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面包车刚驶进学校门口巷子里,他们就听到了一阵闹哄哄的声音,一堆人乌泱泱地聚在校门口。

齐言刚想问发生了什么事,赵诗吟的手机铃声便响起。她刚接起电话,也不知道对面说了些什么,便连忙让楚知远停车。

“发生什么事了?”楚知远也是一脸懵,侧身担心地看着赵诗吟。

“有人举报,说咱们上课的内容少儿不宜,所以这些家长就来要个说法。”

“少儿不宜?”楚知远也是很无语,他作为这个学校的老师怎么不知道自家上的课还有这个问题,“这不是乱扣帽子吗?”

“我去跟他们解释吧,堵在这里也不是个事,还会影响孩子们学习。”赵诗吟叹了口气,准备下车。

“等一下,诗吟,他们说的是那件事?”

“对。”

“那我跟你一起。”

“不用了,我是这件事的负责人,理应我来解决。放心吧。”这个时候了赵诗吟还在强颜欢笑。

赵诗吟一下了车,楚知远也紧接着跟了上去。

“你们刚才在打什么哑谜?”周圩不是个爱多管闲事的人,但这件事既然被他碰上了,他还是想问个清楚。

“那门被举报的课是关于性教育的。”

当初赵诗吟跟她说,农村教育里最缺失的是性教育,城里的学校起码也会开展一两次的讲座来进行普及,可是像他们这样的小学校根本没有这样的资源。但是云县女中是一所专收女生的学校啊,她觉得这门课应当成为每一个女生的必修课。

齐言也很赞同,所以哪怕当时她自己的学业也很紧张,还是分出了时间帮赵诗吟来策划这个项目。

“大家一谈到这个话题就避如洪水猛兽,别说是小孩子了,就连家长也觉得他们的孩子还小,没必要过早接受这方面的教育。可是就是因为他们这样带着颜色滤镜去看待这件事,明明是很正常地去了解‘人’的这么一节课,最后不仅无法推广,还只能次次夭折。”

赵诗吟原本以为这些家长们只是因不明真相而聚集讨要说法。可是一下车走近才发现,在十几个情绪激动、面色不善的家长中间,一个蓝白校服的女孩被紧紧地围住,她正被一个看着四五十岁、满脸胡茬、嘴上还叼着根烟的男人粗暴地拽着手腕。男人粗犷的手指在女孩纤细的手腕上留下明显的红印,女孩眼中流露出惊恐与无助,不断地想要扒开这只禁锢着她的手。

那是她的父亲。赵诗吟只在开学的家长会上见过他一面,后来就再没有出现过。

“晴晴!”赵诗吟见状连忙冲了上去,试图拉开这对父女。“请您放手,这位家长,您没看到孩子都在喊疼了吗?”

男人瞪大眼睛,恶狠狠地说:“疼?就是疼,今天也要跟老子回去。”

“回去?她正在上课,你凭什么带她走?”她平时最恨这种胡搅蛮缠的事情。

男人嗤之以鼻,“就凭我是她老子!当初就说不来你们这个破学校,要什么没什么。是你们说全免费,非要把这么个女娃子拉过来念什么狗屁书。你自己看看你们教的都是些什么恶心东西,说出来都脏了老子的口!”

“那不是脏东西,那是,性教育。”女孩声音不大,整个人畏畏缩缩的,但在场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随后不善的目光和指指点点又席卷而来。

男人一听“性”这个字眼,就像是被点燃了火药桶,猛地挥起手臂,而后“啪!”一声清脆的响声在空气中回荡,女孩的脸上瞬间浮现出一个鲜红的掌印。她的眼眶中蓄满了泪水,终于在这一刻决堤而出。

“在这么多人面前说这个字,你还要不要脸,你不要老子还要呢!”

赵诗吟心如刀绞,晴晴的那一巴掌仿佛打在她的心上。她紧握拳头,怒火中烧,直冲了上去一把将女孩护在怀里。

男人继续嚣张地对围观的人群说:“你们看呐!好好一个黄花大闺女就被教得这么不知羞!这能是什么正规的学校?”说完就冲赵诗吟和楚知远狠狠地吐了口吐沫。

赵诗吟自认为这几年已经很注意控制脾气了,即使是被人指着鼻子骂也不是第一次了,可是打在晴晴脸上的那一巴掌让她觉得比打在自己的脸上还要疼,她已经不想忍了。

正当她打算好好教育一下这些不讲道理的人的时候,楚知远站了出来轻轻拉住了她的手。

“各位家长,请静一静,听我说!我们的学校虽然新建不久,但是一切手续都是正规合法的,这些我们都可以做到公正透明。全免费也是为了让更多的孩子们能有书可念,减轻各位家长的负担。你们说是不是?”

不得不说,比起赵诗吟那火爆的侠女脾气,楚知远这样的确实在控场方面有一定效果。

齐言看着窗外那些人,那样闹,心终究还是凉了下来。

“难道真的要让孩子在受到伤害的那一刻才学会这个课题吗?”

齐言说完,车内一片安静,良久周圩才开口道,“那就釜底抽薪。”

他的声音很平静,不带任何情绪,只是在阐述他自己的观点而已。

“釜底抽薪?”

“对。他们为什么反对?那是因为他们自己就没有接受过这样的教育。还有那些举报的人,他们也是一样的。你们以为这是一个学校的课题,但其实这是一门社会的课题。一代又一代的人都是这么过来的,思想早已固化。”

“已经长歪了的树还怎么掰回来,现在小苗才是最重要的。”

这些道理齐言又何尝不懂呢。

“可是如果不正上梁,那下梁?”

周圩的话没说完,但车窗外的情景已经说明了一切。

齐言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他们俩会坐在一起讨论这件事,他们好像还没有熟到这个程度。

但不可否认的是当她有了这个想法的时候,她好像对于这个话题也本能地产生了羞愧心理。

赵诗吟和楚知远跟那些家长周旋了很久,好话歹话说尽,但他们还是要求将这门课撤下去才肯离开。赵诗吟本来还想据理力争,但楚知远知道再这么僵持下去就算是到了晚上也不见得有结果,便自作主张地答应了。

“你刚才为什么答应啊?”

“难道你希望他们一直在校门口这么闹下去吗?晴晴还要上课,其他的孩子也要上课。”

“你这是投降主义!”

“我这是怀柔!”

看着眼前这两个人吵得面红耳赤的,齐言和周圩劝也劝不动,干脆在一间空教室里找了两张桌子坐了下来。

“渴吗?”

“她又没说话怎么会渴。”楚知远一边和赵诗吟剑拔弩张地吵着一边从周圩手里抢过了那瓶已经开了盖的水递给了赵诗吟。

齐言和周圩看了看对方,都表示有些无语,然后默契地看起了窗外的风景。

这间教室虽然在教学楼里,但实际上只是一件杂物间,除了几张坏得不能用的书桌,还有几筐篮球,足球和排球。

教室后面就是操场,一队学生穿着校服正在塑胶跑道上慢跑热身,落日余晖,她们却与彩霞争艳,青春正好,他们正少年。

“我说你们两位才子佳人的,能不能不要光赏景啊,倒是说句话啊。”赵诗吟自己要吵不算还得拉着他俩。

“我还以为他们会用鸡蛋砸你。”

这个气氛总还是要调节一下。

“鸡蛋?你当他们蠢啊,他们是来闹事可不是来砸钱的,一块钱一颗的鸡蛋谁舍得?我都舍不得。”赵诗吟拂了拂额,“齐言,我不是让你说这个。”

“那你要我说什么呢?跟着你俩一起吵?”

“我们俩不是在吵架!我们这是…”

“在辩论。”赵诗吟还没说完,楚知远就巴巴地接上了,说完还挑了挑眉似乎是在等赵诗吟夸他。

这是他俩到现在为止第一次意见一致。

“好,既然是辩论,那结果呢?对错,辩出来了吗?方针,探讨出来了吗?”

齐言看着他们双手一摊,换来的只有两人的哑口无言。

“你看,这就是无效辩论,俗称,吵架。”

周圩笑而不语,他也在看戏。

“那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不如…给这些家长开个公益讲座?”

周圩不是说要釜底抽薪嘛。

“公益讲座?齐言,我也不想泼你冷水,但这招恐怕没什么效果。”

“怎么说?”

“第一,他们的思想太过传统;第二,他们大多连字都不认识几个。你就算拉着他们聊个三天三夜,他们的思想也不会有变化的。”

“我记得你们学校是全免费的?”

周圩的脑子是很灵活,但这件事上他还是不如赵诗吟了解的多。

“是,可是我也要听上面的话啊。这么闹下去,上面不让我上这个课,我又能有什么办法。”

“那能不能更釜底抽薪?给他们提交提案?”

赵诗吟摇了摇头,“你们不知道,我和齐言之前查过很多这方面的资料,以前上面是有按照联合国的要求出版过这方面的相关书籍,可还没来得及全面推广就遭到了家长抵制,然后就被迫下架了。他们不是不知道重要性,每年都在试水,可结果呢?结果就是我们的社会发展太快,而老一辈的思想观念却还停留在旧社会,很多方案都推行不下去。所以要想改变还是得从我们这代开始才行。或许,真的是我太急了。”

“这不是我们的错。没有先行者,怎有后来人?”

赵诗吟疲惫地靠在窗边,可是看着窗外的那些孩子,她又有了力量。

“齐言,你说的对。我们要做先行者!”

她不知道公益讲座的法子能不能行得通,但她想,她必须告诉那些懵懂的少女们,她们是正常的、是健康的,她们有权利去了解自己,保护自己,这是她们与生俱来的权利。

告诉那些愚昧的人,他们眼中这个很“脏”的课却能让他们的孩子学会如何保护自己,如何避免遭受各种不怀好意的人渣的伤害,而不是只能在受到伤害之后陷入痛苦、抑郁和绝望。她们有自信地追求爱与被爱的权利。

只要觉醒的人越来越多,那这栋愚昧的铁屋总有一日会倒塌。

所以,无论如何,她都要一试。走的人多了,路也就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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