。
漫游在马路上,漂荡在半空中,焚烧在垃圾场。
他们冲向红日,在那里死去,在那里永生。
——《无题》】
阿尔文说:看到太阳的最后都成了疯子。
可我不相信,我无比确信自己是个正常人。为什么疯了的不是看不见太阳的他们呢?
“这是个好问题,也许只是因为看不见太阳的我们占了大多数?”阿尔文·怀特海开玩笑似的说着,率先离开了阳台。
时候不早了,他需要去做晚饭。
岑止云转过身目送阿尔文进屋,他在阳台继续呆了五分钟,吹足冷风后才回到屋内。
在经过窗帘的位置时,他停下来,低头观察垂下的帘布。
他注意到这是双层的设计。内层是忧郁的天蓝色,而外层是加厚遮光的黑色布料。很明显,房间的主人是想用它来遮掩什么。
厨房那传来水龙头冲水的声音。
岑止云回到了屋内,开始仔细观察房间内部的摆设。
客厅内的家具比较少,尽管都不成套,也比较老旧,但可以看出主人在挑选家具上是费了不少心思的。总体的色调统一、风格一致,大多数家具上还有出彩的小细节。
按理说,房间的主人应该会很珍惜这些亲手挑选的家具才对。
可是岑止云在观察时却从中发现许多污渍或是损坏的地方,似乎这个屋主在不久前曾陷入过一段颓废的时光。
在转了几圈依然没有发现其他线索后,岑止云自然将目标转向书房。
“阿尔文先生,我可以去书房看会书么?”他靠在厨房门口礼貌地询问道。
“请便,晚饭还需要一个小时。”阿尔文·怀特海边切菜切回道。
得到回复后的岑止云径直推开了书房的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精致的书桌,一支钢笔斜插在笔筒中,想必经常被主人使用,笔帽都忘记合上了。
书桌上还放着一堆乱七八糟的活页纸,每张都写满了字,应该是阿尔文撰写的小说初稿。
意识到这点后,岑止云突然对桌上的稿件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冲动,就像某天喜欢阅读的人知道身边有人写书后迫切希望阅读的心情。
他想看阿尔文·怀特海写的小说。
但在未经主人允许的情况下,私自翻看他的手稿是极其冒昧的行为。
岑止云遗憾的打消了念头,努力将视线从手稿上挪开,转而查看旁边的书架。
实木书架一共有五层,第一层摆放的是一些纪念品和照片,第二层和第三层放的都是书籍,里面有许多著名的小说,第四层摆放了剩余一部分书和手稿。
至于最后的第五层,岑止云蹲下去凑近了,才发现里面是塞满了的信件。
咦?他注意到里面的许多信件都是匿名的,乱糟糟叠在一起,有一小叠信件被用丝带单独捆起来放到了一旁,信件角落注明的是:巴特莱·马洛编辑。
不能偷看别人的信件……岑止云努力移开视线,站起身来。
二三层的书籍大多是魔幻现实主义题材的小说,也许是书的主人偏爱这一题材。
他收回视线,目光转向第一层时突然停止了,因为他这时才发现其中有些照片的背景是现实中存在的旅游景点。
这些发现无一不证明小镇原本是存在于现实中的,只是在某一时刻误入了梦境狭间。
岑止云探查完毕后,目光重新投向了最后一层的信件。
可恶,真的好想偷看啊!
也许是感受到了青年的怨念,叠得高高的信堆摇晃几下后倒塌了,羽片般的信件大量倾泻而下,有好几个都飘出了书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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