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水眼睛眨巴眨巴,等着裴回的下文。
“当初在蜀中,非常感谢江家能够不管我的来历收留我。”
江水内心:这不是信了你的鬼吗?脸上仍然带着谦逊的微笑:“哪里哪里。”
“我当时其实是不愿回去的,所以才隐瞒了身份。我之前一直认为自己是个天才,能运筹帷幄于千里之外,可当我看到战场上因我而死去的战士们血流成河,家中妻儿把他们交给我,我却失信了,自己一个人苟活了下来。”
树荫在裴回脸上忽明忽暗,漆黑的瞳孔里满是遗憾与自责。
“我本不愿去当这个将军,可当我看见茶馆里的茶客们对西凉的战事如此关心,有人敬我是英雄,有人笑我是莽夫,可都希望战事能够平息的时候,我看不见我的初心了。”
裴回顿了顿,江水正想插空安慰一下他,话还没送到嘴边,裴回继续说:
“我看见你和江山卖力讨生活的时候,我觉得自己有些对不起你们,虽然你平日里也没少躲懒,但茶馆里的事总是尽心尽力,遇见不平之事会上前讨公道。也许这正是你们的初心,好好的生活,也是我的初心。”
江水听到后半部分心情有些复杂,但凭她敏锐的直觉,裴回这家伙不是说初心这么简单。
江水乱想着,涨红了脸。
“前些日子皇上召我进见……”周围传来一群女子打打闹闹的声音,向这边走来。
两人都极快收住了情绪,有默契地笑脸相迎上去。
“这不是裴将军吗?好巧啊。”其中一名女子妖娆地扭动着,压根没看见江水。
“适才于这院子里迷了路,碰巧遇到宋姑娘和诸位姑娘,这边应是通往前厅的路吧?”裴回帮江水找了一些存在感,但并没有什么用。
“这边,绕着这屋子走,穿过右边的廊,在走一段路就是了。”姑娘们叽叽喳喳争先指路,江水见裴回一时半会脱不了身,溜边逃了。
整个婚宴,江水都在思考皇上与裴回说了什么,为什么要告诉自己,难不成讲了蜀中接济他的事情,要赏赐自己?
要是能自己讨要好处就更好了~
可这件事情没说就再也没机会说了,那些本就与裴回有仇怨的人听说了皇帝欲赐婚的事情,可早坐不住了。皇帝的亲戚王大人便火急火燎要去上书劝诫。
王大人的幕僚还好脑子转的快给拦了下来,皇帝赐婚本就是内情,并无明文下旨,如若他此次一闹,皇帝的面子可就坐不住了。作为一国之君,怎能朝令夕改。
情分上的事情就适合在酒桌上说,大不了惹怒了对方,最后补上一句酒后胡言。
眼下皇家家宴也正筹备着,王大人早与众多同一战线的人打好了招呼,到时候他敬酒为号,其余人直观大声附和即可。
可他没想到,这裴回因立了大功,也被邀请去了家宴。不过是捅不捅破这层沙的关系,王大人撕破了脸也要上。
“皇上,臣听闻您有意将那余家嫡女许配给裴将军?”王大人站的笔直,双手托杯,平直举于胸前。
宴会上被歌舞迷了心窍的人,此时都打起了精神,唇枪舌战要打响了。
有心人可以看到皇帝的表情并不是很愉悦,虽说自己的一言一行他早知道在这群臣子的监视之下,这还未定下的事情就摆出来,未免不把他放在眼里。
皇帝面上毫无表情,端起酒杯呷了一口,不动声色地盯着王大人。
那王大人却是憨直的,顾自接着说:“这侯府宋大人本是我朝第一文臣,在清流中享誉盛名,当年科举一路过关斩将,文人风骨,至今传承。而裴将军又是我朝少年将军,战场上屡立奇功,风姿犹在。依臣所见,这当是一门极好的婚事。”
众人本想帮腔,见着王大人正话反说,不知道如何配上他阴阳怪气的语气,王大人继续:
“本朝两大家族联姻,当是一场大事,这裴将军也可将锻炼身体的功法传到侯府去,听闻那侯府宋大人有宠妾灭妻之嫌,在裴将军军纪严明的军风耳濡目染下,相比也能有所改观。”
字字冲着裴回,他连忙摆手,作喝醉状:“王大人取笑在下了,这门婚事八字还未一撇,王大人慎言啊,说多了对那侯府嫡女影响不太好。莫说是没有一撇,若是有了,我也不敢去干涉丈人家事,王大人莫要再戏谑我了。”
众人见情况不太对,纷纷低头找酒喝,王大人环顾一圈,没一个人与他对视。他这才心里一惊,此事不妙。
皇帝一身明黄色的常服,绣着龙纹,端坐于正上方。他听出了王大人的意思,这两家势力本就强,若是联姻,只怕互相勾结,权倾朝野。
他虽怕那裴回势力过于强大,可更相信侯府宋大人的人品,宋麒出身寒门,虽略微有些迂腐,但在大是大非上拎得很清,两家联姻也能让裴回掣肘,不敢胡乱作为。
“王大人可提醒了朕,赐婚可需要明旨才能给我们裴将军体面,裴将军,你看如何?”
裴回敛衽行礼,脸上含蓄带笑:“听凭陛下安排,感谢陛下关怀。”
他得快些和江水讲清楚了。
可好巧不巧,这日余文之父,余大人随着儿子一同到了侯府。
余大人明人不说暗话,上来就表明来意:“犬子仰慕冬华久已,今日我便舔着老脸,来与贵公商讨一番。”
宋麒略微吃惊地看了看余文,少年眼神里尽是坚定,可被未来的丈人观察了一番,他脸上微微飞起了云霞。
宋麒是知道江水与余文走得近,可也知道那裴回的一层关系,早就在打这两家注意。当初宋公子的事情,差点搅黄。别人虽未明说,自己却犹犹豫豫,想要加一个最划算的亲家,没曾想今日便来了一家。
当朝重文轻武,余府相比于裴府在刘夫人眼中更为良配。那裴回又屡屡出征,一个眨眼说不定就没了。刘夫人守了半辈子活寡,可不愿让自己的女儿重蹈覆辙。
于是,这余府夫子来的时候,她格外殷勤。
“余大人请坐,我们华儿也常念叨余公子的好,余公子还帮过华儿好几次,她都记着呢。”刘夫人来了精神。
“那二位的意思是同意了?没想到二位如此果断,哈哈哈,甚好,甚好。”
余大人哪能料想自己是瓮中的鳖,别人就等着他咬勾了。
“余大人相必还未见过华儿吧,快去将华儿带来。”宋麒激动地手忙脚乱,对刘夫人说。
这可是门实打实的好婚事,夫妻俩脸都要笑烂了,刘夫人应声就往外走。
“不必了,不必了,”余文确劝住了夫人,他对江水的作息还是略有耳闻,“相必姑娘还未起,不必惊扰了。”
他脸上带着羞怯,本欲表达对未婚妻的关爱。这句话却让夫妻两愣在了原地。
刘夫人想着怎样找补:“哪里哪里,华儿平日是慵懒些,她却也是勤快的,在蜀中是上得了厅堂,下得了饭堂。”
余大人听着好笑,自己却对这后宅的妇人几时起床毫不关心。他之前也打听过江水的为人,在宴席上不与人争闹,有自己的想法,能让自己孩儿后宅安宁就好了。
“刘夫人不必勉强,正是年轻的时候,多睡会儿,不妨事。像我们老了,可就睡不着了。”余大人打趣道。
夫妻两人只得作罢,连连尬笑。
叫江水起床确需花费太多时间,待会儿也没有解释的由头,如今这样,直接挑明了,也免得日后发现货不对板,给退回来。
江水这边正做着美梦呢,那边就被安排的明明白白。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下可好了,睡觉错过了自己的终身大事。江水恨不得扇自己一耳光。
星月也觉着这门婚事不错,那余公子为人体贴,风流儒雅,京城多少待嫁的女子盯着呢,可让自己姑娘捡着了,星月觉得自己也跟着沾光。
江水却满眼空洞地看着被子下面自己的脚,出神地动了动脚丫。
“这真的是一门好婚事吗?”
江水自问自答:“你们都说是好的,那自然是好的。”
星月看着可怜的江水,以为是在蜀中野惯了,一时接受不了,眼里都是怜惜。
江水哪不知道余府的用意,挑来选去后,自己身份又高,早些年在蜀中待着,心思也没有宅院里姑娘那些弯弯绕绕。对于读书人来说,后院的清静十分重要。
她哪是最好的选择,不过是没有挡住他们的路罢了。
可她不愿意不明不白地被安排了,他们甚至没有问过她的意思。女子在这里就如一个攀附关系的工具一般,呵,她不是早就应该明白这个道理了吗,从她被放弃的那一刻。
此次余府上门,一没信物,二没证人。而自己那父母就着急忙慌地将自己送出去,母亲虽是被余府的势力给蒙了眼,心里还是为自己盘算的。
可她父亲定是瞧上了别家的地位,这余府虽也是世代承袭爵位,但其府上的另一位公子可是娶了当今皇上的妹妹,这一层层关系下来,如何不令这些权臣动心。
江水正在哀叹时,另一封信悄无声息地送上了门,和着扬州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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