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香楼里，乐音靡靡，觥筹交错，姜虞举起酒杯来一饮而尽，像个江湖浪子似的大呼一声：“痛快！”
旁边的萧御飞慌忙去把桌上的酒壶抱进自己怀里：“我的好表姐，我的姑奶奶，明日太傅大人家就要上门商议定亲的事了，你再喝，回了王府一身酒气，姑姑得打断我的腿！”
“定亲？”姜虞动作停了下来，一双眼睛迷茫地转了两圈，视线定格在萧御飞身上。
“是啊，不是你自己说就嫁给太傅大人家的祝公子吗？”萧御飞看着面前一身男装却实在看不出是个男人的郡主表姐，深深叹了口气。
自从五天前，表姐在院子里摔了一跤之后，醒来就性情大变，以前不过是背着王爷王妃爬树上房，在外人面前还装模作样是个淑女，如今却是装也不装了，因为偷偷扮成男装出门，这几天里不知被王爷训斥了多少次呢。
姜虞愣怔了有一会，然后突然把酒杯一扔：“定个锤子亲！”
这一下把萧御飞吓了一跳：“姑奶奶，你好歹是个姑娘，这从哪学来的市井浑话也敢乱说……”
姜虞却浑不在意，酒杯扔了，她干脆拿着酒壶喝，喝了没两口，鼻子一酸，就哭了出来。
萧御飞更傻眼了：“怎么让你喝你还哭呢……”
姜虞却像没听见他说话似的，自言自语起来：“我心里苦啊……”
哭着哭着，姜虞苦笑了一下。
京城的人都说忘忧郡主摔了一跤摔坏了脑袋性情大变，他们都不知，忘忧郡主那是回魂转世了。
前世这年冬天，她生了一场怪病，怎么治都不好，是听信了祝文岳的话，才偷偷从家里溜出去，想治病去，可谁知路上遇到一伙贼匪，她与点书流落山间，饥寒交迫之际，竟是祝文岳出现在她们面前。
本以为得救了，可临死才知道，那姓祝的根本不愿娶她，罔她以为祝文岳待她好是真心实意，还曾因为自己心里有了别人愧疚，可实则呢，从头到尾都是他的局，为的就是要她性命罢了。
姜虞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只知道再醒来，她就回到了新祐七年的春末夏初。
老天让她重活了一回，却偏偏让她回到了赌气答应和祝文岳定亲之后，这不是折腾人嘛！
“你说，还有没有什么不用和祝家定亲的法子？”姜虞拽了拽萧御飞。
萧御飞不解：“不是表姐你自己同意的吗？都过去这么久了，哪有这时候忽然反悔的啊？”
“就算是跟他成亲会要了性命，也不能反悔？”姜虞已经有些醉了，问起话来颠三倒四的。
萧御飞不懂她的意思，想了想，只想起一种可能来：“表姐，你不会还惦记着苏大哥吧？”
姜虞一怔，而后却冷哼了一声：“谁惦记他？恨他还来不及呢！要不是他那一封什么退婚书，我怎么会脑子一热答应祝文岳呢？”
“噗。”萧御飞没忍住，笑了出来，“表姐啊，我劝你歇了那个心思吧，苏大哥跟你，那也不过是两家的大人定下的，连个像样仪式都没有，苏家遭遇了那样的事，苏大哥怎么可能还念这种旧情呢？”
姜虞却不服：“那你说，他怎么又自己从扬州跑回京城了呢？”
“人家苏大哥那是要入太学，将来入朝为官的。”萧御飞觉得自己表姐真是喝多了，往日都不让别人提起“苏瞬钦”这三个字，今日说了这么多，倒好像还没说够呢。
酒喝多了，脑子有些转不过弯来，姜虞干脆也不转了，只不住摇头：“那也不能嫁给祝文岳，本来就没多少日子可活了，怎么能做那种羊入虎口的事呢？”
“好好的，说什么胡话？表姐，喝够了吧，我送你回王府吧？”萧御飞觉得自己表姐这几日怪怪的，好好的总说什么“活不了几日”这种不吉利的话，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因为那一跤，把脑子摔坏了。
姜虞却摆手：“不回去，还没想出法子呢。你说我都这么没规矩了，那太傅大人家，怎么就不自己退婚呢？”
姜虞一边嘟囔一边又把桌上的酒壶拿起来找酒喝，猛不丁地一抬头，竟是一眼看见外头进来个白衣士子。
凝香楼里到处都是寻欢作乐的，十有九个醉气熏天，大半走路都是东倒西歪，因而那白衣公子，便瞧着那样显眼，实在是好像一块美玉，被丢进了金银堆里一般。
也不知道是不是酒意扰人，姜虞见他走进来，就那么痴痴地站了起来，仿佛是想看得更清楚似的，往那边走过去。
萧御飞还当她终于喝够了，连忙扔下一锭银子就跟上去：“表姐你当心点！”
然后就看见他的好表姐，跌跌撞撞地一头“撞”进一位白衣公子的“怀”中。
“这个好看！我就要这个了！”姜虞扯着那人的衣裳，因离得近了，终于能将他的样貌看得清清楚楚。
果真是块上好的白玉！出尘不染，就算捧在手里都怕摔碎了。凝香楼什么时候有这么谪仙似的小倌了？
“姑娘自重。”那人已经推开了她，似乎根本没因她穿着男装就将她误认是个男人，也似乎根本没因一个女人敢跑来这种地方而惊讶。
姜虞却不依：“你要多少银子，我都有！干什么推我？”她其实每次来凝香楼也不过是吃吃喝喝，对那些多余的陪侍向来都躲得远远的，只是今天见着这个人，就跟着了魔似的，她总觉得那人身上，有种熟悉的感觉。
这时候，姜虞听见了萧御飞的惊呼声：“苏，苏大哥，你怎么来这了？”
苏？
姜虞被萧御飞拉回去，混沌的脑袋终于依靠那一瞬的清明，想起了面前这人究竟是谁。
“苏瞬钦？”姜虞怔怔站着。前世她心心念念，明知他回了京城，却直到死了都没见上一面，今生得见，印象里的小少年已成如今这般竹影松姿，怪不得，会觉得他那样熟悉。
苏瞬钦却压根没有理她，只向萧御飞道：“郡主只怕醉了，萧公子还是尽早送她回去吧。苏某今日有要事在身，就不多寒暄了。”
萧御飞愣愣地点头：“是该回去了，表姐今日酒喝得多些，苏大哥不要计较。”
“郡主尊贵，苏某不敢。”苏瞬钦俯身揖礼，欲与那二人告别。
姜虞看着，眼眶却微微红了。
十年前，苏家被抄，他幸免于难，离开京城远赴扬州之时，也是那样对着她行了一礼，那时年幼，她根本不懂什么是离别，还听信了母妃编的谎言，满心欢喜地等着她的瞬钦哥哥给她带礼物回来。
可他送来什么礼呢？送来了一封经年已过，世事变迁，当年之约已难作数的退婚书！
“我不回去！”姜虞甩开萧御飞，走过去拦在苏瞬钦面前，“我等你等这么久，好不容易让我等到了，我才不走！”
苏瞬钦微微皱眉：“郡主慎言。”
姜虞笑了出来：“你难道刚回京城，还不知道忘忧郡主已是个十足十的纨绔了吗？‘慎言’是你们书生的事，你见过哪个纨绔‘慎言’的？”
她的那些话，也不知是几分清醒几分酒意，只是人十分固执地站着，大有不给她个交代就不离开的架势。
萧御飞一个头两个大，新帝年纪尚轻，这几年才渐渐有了些实权，谁不知道苏瞬钦如今是御前都有名姓的人物？今日来凝香楼还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案子在查，可表姐身为郡主，总不能对她动什么强制措施吧？
萧御飞试图劝解，可还不等他开口，那边惊天霹雳似的，就冒出一句“酒后真言”来。
“让我走也行，你得答应，让我嫁给你，我就走！”
这一言，不只萧御飞，就连一向冷静的苏瞬钦都一时没反应过来。
面前的少女醉眼朦胧，甚至根本分不清她说的是醉话还是真话。便是民风开放，可礼法在上，又有哪个女子，敢口无遮拦，将这种话在众人面前说？
姜虞却还沉浸在自己得救的喜悦里，嫁给苏瞬钦，那不就不用嫁给祝文岳了？离那个姓祝的远远的，就算还要生那场怪病，就算还活不过下个年关，可最起码，活着的日子，可以尽情逍遥自在了啊！
她突然开心起来，甚至一下拉住了苏瞬钦的衣角：“答应我呀！”
“忘忧！”
突兀的一声断喝，让周围看热闹的人都心头猛地一跳。
姜虞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而后视线越过苏瞬钦，看到了她今生永远都不想见到的那个人。
祝文岳黑沉着一张脸走了进来，似乎默认了自己已是郡主的夫君一般，将姜虞从苏瞬钦旁边拉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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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偶遇白月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