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走了,你怎么还在这儿,洞房现在可不经闹了。”江水开口总是要带些调侃的语气,才不至于在无人回应的时候过于尴尬。
裴回听到江水的声音,缓缓偏过头来,眼睛微微弯成了月牙状。他是专门在这里等江水的,看到她后,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嘴唇微翕,却忘记了要说什么。
江水看他小心翼翼又滑稽的样子,眉间也自然舒展开来。眉头抬起,颇带挑衅的样子,看裴回要干什么。
“我,那个,之前的事真的对不住。”裴回磕磕巴巴,说的没头没尾,“看你爱吃这个,我和江山去方府的时候,偷偷给你带了点。”
裴回完全转过身来,江水才看见他左手提着一小袋点心。一直谨慎地悬在身体半米外,生怕磕碎了。
江水知道自己当时情绪有些激动,这几日看裴回没什么异常,也就自然带过了。没想到这小子还挺心细,不知道以后便宜了哪家姑娘。
想着想着,脸上微微有些发烫。许是今晚气氛过于暧昧,红烛暖香,一生一世一双人,让未出阁的小姑娘动了些心思。江水立马肃了肃表情,硬着脖子抬头道:“你,最好把这件事忘了,本姑娘从来不会哭,以后,才好相处。”
白嫩的脸上带着稚气未脱的傲娇,裴回莞尔,反应也是十分快,像哄小孩一般:“你说什么呢?看你爱吃点心才带的,差点被方将军发现,我一世英名可就毁了。被我感动得想哭怎么了?”
两人相视而笑,不捅破对方的底线,互相做着对方的配角,心有灵犀。
裴回看着眼前的女孩,不仅心底泛起一丝悲凉,他挪开了视线。满月高悬,应照离人妆镜台。他缓缓开口道:“伤好之后我就要离开了。”
江水已然把他当成了自己生活中的一部分,在茶馆里和白宛一起躺在二楼,懒洋洋地喊她上去添茶,也放任她在顺走自己几块点心。
“哦,那哥哥可要舍不得了,他之前一直与我们说你与狼搏斗的身手如何如何好,还想等你伤好了请教你来着。”江水也移开视线,生活中的朋友亲人一个一个离去,总是难受的,她不愿再让裴回看见自己脆弱的一面。
“我们还会见面的,江山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将士。”
“你打算丢下白老板一个人吗?她这些年这么苦,好不容易遇到你。不对,你应该会带走白老板吧?那我是不是可以以白老板义女的身份,管理这个茶馆啊?到时候我可以将母亲接过来,她和我就一起在二楼的藤椅上晒太阳……”
江水说得没头没脑,思维也跳跃得厉害,怎么就白老板一个人生活的苦,怎么就继承了茶馆,怎么还晒起了太阳?裴回不就说江山是个良材吗?
“等等等等,你在说什么?”裴回在江水头上弹了一记响指,惹得江水停止幻想美好生活,怒目圆睁,嘟着嘴,不满地看裴回。
“你和我义母不是郎有情妾有意吗?以后我可是你义女,虽说你年纪比我大不了多少。我义母愿意接受你,我也愿意接受你,叫你一声义父。”江水双手抱在胸前,绕着无语的裴回打量。
“你快休要胡说,白宛是我长辈,你这小姑娘整日不动脑子,一动脑子就动歪心思。”裴回一根手指顶住江水的额头,行军之人对待女子上总是掌握不好力度,顶得江水头皮像是快要开裂了似的疼。
这下把姑娘惹走了,留下少年和一轮圆月。他们会见面的。
第二日江水以自己兄长刚成亲,家里需要归置为由,由请了假。唉,谁让老板偏爱自己呢?江水一顿觉睡到了日中,好不香甜。
快要醒的时候,睡眠十分浅,江水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看了很久。莫不是有贼进了家门,想要对自己不轨。江水心里万马奔腾,眼皮越闭越紧,生生折出了皱纹。
“醒了还装。”江母的声音从旁边传来。看吧,果然有人,不过是熟人。
“娘,你干什么看我睡觉,我还以为是坏人呢。”江水看见母亲坐在自己床头,像只毛毛虫,朝床边扭动,从被窝里伸出手抱住江母,蹭了又蹭的撒娇。
“你都多大的人了,还像个小姑娘。”江母温柔地理顺江水散乱的乌发,撇在耳后,顿了顿说,“你哥哥成亲了,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了。要是当初……你也不会跟着我受苦了。”
江水听到母亲又开始愧疚,撒开了手,又滚到床中间,哼哼到:“别说了娘,我本就是你女儿,您多帮我看看有哪家人适合的,您说嫁,我就嫁。”
“当初夫人生下小公子的时候,我本不应该给你希望,害得你空想一场。”江母说起旧事总是哀伤不断,她认为这一辈子,对不住这个女儿。
江水是在六岁左右跟着她的。之前一直是侯府嫡女,生得本高贵,衣食富足。可侯府夫人诞下她之后,肚子迟迟没有动静。老夫人便为侯爷纳了妾,没曾想那秦姨娘一来便抱了一个大胖小子,甚得侯爷欢心。
江水记得那个小男孩,叫宋冬阳。比自己小三岁,会走路了总是摇摇晃晃跟在自己后面,一口一个姐姐地叫。她本来是喜欢他的,还经常带着他在院子里躲猫猫。可后来那秦姨娘整日在侯爷枕边吹风,说自己略通秘术,夫人迟迟没有动静,是因为江水的存在,她不是招弟,她是拦弟。
这宋侯爷的爵位是世袭的,万贯的家财也靠着家里人打点,虽人不精明,但也不坏。就是缺点心眼,尤其信那巫蛊之术。但一个父亲怎会因为姨娘的话便送走自己的女儿,他当场堵住了秦姨娘的嘴巴。
**得不到满足,就会想尽办法去实现。后来的事情一发不可收拾,江水一不留神,东阳掉进了湖里,缓过神来小厮已经把呛得晕过去的东阳抱了上来。之后江水也高烧不退,秦姨娘请来照看东阳的大夫说她气短,不宜在北方干燥的地方生活,蜀中多雨,气候温热,最适合将养。
故事的节奏发生得太快,她只记得母亲脸上的泪痕,嘴里嘟囔着自己是不得已的。当快烧熟的脑袋稍微降了点温时,睁开眼睛,江母忙对自己嘘寒问暖,旁边还有个小男孩,一脸严肃地盯着自己,被江母胳膊肘摇了摇,不情愿地叫了声:“妹妹。”
父亲刚去世的时候,江水也听说侯府夫人生下了位公子。江母以为等夫人和公子在府内站稳了脚跟,便会接江水回去,不用跟着自己受苦了。江水那时也是想生母的,可听到消息时,江山偏偏露出不喜,这么无情的家庭,他不愿自己的妹妹再回去。他把江水当自己妹妹的。
所有人都是心有灵犀,但对这个消息避而不谈。可她等啊等,等啊等,始终没有消息传来。她就不该抱有希望,这么多年了,本就该过自己的生活了。
“水啊,娘舍不得你,可你不属于这里,可以离开了。你母亲早些日子就传了书信来,说该回去为你许配个好人家了。我私心等着你哥哥的好日子结束了才告诉你,咱们的缘分就结束了。”江母温柔地看着裹成一条毛毛虫的江水,一遍一遍轻柔地拍着江水的背,艰难地吐出这句话。
江水脑子“嗡”地一下炸了。凭什么说抛弃就抛弃,说回去就回去。她又不是一个物件,任人挑选,她有情感,有悲喜。当初她在母亲面前哭得声嘶力竭,却只听到一遍一遍得“迫不得已”,迫不得已是什么借口?不过是生死熟虑之后,做出对自己最佳的选择罢了。
她不是没有想回去过,江家对她这么好,她一次一次打听侯府的事情只会让自己越发愧疚。一次一次打听到的机会,为什么从没有人来接她回去。江母不是收捡废弃物品的人,她不是物品。
“不,我不会回去的,我就是江水。江水哪儿也不去。”江水冲动下,快速换好了衣裳,走出房门还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娘,我去茶馆了,今晚不回来吃了。”
江水知道自己眼泪在流,她恨自己不争气,老是让母亲愧疚;恨自己的存在,让所有人为难;恨侯府,为什么生她出来,又不管她,别人养的好好的,为什么还要接她回去,她只想做江水。
闷着头一直走,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不知不觉就到了城郭,方府也装扮的火红。成亲后,嫂子还要回门,可这个家有什么值得回呢?纵然方将军和夫人对她不错,可也局限于不将她嫁于品性败坏的人。她那姨娘,拿她不过一个工具,自己在内宅没有得到的东西,竟想用自己女儿的一生去接着斗。
江水不记得自己母亲是怎么样一个人了,她只记得那句迫不得已。远处河边有小女孩在玩水,旁边半蹲着浣衣的,应是她的母亲。碧水青山,母女娘穿着破旧的衣裳,过得怡然自得,远处炊烟袅袅,似是她们家。竹林小屋,鸡犬声鸣,江水也有幸和江母,和江山,一起生活了这段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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