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盼一睡了个昏天黑地，睁眼的时候，记忆回溯到大学考试周，直到范小胜的敲门声把他砸醒。
“你可算开门了，不然我就要报警了，喏，给你的。”范小胜拎给他一只克莱因蓝的口袋。
许盼一显然还没有完全清醒。
“倪哥他没有针对你的意思，他就是把演戏和生活分得很清，你可以理解为，他不喜欢工作中的同事私下和他走得太近，也不希望自己影响别人，给别人带来不合实际的期望，他只是喜欢演戏，只喜欢人们看一部戏，就把他这个人忘记，只记得他演的角色。”
许盼一点头，道谢，接过瑞士卷，把门关上。
老实说，范小胜讲话鼻音重，字和字都黏糊到了一块，大清早的，他一句都没听清楚，还以为是酒店送早餐的。
这是，理解的意思？
而门外的小助理显然会错了意，立刻给倪约回消息：“哥，东西带到了，我看许老师并没有生气呢！以前可不见你这样啊，你是不是怕得罪编剧老师，把你这个角色给剧情杀了？”
倪约的低音从电话里飘出来：“他不是这样的人。”
范小胜说：“那你还让我一大早就去ROLL’ING排队。”
倪约奇道：“不是也给你买了两份吗？”
范小胜又嘿嘿一阵傻笑：“说真的，哥，你啥时候让我去帮你买劳斯莱斯吧，也给我捎两辆。”
“……”
“你找打！”
——
许盼一到片场的的时候，费雯头顶乌云，啪地一声关上笔电：“告诉你一个噩耗，刚才导演跟我说，关邱的结局要再改一下。”
“怎么改？”
“直接领盒饭。”
许盼一不说话了，费雯还以为他是因为工作量增加而不高兴，想到先前他被人针对，赶紧把人拉住：“你可别在这时候犯糊涂啊，工作都快结束了，犯不着，到时候拿钱走人江湖不见。”
“我没打算做什么。”许盼一把瑞士卷分了她一份。
“什么啊，接着卷的意思吗？”费雯每天嚷着减肥，并不热衷于美食，但她好奇东西是从哪里来的，毕竟酒店和片场附近十公里都没这家店，而许盼一宅得不能再宅，天天在房间里种蘑菇。
不过她不敢问。
“小许，你这表情好吓人，真没事吗？”
许盼一面无表情掰开瑞士卷，慢慢咀嚼，前两天导演还夸他这五集完成度高，没理由睡一觉就改主意，何况在剧组待了那么久，他还不知道王导在这里根本没什么话语权吗！
想也知道是谁在兴风作浪。
“你等我一下。”许盼一抽纸擦手，把眼镜一摘，往外走。
“你去哪儿啊，怎么眼镜都摘了？”
费雯喊不住他，许盼一一出门，就瞥见远处一个鬼鬼祟祟的脑袋正往回缩，他想了一会才想起来，是庄仲的生活助理，在片场给少爷忙前忙后跟大太监总管一样惹眼。
许盼一回过味来，敢情这是等着自己自投罗网呢，他就偏不去，调了个头又坐了回去。
费雯一脸莫名其妙地看他打开了电脑。
小助理还以为许盼一撵了过来，一头扎进化妆间，庄仲本来在无所事事玩手机，看见他闯进来，立刻换了好几个姿势。
然而过了老半天，门口只有送水的师傅甩了两箱矿泉水进来。
“怪事，我看着许老师朝咱这边来的！”
“叫什么老师！”庄仲不满。
“哦哦，哥，你要见谁谁还能不来见你，要不你别等了，我帮你去叫许编剧。”
“那能一样吗！”庄仲火冒三丈：“谁说我在等他？”他上下打量着生活助理：“你怎么还在这儿，碍着我眼睛了，你自己找点事做，不行就去外面跑两……”
咔哒，门关了。
庄仲脸色臭得跟便秘一样，这一阵就没有让他顺心的事，家里圈内就不说了，单说这个许盼一，都几天了，怎么还没来求自己，他还真打算就写这五集？
本想趁他来讨说法的时候激怒他，再拍下来，放到网上让他感受一下当代网友的精神状态，好一雪前耻，没想到人不上钩。
不上钩也就算了，ROLL’ING的瑞士卷都吃上了，小日子过得美滋滋，还天天和人嘻嘻哈哈对戏。“
嘻嘻哈哈！
是演员吗就敢跟人搭戏！
想到那天听见导演夸他剧本写得好，转头就见他屁颠屁颠去找倪约，还倪老师你觉得我写得怎么样……
真让人不高兴！
反正他不高兴，他许盼一也别想高兴，他不是在乎关邱这个角色吗，那就给这个角色致命一击！
许盼一正在删稿子，并不知道庄仲此刻内心正在阴暗爬行，删到一半他又舍不得，点了撤销，重新开了个文档。
不久，又有人找了过来。
是孙妙草带来的那位编剧，平时从不跟他们一块工作，有事陪笑脸，没事鼻孔朝天，当下介于两者之间，过来知会他们一声，女主的戏份有变化，让他们把修改过的剧本拿出来对接。
庄仲出道以来，从不干预剧本，还是头一次见他给导演施压，孙妙草并不知道他们之间的恩怨纠葛，但在圈里混得久，能占便宜，可不得分一杯羹，这不，狗腿子立马端着碗就来了，说是反正关邱都要死，不如死前物尽其用。
……比如，在死前，把公司股份送给女主。
许盼一忍不住了：“他俩什么关系啊，遗产都不放过？”
对方答得理直气壮：“追求者与被追求者的关系啊，关邱不是爱女主吗，不送点股权，算哪门子的爱！”
费雯翻了个白眼：“说好的独立自强大女主呢？”
“还不够自强啊，她马上要一个人苦苦撑起公司了。”那男编剧一脸“这有什么问题吗，你们就这点水平”的表情。
“那公司股东都是鬼啊，合着全公司上下就她一个人在工作，她是少拿工资了还是亲自跑业务了，要支撑也是一线业务员支撑好吧。”
什么狗屁不通的玩意，费雯被他的态度和逻辑气得吐血。
但对方毫无眼力劲，自顾自往下说：
“女二的戏份也要改，从关邱和女主一起谈业务开始，她就要出来从中作梗，等关邱一死，她立刻把一切矛盾和问题归咎于女主。”
“等等，这儿不是写着，关邱死于绝症，绝症也是女主的错？”费雯忍无可忍：“人家女二有背景，有事业又有钱，已经被迫改成了纠缠前订婚对象的恋爱脑偏执追求者了，现在订婚对象死了，还不放过，那关邱是什么绝世大美人吗，你自己看看他现在的人设配吗？”
“你提醒了我，孙姐说和倪老师对戏有压……”他自知失言，立刻改口，向着许盼一道：“人设是有些矛盾，要不关邱死前的戏再改改，直接让他因为女二误会女主，伤透女主的心，对，就是这样，所以他心里愧疚，才把股权给女主。”
那男编剧把故事圆回去，还挺得意。
费雯终于能理解刚才许盼一古里古怪的状态了，这女二的戏是她从头跟到尾的，跟亲闺女一样，现在不仅被改的面目全非，还要肢解来吃人血馒头，换做是她，她要直接抡椅子了好伐！
下一秒，她就真的抡起了椅子。
“你干什么？”对方也唬了一跳。
许盼一去拉费雯。
“我的已经写完了，你们爱写不写，耽误拍摄进度，你们看着办，不说了，我一会还要去跟女二号那边打个招呼，你看人家，能多演几场戏，还感恩戴德呢，就你们事多！”费雯半天也没动作，一看就是个纸老虎，他又得意起来，故意问：“你这椅子是要往哪里扔啊？”
费雯甩开许盼一的手，抡了两下：“我健身，不可以啊？”
对方嗤笑一声，抱着本子走了。
费雯松手，一屁股坐下来，委屈地红了眼。
“我收回我最开始跟你说的话，文艺工作者就该爱惜羽毛，不与傻逼为伍！”
许盼一安慰她：“那我也借用刚才你说的话，别在这时候犯糊涂啊，工作都快结束了，犯不着，到时候拿钱走人江湖不见。”
费雯苦笑着和他对视了一眼，打开电脑，继续打工。
拍摄并不一定按剧本的顺序拍，费雯毕竟是老手，成文快，修改的女二戏份出来之后先交了稿，导演又把档期紧张的演员安排在前，许盼一那五集倒是还没人催，暂时有充足的时间梳理剧情。
关邱即便要死，也不能死得太生硬，而误会也分许多种，没长嘴的，硬凑的，以及阴差阳错的，他希望呈现出来的是最后一种，从某种意义上再挽救一下这个角色和女主之间的感情线，将遗憾最大化。
这些，都是费雯教他的。
但师父领进门，修行看个人。
接下来的几天，他又开始了片场旁若无人的观察和看书。
倪约刚刚帮女二号雷菁对完戏，女二被导演叫走开拍后，范小胜给他递水，他坐在角落的椅子上，目光不自觉扫过许盼一。
不知怎地，他忽然想起，那天他们在讲到分手戏的时候，许盼一抬头看他的眼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