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吧,你的鸽子都在这儿。”江水打开微掩着的门,一股腥臭扑面而来,“什么时候有空了快拿回去,太臭了,不然就付房租,按市场价算就行,我不贪心。”
“怎么还没上课,就已经上道了哈,孺子可教。”白宛装傻,转个弯,钻进了正堂。
“你母亲让我给带话,说要好好地生活,然后堂堂正正回去见她,别偷跑回去,不想养你了。”白宛说着递给江水一包点心,是方府的糕点,应是嫂嫂准备的。
别人家的都盼着守着自己的姑娘,轮到自己怎么还要外出打拼个成绩才能回家,江水委屈,拿了一块甜糕,咬下一口,豆大的眼泪哗哗往下掉。
太久没见到熟悉的人了,就快坚持不下去,幸好白宛来了,像是黑夜的赶路人突然看见前面有个人持灯等自己,可她只是转头对自己说,要坚持。
“哎,姑娘家家哭什么哭,我白宛受的可不是哭包,”白宛知道她不易,微垂睫毛,阴影落在脸上,掩饰眼里的悲伤,“我给这两个小家伙换片树叶,他们都不咋爱吃这片的样子。”
说罢,白宛拿起装揪甲的盒子就往外面走。她那晚上看到了悲伤欲绝的江水,江水何错之有,偏偏要一次次将至亲之人从身边夺走,一次次母女生离。她这次来,一是为了检查一番京中的商铺,另一方面就是对这个姑娘于心不忍。
自此以后,江水又全身心投入学业,相比在蜀中,不仅不用挣钱讨生活,饿了有点心,渴了有丫鬟倒水,白宛不再是自己顶头上司,要多舒爽有多舒爽。学习课业的时候竟然也多了几分热情。
是学生总是会期盼休假,就算在家里上课的江水也是。
近日里余府老太六十大寿,邀请了京中众多子弟。这余府也和宋府一般,是承蒙祖荫,世袭爵位,在京中颇有声望。余老太太更是以勇敢果断出名,据说还未出阁时,京城流民泛滥,她凭一己之力控制了局势。后又审时度势,嫁给了余老太爷,夫妻俩相敬如宾,琴瑟和鸣,令人羡艳。
“我想把华儿带上,回来这么久,是应当让她出去走走,见见这京中的世族。”刘夫人并不是商量的语气,似乎是通知宋麒。
不过这出席家宴,多是女子做主,宋麒也无甚意见。
好容易轮到自己姑娘出门,星月可激动坏了,这几日江水闭门不出,她学了这些年的手艺无处施展,差点把家养的狗给编出一百零八根麻花辫。
“姑娘,您就好生坐着,星月包给您打扮的大方得体,配得上侯府嫡女的身份!”星月搓搓小手,江水表示无奈。
江水就感觉自己头皮被扯得东一下西一下,默默心疼江母这些年帮她保养的头发,都是血汗长成的啊!只觉得头上越来越重,身上越穿越厚。这怕不是小姐出门,是粽子成精了,还是个珠光宝气的粽子。
江水觉得不妥直接上手,就胡乱从头上取下一大把星月精心布置的发饰,拿在手中一瞧,有翡翠绿的珠子,有鹅黄的宝石,有镀金的发钗,差点晃瞎江水。
她还得一边躲避星月快要吃了她的眼神:“星月,星月,你听我说。人人都知道咱们府的地位。这次主角也不是咱们,穿成这样未免有些喧宾夺主,还容易被人笑话的。”
她一个闪躲,脱下一件金边粉底挂衫,接着说:“只有小门小户才需要招摇自家暴发,我们穿的素雅些,更显的富贵。这就是所谓留白。”
“姑娘,你说的什么,我都不懂,我就知道这些个场合需要姑娘穿着隆重些,显得咱府上大气端庄,也显出我们对余老太的尊重。”星月不听江水掰扯,顾着自己这边的理。
江水和星月躲来躲去有些气喘,仍然努力地去掉头上的珠宝首饰,一件件褪去外衫,一阵凉风袭来,自觉身轻了许多:“你看白老板给我上的课,那些富商为何不穿着招摇过市,一是避免被贼人盯上,拜拜设了银两,还丢了性命。二则,他们早已声名远扬,总有人不信,却来试探,看见他们穿的朴素,越发显得神秘。所谓财不外露,就是这个理。”
星月追也追累了,江水果然幼时在街上不是白混的,略胜一筹。
“好吧,不过您至少将这些穿上。”星月挑挑拣拣了江水丢下的发饰和衣物,最后两人终于做出了让步。
出门和刘夫人碰面,江水看见母亲穿着也与自己想的一样,转过身白了星月一眼。后又在马车上取下许多星月的倔强。
“华儿,”江水仍然不太能接受这个名字,打了一个冷颤。
“母亲这么多年没去接你,你莫要怪我。我在你爹面前说不上话,我何尝不是整夜整夜的思念你。下雨了会想你是否安全在家没有淋湿,景儿出生了想你到了读书的年纪,是否有听夫子的话,冬日里怕你冷,夏日里怕你热……”刘夫人说着说着又哭哭啼啼了起来,以帕掩面。
刘夫人虽说算不上美人,但也生的标志。早些年和宋麒吃苦没有注意保养,故皮肤略显蜡黄,但脸上却没有杂质,一双弯月眉生的明艳动人。这一哭更加楚楚可怜。
江水忍不住说:“我都知道,您别哭了,待会儿到了余府眼睛红了可怎么见人。”
在一旁的婢女见到刘夫人的样子,接着为刘夫人诉苦:“姑娘,夫人确是一日没有忘了您的,节气交接时,夫人总会估摸着你的身子自己做衣服,在屋里堆了好大一箱了。可惜姑娘长得太快了些,刚到府上,一件也没用上。”
刘夫人抬了抬手,示意那个婢女莫要多嘴了,她便止住了。
江水这些天也明白了,纵使之前母亲那么舍不得自己,在宋麒的压迫和秦姨娘的助攻下,也无能为力;纵使江母早已将自己视为亲生女儿,也在侯府面前,动也不敢动。
爱自己的人未必能救得了自己。只有自己才能一次次地救自己于水火。
“母亲。”江水终于放下了,听到这两个字,刘夫人不只是惊是喜,停止了抽泣,愣在原地。
“我还是喜欢江水这个名字,以后你们可以继续叫我宋冬华,不过我想做江水。”江水伸手摸了摸刘夫人的手,虽是春夏之交,却似冰凉。
“好,好。”这时候江水说什么,估计她都会答应,毕竟这么久了第一次叫自己母亲。
后半程,刘夫人一直对这个女儿嘘寒问暖,眼睛里热情的火焰,差点将江水给烧融化了。整个路程显得相当漫长。终于听见前头马夫一句“夫人,我们到了。”
江水的心终于落地。
这余府也是典型的世家大族府邸,只是比侯府要再大些。今日里又是各种花花草草的装扮,穿着艳丽的姑娘来来往往,娇羞又热情地讨论着对面的公子。一派热烈的气氛。
江水本就生的标志,在蜀中整日不见阳光,雨气滋补,皮肤雪白透亮,像是白嫩嫩的凉糕。当她礼貌地和周围夫人们打招呼,嘴角微微旋出两个梨涡,更像是加了红糖的凉糕,让人垂涎。
她们一下马车,便来了许多八卦的婶婶们。
“刘夫人,这个水灵灵的姑娘是谁啊?不给大伙介绍一下?”
刘夫人赧然点头。
没有情商的人还会在一旁咋呼:“这些年都没见过这位姑娘,刘夫人是藏着不愿被哪家的小伙惦记上了。”
刘夫人只得尴尬点头。
大部分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自己脸上,江水未免有些不习惯,加上第一次穿的这么隆重,走起路来别别扭的。
惹得旁边的星月忍不住提醒:“姑娘,好生走路,有人在笑您。”
“笑就笑,我不怕。”江水嘴硬,身体还是不自然地调整姿势。
她没有功夫注意到旁边有一热切的目光。裴回,当然会被邀请。
自从裴回晕倒在茶馆后,硬是病了几天几夜,身上旧伤未愈,又陪着江水淋雨。要不是习武之人,怕早就下去和阎王叙旧了。
此时他已然完全恢复,亭亭玉立于一群男子中间,十分出众,惹来一群女子热切的目光。他们俩就足足分取了这院落里九成的目光。剩下一成,大多是见多了世面的老人或是不懂事的稚童。
裴回其实几日前便见过了江水,在李先生的学堂。他也是李先生的弟子,回京后,特去拜访,没想到在屏风后看见了昏昏欲睡的江水。一旁堆着练废了的字帖,一旁放着一盘果干,自己在中间睡得悠然自得,任凭李先生在堂上讲的慷慨激昂,仍然纹丝不动。
她比之前要瘦了许多,应是刚到京城,闹脾气。多了几分忧郁,眼中之前深埋的心事也模糊了她的眼睛。看得令人心疼。瞧着今日江水气色甚好,裴回心里也不由得发热。
正想着上前打招呼,却被旁边的朋友给拦住,这群在京城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当然是想听他在西凉的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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