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回暖,冰雪初消的日子,江水怀着整顿必胜的信心去往白氏酒楼。
看着店里惨淡的人,江水二话不说叫来了西城和一干小厮,表达了自己的改革意图。
首先,西凉商人自四面八方聚集,所以酒的花样需丰富,应采北方之甘醇和南方之香甜,以备符合更多人的口味。
第二,毕竟主要且稳定的顾客是本地人,所以,重心应当放在西凉的烈酒方面,参考本地的特色,划分酒的烈度为宜。
第三,白宛将在京中学到的经商之道用在西凉未免有些水土不服,西凉人大口吃肉,大碗喝酒,不拘一格,这盛酒的容器便不应当是京中的小杯,改用敞口大碗合适。
最后,这店内的风格,不应如此富丽堂皇,虽说本地富商众多,还应考虑到人口杂居的特点,融入本地特色,少些华而不实,繁琐复杂的装点,更显大气简洁。
将人头按原来负责继续分工,负责酿酒的,就改变酒的品种,负责跑堂的,就整理一下堂中的物品。西城负责财物的计算与统筹,江水负责等最后的成果。
星月之前在江水学习课业的时候不会在一旁,今日看到自家夫人独当一面的气场,向她投来崇拜的目光。
却不知身后的西城向星月也投来了热忱的目光。
江水又想了想,继续道:“门口的牌匾就不用换了,只是将白氏酒楼四字再用金粉勾边,全白的字,在这众多店铺中不能显现出来。要让整个镇上都知道我们在变好才行!”
白宛之前说过,行商之道,同样重于知人善用。主家太过软糯,只会导致下头行事的人贪没财物,日积月累,只会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若主家过于苛责,下头的人行事便缩手缩脚,本是第一线观察商情的盟友,免不得短了视野,这样必定不能长久。
下头的人见这么一个柔柔弱弱的姑娘,气势却不凡,说话做事自有逻辑和道理,也不敢小瞧,垂手立着。
江水见一片沉默,知道多劳多得的道理,清一下嗓门:“咳咳,谁做了什么,做了多少,我这里自然有数,酒楼若是有所好转,前三月抽三成,按付出的多少与大家分成。”
这酒楼现下来说两成就够支付伙计们的工钱,这三成抽利果然让个个眼里迸发出了战斗的热忱。
在账房里听西城汇报了近几年的开支与收益后,江水舒展懒腰,准备出去逛逛。
整个汇报过程,西城看向江水三次,必有两次要连带上旁边的星月。明眼人都心知肚明,临行之际,江水将星月遣了出去。
“你对星月有好意?”江水翻着手中的账本,头也不抬,故作深意。
“不瞒夫人,我见星月姑娘举止端庄,容貌秀丽,冒昧想问一下姑娘可有婚配之人?”江水直接捅破了这层窗户纸,西城竟有些羞赧。
“嗯,目前还未有,不过,你若有意,需直向星月说。晚了,白菜就被别的拱了。”陆枫虽招人喜欢,但话总是太密,星月若与他在一块,不得被这小子甜言蜜语给拿捏了。
这西城在白老板的酒楼混得风生水起,白宛放心将西凉的商号交给他,想必人品上过得去。几日相处下来,为人谦恭有礼,只是西凉风沙摧残下,多了几分沧桑,没有陆枫细皮嫩肉的。还有一点不好,若是事情成了,星月说不定不会回去了。
两头有利有弊,星月如此招人喜欢,江水脸上也有面子,索性看一番争斗,究竟花落谁手还说不定呢。
西城听出了江水的用意:“明白了,谢谢夫人提点。”
陆枫与星月路上整日打闹,日久生情倒也不奇怪。可这西城与星月相识相接触不过数日,他看上星月不免是因为星月作为大家族的婢女,气度不凡,在管事理财方面对他有所裨益。算来算去,星月只是最好的选择,哼商人果然精明。
不过当初自己嫁给裴回也是最好的选择,江水有些迷惘,自己原也是如此不堪。不,她与裴回不同,在蜀中便已相识。江水速速打消了脑海中的念头,转而对旁边的姑娘试探道:
“陆枫对你不错哈。”
“啊,嗯,陆枫为人开朗,对大家都很好。”星月脸上不自觉浮起一层淡粉色烟霞。
“我觉得这西城真不错,管理一栋酒楼井井有条,他,好像……”
女孩子心思细腻,哪看不出西城的心思,星月脸上分红转化为绯红,不知如何开口。
忽的,后头传来打闹的声音,人群混乱,有人跑过来的时候大喊流兵又来了。
一时间黄土漫天,隐隐听见有马蹄声,还有刀□□入的声音。摆摊的百姓哪有抵抗的东西,铁器碰撞的声音几乎没有,只有呼喊声和皮肉撕裂声。
终于来了,江水拉着星月着急先寻找个躲避之处,慌乱间被身后的店家给拉了进去。
挥去眼前的呛人的黄沙,江水发现这是一家布料店,拉她们的是一中年妇人,穿着华丽,把这店内最鲜艳的都混在在身上,倒显得不伦不类。
“你是裴将军的夫人罢,当初你们刚到的时候我见过你,长得真好看,这衣服料子也好。”她自来熟地在江水身上摸来摸去,让江水长了一身鸡皮疙瘩,她转而做个噤声姿势,眼睛瞟向外头,江水遂急忙闭嘴。
她神秘兮兮地继续说,这样子让江水和星月身上的鸡皮疙瘩从未下去,仿佛进了什么贼人的老窝:“这外头是西凉的散兵,偶尔出来□□西凉的子民,哼,大势已去,看他们还能撑到何时。”
她眼中尽是愤恨与杀气,仿佛说的不是西凉散兵,而是地狱的恶魔,她嘴角抽搐,满是怨恨。
江水和星月悄悄往后挪步,对这个女人的精神有几分莫名的畏惧,然后被她一瞬间撇过来的冰冷眼神给冻在原地:
“没关系,我们将门抵死,这群怂兵只想快速撤退,进不来。”
江水和星月只得一个劲儿点头。这时发现店内没有其余的人,门窗已经在内被木棍死死抵住,不是一会儿工夫就能弄完的,木棍上已经积了许多灰尘。
这时外头喧闹声大了起来,西凉兵已经到达店门外,挨个推门,砸门,这全是看运气的时刻。外头的人不愿多纠缠,里头的人只要守住,就能活过今日。
“这家店就您一人经营吗?”星月环顾一圈,也发现隐隐不对劲。
那女人先是呵了一声,紧接着肆无忌惮地大笑起来,笑声阴森,如临寒冬,让江水脊背发麻。然后突然收住,笑声戛然而止,外头吵闹声更甚。
一时间让江水分不清到底哪边是地狱,只觉往前一步是深渊,退后一步是虎狼,只得定定地看着她。蜀中街头她也不是白混的,后头的星月倒吸一口凉气,颤颤巍巍捏住江水衣角。
江水反握住她的手,异常冰凉,今日这番境况,也不是寻常人能遇见的。
那人幽幽开口道:“怎会我一人经营?他们都在啊。”她眼睛往四周瞟去,脸上神色变得温柔了些,眼波流转,似看向了自己心爱之人。
莫不是早有预谋?江水和星月警戒地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除了布料,没有人影。
“他当时被这些孽畜一枪捅穿了挂在那楼梯边,将我的襁褓中的儿子直直从二楼摔下,他连哭都来不及。当着他的面,他们凌辱我,撕烂我衣衫,抢夺我们银钱。禽兽不如!”
她声音开始颤抖,啐了一口在地上。
“是你们的士兵及时赶来,我才留下这条贱命”,她干笑一声,“可我不愿留下啊。这群怂包见裴将军来了,躲了一整个冬日,这回饿极了,又来刨食来了……”
她面如死灰,声音幽幽的,带着无限愤恨,似从暗黑的深渊传来。她一个人在那里待了很久,没有光,潮湿的藤蔓缠绕着她,靠着吮吸梦境中的回忆活到了现在。
江水听着心中难受如刀割,白宛也是同样的境遇,她心中到底装了多少仇恨,她不得而知。而她相信裴回会尽最大努力减少伤亡,正欲上前安抚。
门被撞开了。
那扇门早就有破损,应该是上次的事情。她没有修。
她在等今天!
她没有想到兵乱之日会遇上江水,周边店铺一个关的比一个快,她无法就她,只能拖延些时间。
现在,时间到了。
“从后窗跑,我一个女子,杀两个,足够了。”
江水和星月忙着后退,她端起旁边的颜料水向门口泼去,燃料难以清洗,这些人不瞎也不会恢复原貌了。
她紧接着从腰间抽出早准备好的短刃,向那些人扑了过去。
无异于送死!
红色尖刀从背后伸出,粘稠的鲜血滚滚滴落,她还在向前,还在挣扎。
她张牙舞爪,双手胡乱飞舞,混乱中割断旁边两人的喉咙,他们也没想到,面对这样一个女子,一个不要命的女子会干出什么。
长枪木棍部分逐渐变得深红,她用尽所有力气,将刺刀捅入了举枪那人的胸口。
她一个女子,杀了三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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