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谢濂不过偶然提起一嘴东源山那古怪的书院,却没想到谢渊竟然要去做第一个学生。
他错愕道:“渊哥儿,东源山那间书院虽说是书院,可里边一个学生也没有,说不定是唬人的......”
谢渊却丝毫不在意道:“既然他敢挂了书院的匾额,入学又如此苛刻,没有些真本事,怎会做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若是骗子,开在城里不是更方便些,开在山上图什么呢?”
好像也有些道理,谢濂思忖片刻,又去看他的腿:“可你若是日日去爬那么高的山,怎么吃得消啊?”
谢渊却问道:“那书院,离香山寺远吗?”
谢濂也只在香山寺远远看过一回,没去过那书院:“看起来也不算远,是在香山寺的另一头,还要上去几丈台阶。”
谢渊笑道:“它可是规定要人从山脚下步行上去?”
谢濂回想了下道:“还真没有,只让连续两个月去报道,没说要人怎么上去。”
“既然如此,我坐马车到香山寺,再步行上去就是,只几丈高,我能走得动。想必是因为书院太远,怕有人一时兴起,又坚持不下来,才定下这样的规矩。若是有心读书的人,怎么会怕这小小的困难,那书院山长如此看重学生持之以恒的品德,想来他也必是光明磊落之人。”
这样听来,好像这书院还真不错,怎么谢渊小小年纪,就想得这样周全?
谢濂不由叹道:真不愧是集英的孩子,往日母亲这样爱他,还真不是没有缘由。
本来谢濂只是想劝谢渊去上个书塾,交些新朋友,顺便读点书,将来看铺子够用就行,他本也没想过对谢渊抱有多大的期待。
比起柳氏想让他日后担起四房的担子,谢濂更希望谢渊不要再被往事折磨,从此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孩子就好。
谢濂虽然还是有些担心那书院有古怪,但也不打算再劝他了。
反正日后他跟着去,多观察观察,要是不对劲,再劝他换一间就是。
谢濂来过一趟,谢渊竟决定要去上学了,最兴奋的却是杨桃。
她围着谢渊团团转,若是身后有条尾巴都要跟着摇起来了。
“少爷要去上学,我也要去!”
谢渊被她转得头晕,脑子却还是清醒的:“你去做什么,上学可不是去玩。”
“我去给少爷做书童!”杨桃理直气壮道。
“谁家书童是女孩子?”谢渊惊了。
“你不说我是女孩子,谁看得出来,而且书院也没规定不许女孩子进去啊!”杨桃叉腰。
是这样吗?
谢渊被她一噎,看她圆圆的脸,短短的头发,穿着身青色上衣下裤。
想起他以往看到的小丫鬟都是扎了丫髻,穿着裙子,杨桃还太小了,确实看不出来是女孩子。
谢渊虽然没去过书塾,可谢集远他们以前去上学,身边带的都是小厮,他也没见过带丫鬟去上学的。
谢渊下意识觉得不对,可转念一想又觉得杨桃说的有几分道理。
书塾有规定不许女孩子进去吗?好像没有,只是大家都是这样默认了而已。
“你为何非要跟我去,在家里跟妈妈呆着不好吗?你要是想出去玩,以后我多带你出去逛逛就是了。”谢渊奇怪地看她。
“我去保护少爷,要是有人欺负你,我就打他。”杨桃张口就来。
谢渊嘴角抽了抽:“那书院又没有其他学生,谁会欺负我。”
“那路上要是遇到坏小子呢,总要有人跟着你呀!”
“我是坐马车去的。”谢渊提醒她。
“那谁给少爷拎书包,你饿了谁给你送吃的。”
说到底,她就是打定了主意要赖着自己,谢渊无奈,也搞不懂杨桃到底为什么总是喜欢跟着他。
以前他不理她,她也总是巴巴贴过来,若是这回不依她,也不知她会想出什么鬼主意。
算了算了,要连续爬两个月的山,说不定到时候还没两天,她就起不来床,自己放弃了,何必惹她生气。
“我还不是去上学呢,日日去爬山,你若是吃不消,可不许哭。”谢渊看着她说道。
杨桃当然知道很累,可比起整日都呆在这一方小小的院子里,她当然是更愿意出去看看不同的风景。
而且若是出去转转,说不定能另外让她找到赚钱的机会呢?
本来谢渊这情况,她还以为自己只能靠打赏攒钱了,也不知道这种随机的攒钱方式她要干到几岁,要是干成老婆婆也赎不了身怎么办。
若是以后能跟着他去上学最好,她也好做点市场调查,再悄摸做点小生意攒点小钱什么的,若不行,她能出去玩几天也不亏啊。
“我才不会哭!”杨桃握拳坚定道。
*
秋雨停后,天气也越来越冷了,谢渊的腿在郑宝林的治疗下好了很多。
可走动久了,他还是需要撑着拐杖借力。
十月初,他提出要去东源山书院,谢濂和柳氏都劝他等开了春,暖和些再去也不迟。
谢渊却十分坚持:“年前把这事定下,年后正好开学,若是等开春,又白白浪费了许多时间。”
谢濂不解:“浪费就浪费了,跟你的身体比起来,这点时间算什么,若不是你执意要去那山上的书院,我本想让你去跟东林念一间私塾的,你的腿才好些,还是在城里我才放心些。”
“是啊是啊,如今天也冷了,要是你一来一回着凉了,可不是闹着玩儿的。”柳氏附和道。
谢渊愣了下,似乎没想到他们会这么说,他还以为谢濂见他上进,会很开心。
从前大人都说读书最重要,别的放一放就是,他也一直是这样认为的。
原来,他才是最重要的吗?
“您不必担心,我都知道的,坐马车去也累不到什么,如今我整日呆在家里,就当去散散心也好。”谢渊坚持道。
谢濂想着,反正自己每日多抽些时间陪他走一趟就是,好不容易谢渊生了想出去散心的心思,他便没有再劝。
于是第二天,杨桃和谢渊就在杨春娘的全副武装下,登上了前往城外东源山的马车。
杨桃里边穿着几层,外边还裹着一件如意纹褐蓝色夹袄,脖子上又围了一圈围脖,挤得她两只手都碰不到腋下。
夹袄是谢渊的旧衣服,杨春娘昨日给他挑衣服,谢渊见到有许多尺寸已经不合适自己如今体型的衣裳,便说全给杨桃穿。
杨春娘吓得连连摆手,那些衣服虽然颜色旧了些,可料子花样都不是丫鬟能穿出去的。
最后还是见有几件颜色都掉得有些泛白了,杨春娘恋恋不舍地看了许久,这才忐忑地拿给了杨桃。
杨桃旧衣服都穿习惯了,起初穿丫鬟婆子旧了小了改的,现在又穿谢渊的,她依然乐呵呵的。
管他是谁的,杨桃混搭了一通,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上了马车。
虽然天气冷了,温度应该也还没到二十度以下,但在这个世界生病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谢渊穿着月白竹纹直裰,里边还被杨春娘加了两层里衣,外罩着一件芦苇绿过云纹披风,怕他坐车冷,还另外给他准备了毯子。
穿得厚实的谢渊整个人看着不像往日单薄了,身姿端正如静立的青竹,而自己这一身毫无搭配可言,坐在旁边却跟个小要饭似的。
杨桃安慰自己,没事的,还是注意保暖小命要紧。
因为是头一日,谢濂特地带上了宝田和邱老头,想着若是那书院真有古怪,他们三个男人也不怕。
马车辘辘往城外去,谢渊坐在马车最里,杨桃挨着他坐,谢濂坐在下首窗边。
看杨桃胳膊都放不下来,便笑她:“你穿成这样,一会儿走不动怎么办。”
“老爷莫小瞧我,走不动我就爬上去!”总之休想让她错过出门的机会。
谢濂原本不想带杨桃去,可转念一想,这小丫头活泼开朗,谢渊在她身边,总是会多几分笑容,也就随她了。
“嚯,你还挺有志气,渊哥儿,咱们可不能被她比下去了。”谢濂打趣道。
谢渊看她挺直腰板,一脸不服输的模样,眼角也弯了起来。
出了城门后马车行了半盏茶的功夫,便能远远看到东源山半山腰上的香山寺了,目测直线距离也不算远。
马车上了山后路也变得颠簸起来,虽然这条路经常有人走动,可跟在城里平坦的石板路可不能比。
杨桃坐不惯马车,被颠得屁股疼,干脆站起来不坐了。
马车就这样摇摇晃晃地到了香山寺前,这条通顺的大道也止于寺院后门,杨桃下了车,粗略扫了一眼这个寺庙。
透过高高的院墙,能看到庄重的歇山屋顶,檐角飞翘,轻灵秀逸。
可能是天气冷了,来上香的人也少了。
杨桃在一旁站定,发现这里就只有他们几人,凝神静听,也没听到寺里有人声的动静。
“再往前走几步,转个弯就能看到上书院的台阶了。”
谢濂背手率先前行带路,他身后的几人常来香山寺,都对这寺院没有兴趣,杨桃只好收回目光也抬脚跟上。
东源书院。
庭院内,几排竹架正错落有致地摆放着一卷卷书籍,阳光洒下,给这片书海披上了一层金色纱衣。
正堂几扇长窗大开,室内整齐摆放着几张书案。
主位的书案靠窗,案上凌乱摆着笔墨纸砚,书案后立着一个木质书架,摆满了书籍。
一个身穿素色长袍,胡茬长且杂乱,处处透着不羁的中年男子正执笔坐在案前,看着桌上的一副稻田丰收图斟酌下色。
陈力靠着长窗坐在廊下,盯着大门前飞来的几只鸟雀长长地叹了口气。
“山长,这一年都快到头了,咱们这书院还没招到一个学生呢。”
陈柏石气定神闲,闻言眼皮子都没抬一下,悠然道:“急什么,这不是还没到头呢么。”
“有什么区别,反正按你这挑剔的脾气,是个人都能被你吓走,看看如今,咱们这儿除了来看热闹的百姓,平日里也就这几只鸟儿会来了。”陈力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力地吐出话语。
“不来就不来,清净点有什么不好。”
“可你若是一直招不到学生,建这书院花了两千多两银子的事要怎么跟大人交代啊......”陈力很担忧。
当初陈柏石途经太康,见这东源山上幽静舒适,大手一挥,便说自己要在这里建一座大书院。
陈力忙前忙后,拿着他夸下海口忽悠来的几千两银子,在这山上给他建好了书院。
结果半年过去了,却一个学生也没招来。
听到这里,陈柏石总算肯从自己的画上移开视线,他轻咳了两声嗓子道:“我只答应他肯收学生,那不建书院我去哪里上课,况且我又没有打包票说要给他教出多少学生,我要给他交代什么?如今我肯在这儿呆几年已经是给足他面子了,那学生我还不能挑了?没能拜在我门下是他们没运气,关我何事。”
饶是陈力跟了陈柏石二十年,可还会时不时地被他的厚脸皮惊到。
“老爷,其实你根本就不打算收学生吧,我说呢,整日在外边游荡的人,怎么会突然答应要办书院,还以为你开始上年纪心也软了,这几年家里催你娶妻,老太太为诓你回去还装上病了,我就说她怎么突然肯把你放出来,敢情大家都被你忽悠了。”
陈力实在是佩服陈柏石,念书多的人脑子就是不一样,骗人也要兜一大圈。
“什么忽悠不忽悠的,那是你自己乱猜,我可没说过。”陈柏石死不认账。
陈力摇摇头,有心想为那个钱打水漂的冤大头再说两句,就听到大门外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请问书院山长可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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