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晚自习之后,赵诗吟找了一家离学校还不算远的小酒馆,本来说是要尽一下地主之谊,现在却变成了借酒消愁。
齐言不善饮酒,除了在周家给她办的成人礼上喝过半杯红酒之外,可以说是滴酒不沾。
“来来来,今天我开心,齐言,无论如何你也要陪我把酒言欢!”赵诗吟一时酒兴上头,拉着齐言的手怎么都不肯松开。
“想当年在京大,我,你,还有路漫跟孟时,我们四个多好的交情啊,都上下铺的。可后来呢,我来了榆州,你和路漫都出国了。那么远,连你们的面都见不到。还有那个孟时,更是一点消息都没有。说好的青春不散场呢?都是骗人的!”
“没散场,我这不是又回来了嘛。你少喝点!”
眼看着赵诗吟连杯子都不要了,直接拿酒瓶对嘴喝了起来,齐言想将酒瓶抢过来都无法。
“齐言,齐言~”
赵诗吟越喝越多,话也说不清楚了,只抱着酒瓶一直在喊齐言的名字。
没想到才一会儿没看住,等到周圩结完账回来的时候,齐言也稀里糊涂地被灌了好几口酒。
“你们去哪了?”
一时分不清楚赵诗吟到底是不是真的喝醉了,虽然在发酒疯,但还认得清人。
“我们去结账了。”
“嗯?结账?你怎么回事?小老弟,说好了我,赵诗吟,请客的呢!”
“是,是你请客,没人跟你抢。他就是去把账单结了而已。”楚知远一边按住赵诗吟群魔乱舞的双手,一边宠溺地哄着她。
“抱歉啊哥们,她有些喝多了,平时真不这样,今天主要还是见到了齐言,太高兴了。”
平时也这样的赵诗吟此刻很不安分地躲在了楚知远的怀里。
“齐言~”
“到!”
周圩本来还想说没关系来着,可看了看一旁的齐言微醺着,小脸红扑扑的,站都站不稳了还要举手回话。看起来,他们家的情况也没好到哪里去。
“走!姐姐带你去卖画!把你的画都卖了,我们赚钱给晴晴,买……”
就这样,两个清醒的人和两个烂醉如泥的人一直折腾到半夜。
散场的时候赵诗吟还一直抱着齐言囔囔着要去卖画,楚知远想把她俩拉开,可刚一上手,赵诗吟和齐言就跟要被棒打的鸳鸯一样哭哭唧唧的,难舍难分。最后还是周圩一把将齐言拉过来打横抱了起来才强行将俩人分开。
周圩本想着都这么晚了,回去不方便不说,还会打扰到黎国平夫妇,便抱着她去了一家旅馆。可刚踏进旅馆大厅将她放下,她便直闹着要回家,说什么也不肯待在这里。
俩人拖拖拉拉的引来了前台和其他入住的客人的目光。最后周圩本着不想被人误会的想法,只好带着她走上了回季家村的路。
夜色已深,月光如霜,铺洒在静谧的街道上。
周圩轻扶着齐言的胳膊,好不容易在路边拦下了一辆出租车,可是行程刚过半,齐言就突然捂住嘴,脸色苍白,眉头紧皱,直嘟囔着不舒服,紧接着是一阵剧烈的呕吐声。
周圩知道她这是又晕车了,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只好带着她下车,还给了司机双倍的车费当作赔偿。
下车点离季家村还有点距离。
齐言下车后弯着腰在路边吐了很久,几乎要虚脱。周圩在旁边拍了拍她的背,又递上了纸巾。
“上来吧,我背你。”
他看着她瘦弱的身影在夜色中摇摇欲坠,便蹲下身,示意她上来。
齐言闻言往后退了两步,正当周圩以为她是在不好意思的时候,她不带犹豫的连跑带跳地蹦到了他的背上,压得他脚步踉跄。
她长高了,可还是那么轻,跟高中时候一样。
“周圩哥哥。”
周圩的脚步一顿,只觉得耳垂处有些痒痒的。原来是耳边传来了一声她软糯的呼唤,如丝如缕。他不由自主地紧了紧手臂。
“齐言,别闹。”他有些心虚地说道,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呼吸也有些紊乱。
回应他的,只有她的长发如丝般散落到他的脖间,还带着一丝淡淡的清香。
周圩微微佝偻着背,步伐虽然不快,但每一步都充满了力量和稳重。
齐言原本在他的背上睡得很熟,一路以来除了那句呢喃再无其他。直到他们走进了通往季家村的那条东路上,齐言环绕着周圩脖子的双手突然一紧,他被勒的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抬眼一看,原来他们已经走过了这条路的三分之一处,这里的路灯正好坏了。
她怕黑。
他微微侧过头,耳朵擦过她的脸颊,只见背上的齐言轻轻皱着眉头,紧闭着双眼,长长的睫毛颤抖着在月光下投下淡淡的阴影。
“齐言,别怕,我们就快到家了。”
齐言似乎听到了他的声音,慢慢地松开了双手。
前方的路灯再次亮起。小径两旁的树木在月光下投下斑驳的影子,时而有虫鸣和蛙叫打破这夜的宁静。
夜色中,两人的身影渐行渐远。路灯下,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仿佛要一直延伸到家的方向。
这一夜齐言睡得并不安稳,甚至是被惊醒的。
她又一次梦到了那天晚上,她改名为齐言的那个晚上,她的母亲永远离开她的那个晚上。
南临迎来了十年来最大的一场雪,整个城市都被银白覆盖,街道两旁的树木挂满了晶莹的冰晶,寒风凛冽,空气中弥漫着刺骨的寒意。
齐家刚刚送走了它的主人,也就是齐言的祖父齐望成。所有人都还沉浸在悲伤之中,公司高层却将电话打到了齐家,齐意同匆匆忙忙地赶去处理所谓的紧急要事。
“今晚我就不回来了,你早点休息。”
齐意同临走前依旧同往日一般给他的妻子黎悦留下了一句毫无感情的嘱咐,就像完成某项任务一般,时间久了竟也成了习惯。
黎悦给他系上领带之后,摸了摸自己早已高高隆起的腹部,神情恹恹地应了声好便结束了这一场短暂的对话。
在齐言的记忆了,她的父母好像一直都是这样,一个每天都在公司加班或者外出应酬,另一个巴不得对方每天都住在公司不要回家。
她还记得有次语文课上老师留了一道作文题,主题是“我的家”。除了她,班上所有的小朋友写的都是父母恩爱的场景,而她却把自家房子从头到尾描述了一遍。
老师给她的评语是严重跑题,她还很不服气地跑去找老师理论。
她为了全面地描述出自家的房子,连亭台楼阁,雕梁画栋这些别的小朋友都不会的词都用上了,老师不应该夸她才是吗?
于是老师就在课上让大家分享自己的作文,那天她才知道原来其他的小孩每天都会见到自己的父母亲密的拥抱和亲吻,不管是早安吻,晚安吻还是临别吻。他们会一起在厨房里共同准备食材、烹饪美食。有时候,他们还会在家里播放很好听的音乐,然后相拥着慢舞。
可是这些她都没有看到过,她父亲从来没有枕在她母亲的腿上然后在沙发上安心地睡着,她母亲也从来没有扑在她父亲的怀中哭得梨花带雨…他们甚至连一句争吵都从来没有过。
那天齐意同出门后黎悦本想上楼继续哄齐言睡觉,但门铃突兀地响了起来。
她以为是齐意同落了什么东西在家所以回来取,可一打开门才发现门口站着的是一个三十不到的年轻女人,她的身旁还跟着一个年纪跟齐言相仿的小女孩。
齐言不知道那天他们到底都说了什么,她只记得当她迷迷糊糊地从睡梦中醒来,下楼去找妈妈的时候,她的母亲正无力地倚着墙壁,缓缓倒下。她的指甲并不长,但那天,却与墙壁撕拉出一道异常刺耳的声音,仿佛尖锐的刀刃划过玻璃,让人心悸。
当时她慌乱极了,除了坐在地上拉着妈妈的手西斯里底地哭泣,她不知道还能干什么。她找不到保姆,找不到爸爸,找不到任何人。
“小妍,别哭。”黎悦脸色苍白如纸,额头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汗珠,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顺着脸颊止不住地往下直流。她一手捂着肚子,一手颤颤巍巍地擦拭齐言的眼泪。
“小妍,还记得,妈妈,跟你说的吗?如果,身体不舒服,要怎么办?”
“找,找医生…”齐言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说话也是断断续续的。
“好,好孩子,要怎么找医生?”
“打电话。”
齐言按照黎悦说的急忙给医院打了急救电话。很快,救护车赶到了,将黎悦送往了医院。
那是她第二次来到手术室外面,第一次他们在这里送走了她的祖父,第二次…
她已经八岁了,很多事情经历过一次就知道了。
可是她仍然在期待,上天会眷顾她,不会将她的母亲也带走。
齐意同赶到的时候,正是她的弟弟呱呱坠地,发出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声讯息的时候。
她以为这一切终于要结束了,可是从那扇门里出来的医生却带来了一句,节哀。
黎悦死了,死于羊水栓塞症。
一个月后,齐意同把林桉母女带了回来。
她第一次那么痛恨她的父亲。
黎国平夫妇来接他们姐弟的时候,齐意同答应让齐言跟他们回榆州,并保证一定会照顾好病弱的齐宴。
齐宴,她弟弟的名字,是黎悦取的。
齐言,齐宴,言笑晏晏。
不知不觉,枕上已布满了泪水。
她在挣扎中猛地睁开了眼睛,呼吸急促,湿润的眼睛闭了又闭。
往事如流水,她什么也留不住,她一直都是知道的。
天色刚蒙蒙亮,帘外的那张床上就已不见外祖父母的身影。
齐言刚起身,却发现左手像是被什么东西压住了一般,怎么也抬不起来。
她低头一看,朦胧的视线中那只每次都能吸引她目光的手正紧紧地握着自己。
她顺势将身体的重心压在左臂上侧卧着。
周圩正安静地趴在她的床边熟睡,黑发凌乱地散落在额前,衣领随着每一次呼吸节奏平缓地拂动。
看来,昨晚他守了自己一夜。
她的目光不自觉地再次落回了他紧握着她的那只手上,他的手很暖,打破了清晨的丝丝寒意。
不知道为什么,她不受控制地伸出了右手想要覆盖在他的手背上。然而,就在她的指尖即将碰触到他皮肤的那一刻,她还是停住了,像泄了气的气球一样缓缓落下。
他们仅有的亲密都是在演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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