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府上后,裴回话也没说,原本江水冲着软绵绵的床就扑过去了,却被硬生生拉住。
裴回还是什么都没说,将江水摁在圆桌旁的小凳上,自己径直走向床头,在旁边的柜子里摸索半天,取出了好几个瓶瓶罐罐。
江水知道裴回看见自己的伤口了,于是也不说话,紧抿着嘴唇,两只眼珠提溜乱转。
裴回出去净了手,搬了个凳子在江水对面坐下,几个瓶瓶罐罐都已经用了大半,其中的使用顺序他已经烂熟于心。
“你平时受过不少伤吧?”江水侧头看见这桌上一片的药瓶,有些心疼。
仿佛看见一个小裴回,白日里练剑摔了,夫人给了一大包瓶瓶罐罐后,小小的人抱着回房间,照猫画虎自己够着给自己上药。
裴回盯了江水一眼,眉头略微皱起,示意她不要乱动。似是想起了什么,从怀里又掏出两盒药膏。
这正是当时蜀中江水以为用来巴结老板的东西,没想到最后成了自己的老板。
“这个你还没用完啊?我不疼的,今日可以不用清凉膏。”江水忘记刚刚被瞪过,够着头看见裴回手里的东西。
她话还没说完,只感觉手臂上火辣辣地疼。这家伙也真实在,说不用就不用。江水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
裴回终日冰冷的脸这才有所解冻,他还是换上了止疼的药膏,手法轻盈地在伤口上涂抹:“今日的事情我都知道了。”
“怎么样,我厉害吧?危难关头会保护自己,这种跤可不是随便哪个人都能摔。”江水说起来还有些小骄傲,“化大为小,化小为无,迷惑敌人于无形。”
裴回忍不住挂了下江水的鼻头:“看你这样子,平时也没少摔吧!”
“那可不,只是小户人家没有裴将军这么讲究,母亲最多买个消炎药和止疼药,可没这么多瓶瓶罐罐。忒麻烦了。”
江水调侃着打了大大一个哈欠,却只感觉裴回握着自己手臂的手一用力,差点给自己撅折了,连忙求饶。
“我的这些现在不都是你的?以后若是再不会保护自己,我还有更多的药膏,都给你涂上,还有一种药,味道就如泥土里加了苦水,”裴回似乎回忆起了那药的味道,脸上有些狰狞,而话锋一转,“不过效果倒是很好,下次给你熬。”
“不了不了,不敢有下次了。这不是不会骑马嘛,下次就会了,下次就会了。”江水佯装镇定。
夜里裴回习惯性将江水揽进自己怀里,误碰到她的伤口,江水迷迷糊糊“嘶”了一声。
这丫头的伤也不轻,白日里被裴回急急叫去茶馆,还强装镇定,裴回更加心疼。
后半夜裴回便离江水老远,机会睡在床沿上,笨拙地一个翻身翻下了床。
爬起来看时间也不早了,稍微为江水将被褥压好便起身上早朝。
后来江水谈到早晨听见一声巨响,像是什么大件的东西掉落了。他严守阵地,关于自己滚下床的事情,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
不然指不定这丫头会怎样嘲笑自己。不过江水也心大,那么大的响声,愣是翻了个身继续睡。
新婚过后,裴回说话算话,江水又到茶馆里重操旧业,查账,点货,结算工钱,搞些花样创新吸引茶客,忙得不可开交。
白日里忙得昏头转向,晚上回去倒头大睡,这裴回渐渐也有了些小情绪。
裴夫人倒是开明之人,见江水如此能干,颇有她当年的风范,女子不上战场也能体现自己的价值。看得她心里很是满意。
江水听取冬阳的建议,在茶馆里加了许多绿竹,增添竹林隐士的意趣。茶客在品茶时辅以阵阵丝竹入耳,点上半支竹叶清香,整个茶馆笼罩在清雅幽静的氛围中。
但这只是单数日的场景,只能吸引那些品茗雅士前来。遇上双数日,茶馆一改清幽往常,在竹林深处安排几位舞女,随着舞乐,灯红茶绿,觥筹交错间,市井热闹的氛围又跃然。
茶馆每日座无虚席,来来往往的人无不都称赞江水为白宛的得意门生,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双数日来往的男子多些,在推杯换盏之间,嘴里交换着各种朝中轶事。谁谁谁欲弹劾谁谁,被皇帝给压了下来;谁谁谁与谁谁又攀附权贵,看皇帝面色,其命不久已。
甚至边关的战事在这里都能一清二楚,那西凉虽说裴回剿了个大概,近些日子仍有匪患频频扰民;往北的地界,战争还未消停,那边听说新换了一个王,气势很足,一改往日躲藏的战术,屡屡进攻,我军有些吃不消。
若是想知道闺门趣事,就得赶在单数日来。谁家想嫁姑娘,谁家的哥儿俊,哪里胭脂卖的好且便宜,哪里的布料柔顺又花式新奇。
进了茶馆,所有人融合为一张桌子,互通消息,这茶馆就快成了京城的文娱中心。
豪门贵族子弟也乔装而来,可能哪天就不小心将茶水泼在当朝宰相身上也不一定。茶馆逐渐是一票难求。
“你们听说了吗?茶馆背后是裴府。”
“难怪生意这样火热,这裴府不容小觑啊。”
“可不是,好像还是裴回新过门的夫人在打理。”
哪个人前不说人,谁人背后无人说。江水慢慢腾腾从背后过去,茶馆里唯一不能议论的,就是茶馆。
“江妹子!”其中一人抬头看见了她,“越来越俊了!”
其余几个男子闻声转头,正是江山之前在蜀中的兄弟们。
“哥哥们几时到了京城?这茶还不错吧?”江水也是惊喜,忘了刚才的事情,热情地打起招呼。
“这茶?莫不是你与白老板开的这茶馆?”
江水颔首,保持微笑而不自傲。
“难怪这茶颇是熟悉,原来是熟人的店!”几个男子粗声大笑,想着打哈哈蒙混过去。
“刚才几位哥哥在聊些什么?这茶馆有何不妥吗?”江水顺势加入他们,自然拿起桌上的瓜子开始嗑。
她旁边一位小心翼翼偏过头来:“有人在查这间茶馆,你开的风头太盛,还是小心点为妙。”
江水背后一阵冷风,不由得打了一个颤,狐疑地看向他,正想问个究竟。
那人接着小声说:“我们刚听见前头那桌的人在问,听哥的,风头莫做太大。”
江水默默点头,也罢。这茶馆做的好,不由得招来红眼病,日后管束的严些便好。她转而继续大声招呼:“谢谢哥哥们了,在京城若有需要尽管来找我,我替江山招呼大家!”
之后,江水的心一直跳动得厉害。她虽不怕事,可这里的事只怕招惹上了小命会短半条,她现在也不是孤身一人,莫要一意孤行才是。
回去后裴回正在桌前等自己,看见好丰盛一桌菜,江水蹦蹦跳跳就过去了。
“你看你,都嫁人了,还像个小姑娘,没一点端庄。”裴回板着脸,眼角却含笑。
“你看上我端庄才娶的我啊?再说了,这母亲都说了在裴府不必拘着,坦然些,过得才舒服。”
江水一边往嘴里送菜,一边与裴回斗嘴。
“不过,我今日听到说有人在打听茶馆的事。”江水惴惴不安地想从裴回这里得到更多消息。
“你这茶馆,都快成京城的消息集散地了,没人打听才奇怪嘞。”裴回也不以为意。
其实他今日上朝后被留了下来,一是说边关战事,二来皇帝也在打听这茶馆的事情,虽说只是客套地赞扬了江水,裴回还是可以听出背后的忌惮。
这皇位本就是当今皇上在兄弟之间阴谋算计得来,在皇家,这本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可总会让在位者瞻前顾后,虽有心改革,但对那尤其突出之人不敢放心大胆启用,疑心病尤重。
江水看这位在朝堂上摸爬滚打的人也没有别的话,便也抛诸脑后,专心吃起饭来。
看江水吃得香,裴回不禁莞尔,他和皇帝其实也很像,他不过是因为太突出,遭到的算计也不少。他不禁脱口而出:
“你以来就吃,没见我没动筷吗?万一菜里有药怎么办?”
“就算你动筷,其他菜里也可能有药。既然都嫁进来了,要死也做个饱死鬼。将军府的菜是不错的,”江水白了裴回一眼,“你真敢乱给我下药?不害怕一尸两命吗?”
裴回一惊,沉郁的脸上像是看见了一缕阳光,眼里发光。却也只是愣在那里。
江水见状不对,差点想抽自己不经脑袋的嘴:“开玩笑的,你别当真,我这肚子里只有菜。”
江水悻悻地打了一个饱嗝。
裴回一把将她抱起,吓得江水连忙吃掉碗里最后一块肉。
“这种玩笑以后还是少开。”裴回在江水耳畔沉声道。
他声音里有一丝悲凉与沙哑,让江水想起了第一次见他的场景。他温热的呼吸紧贴着江水的脖子,接着逐渐往下。
裴回今日也不似之前如饥似渴,一举一动间尽是流连。江水这才发现裴回今日隐隐有些不对劲。
事后,她喘着气,撑着力气看着枕边的裴回,伸手替他捋平鬓间碎发。
“今日是有什么心事吗?”她的声音很柔,在慢慢试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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