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被赶走，机器还留在原地。

代金风用吊机把他和晏露吊进井底，刚一落地，一股腥风扑面而来。

晏露捂住鼻子，嫌恶的皱皱眉头。

代金风扫了她一眼，表情不变。

接下去的路途，需要佝偻起身子才能走。

作为支撑的木架子搭的紧密，他们在其中小心翼翼的穿行，要是不留神碰倒一个，可能会引起整块的塌方。

地下作业，务求谨慎。

越往前走，腥味越来越重。

“是水腥味。”晏露提醒。

代金风替她挡了一下头，上方有个地方露出了尖尖的钉子，差点划到晏露脑门上。

“地下藏着暗河并不奇怪。”代金风说。

晏露右手手腕发烫，招妖幡越发灼热，在警告她们与妖物逐渐靠近。

脚下的土地本该干燥，可越往里走，脚下的附着感便越明显。

很明显，下头有水，把地面浸湿了。

地面开始打滑，晏露走得更加小心了些。

饶是如此，还是没能防住，她猛地一滑，身体往下出溜，出于惯性向前冲去。

就在此时，地上忽然塌下去一块，晏露跌进了洞里。

在她滑到之际，代金风亦是上前一步，想把她抓回来，谁知人没抓住，却被晏露反握住手腕，连带着一起滚下洞穴。

幽深逼仄的隧道昏暗到让人喘不过气，对于幽闭空间的恐惧让晏露心砰砰直跳。

两边是黏糊糊的土壤，脚踩不到底，只不停往下，谁也不知道尽头等待着他们的是什么。

她的手，依旧紧紧握住代金风。

隧道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长，很快到底，出于下落的惯性，他们被甩到离出口不远的位置。

晏露伏在地上，左手腕上传来一阵刺痛。身体却没有摔倒的疼，她摔在了一片松软的土地里。

土壤托着她，带着点弹性，除却浑身上下被湿润的泥巴弄脏，一点损失都没有。

她迅速从地上爬了起来，蹦跳着把粘在衣裳上的泥土尽量抖落，表情嫌弃至极。

举起左手，看到上头插着一片小小的鳞片，像是鱼鳞，又闪着七色的光，带着深海的味道。

背后猛地卷起一阵冰凉，晏露立即把手上的鳞片拔了扔出去。

手腕处出现一道细小的伤口，血迹在非常缓慢的往外渗透。

血液的颜色刺眼，晏露把右手的衣裳往上撩了撩，露出干净的手臂，在左手腕擦擦，把血迹擦干净。

只是个非常细微的伤口，一擦，血便止住。

放下衣裳，尽量把身体遮挡的严实一点后，她才注意到，方才跌落的地面泛着点点荧光。

晏露呼吸一窒，从心口漫出一股凉意。

是鱼鳞，无数的鱼鳞。

脑袋紧绷着，胸口瞬间被堵住，猛地生出一股反胃之感。

她最恶心水里游的动物，天生的反感，见到就毛骨悚然。

她厌恶一切带鳞片的东西，甚至从来不吃鱼。

动物身上的鳞片闪着可怖的光芒，鳞片之下的纹路仿佛恶鬼的符咒，一见，让她浑身血液都要倒流。

这个地方，简直就是晏露心里最深的恐惧。

小时候做噩梦，最害怕、最难以忘记的，就是她来到一个满是鳞片的地方。

现在这里的土地还是湿润的，软塌塌的埋着无数鱼鳞。

而她，刚才跌在地上。

晏露不可置信的低头，她看了眼衣服上还没抖落干净的泥土，依稀闪烁着点点光芒，让她看起来一闪一闪的。

她张惶地再次看了眼被鱼鳞扎出的细小伤口，此时已经变成一条粉色的细线，要仔细看，才看得见。

可一切在晏露的眼里，让她止不住头皮发麻，血一下全冲到头顶，让她忍不住失声尖叫，发了疯似的咆哮。

她疯狂的在原地蹦跳，像是要把身上不干净的东西抖下去，却无能为力。

晏露眼底涌出泪水，强在眼眶打转，红着眼睛，眼珠子瞪得死大。

代金风赶忙上前，手上发力摁住她，皱眉问道，“你怎么了？”

晏露什么都没注意，只看见了代金风手上的鱼鳞。

她咆哮，“别碰我！”

而后猛地把他扔出去，受了极大惊吓似的后退。

她站在原地大喘着气，疯魔的样子让代金风也不敢轻举妄动，只是一动不动的看着她。

过了好一会儿，晏露才终于恢复平静。

她深吸一口气，眸色清冷，古井无波。

“你早就知道这地方？”她问的肯定。

看来，她不想谈自己为忽然发疯。

代金风微微一笑，“是。你应该听说过阴九家，我是代家人，地下的一切，我都能感知到。”

所以刚才摔进隧道的时候，才会那么冷静。

代金风看她的眼神有些冷，“在上头，你摔下来的时候，是想拉着我同归于尽吧？”

他记得晏露手上的动作，摔进洞穴的那一瞬，握住他手腕时带着穷途末路之人的疯狂。

我死，你也别想好过。

在隧道中，她手上用力几次，想把他往下头扔，当垫背。

晏露这个人，委实不是个好的合作伙伴。

做朋友，也是□□两刀的那种。

晏露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打量起眼前这个地方。

头顶是坚硬的岩石组成壁垒，前方有一条约两米宽的暗河，他们脚踩的土地上，满天星似的散落着彩色的鳞片。

除了埋在土壤里的小鳞，还有人头般大的大鳞，巨大的半月形，在漆黑的地底，发出彩色的荧光。

鳞片落在代金风的眼里很美，他甚至想捡几片，带回家做个装饰品。

晏露已然无法容忍这种满是鳞片的世界，她迫切的要把妖怪找出来，收了妖立刻离开这鬼地方。

先头狐狸精的猜测失败，满地的鳞，只能是水里的东西。

真搞不懂，地下的暗河里，竟也能长出大鱼来。

右手一动，招妖幡从手腕上脱落。

她解开招妖幡上的封印，霎时间，从一条能系在手上的手链，变作一幅巨大的妖幡。

从她解开封印的那一刻，代金风终于确定了她的身份。

“晏”这个姓氏，还有手里的招妖幡，毫无疑问，她是晏家人，有可能还是家主。

晏家在阴九家中很是神秘，九家中少有传闻。早前有人猜测，说晏家早已败落，招妖幡不知所踪。

毕竟阴九家中，只听说过晏家，谁也不曾见过晏家人出手。何况招妖幡从封神时代之后，再未现世。

晏家，一直就是传说中的存在。

阴家中的很多人，甚至根本不相信有晏家。其中某些试图跻身阴九家的小家族，屡屡以晏家乃虚构为由，想以此取代，成为九大家族之一。

若非祠堂里的家族史书上明确记载了晏家，记载了晏家实属阴九家中的一家，其余八家联合排外，晏家，只怕真要被驱逐出阴间这条路。

凡人的史书可能会有所改动，阴九家的史书却是原封不动的记载了阴间这条路上的一切故事。

晏家的招妖幡“光分五彩，瑞映千条……”，他眼中所见，与史书所记别无二致。

他无数次想象过晏家的招妖幡是什么样子，原来，就是这个样子。

代金风眼中满是惊艳，被这条巨大的妖幡震慑住了。

随着妖幡舞动，暗河中猛地蹿上一条人鱼。

说是人鱼，却与传言相距甚远。

传言中的美人鱼，是极尽貌美与华丽的化身，是造物主的恩赐。

而这一条，可怖恶心的让人隔夜饭都能吐出来。

上一半虽然勉强有个“人”样，却被鳞片密密麻麻的盖住，像是穿上了一层盔甲。头上手上还有鱼鳍，仔细看，五根手指像鸭掌似的连在一起，就是青蛙的爪子。下一半肉眼可见的湿滑黏腻，看一眼都够做噩梦的。

硕大的鱼尾翻身，卷出巨大的浪花涌到地面，地上再次被覆上一层细密的鳞片。

人鱼被招妖幡召唤而出，跳出水面的一瞬，眼中竖起的瞳子止不住惊恐，背后藏着深深的凶悍。

它跳出水面，又拼了命挣扎往回。

招妖幡射.出绳索一般的光柱，从水中把人鱼打捞出来，五花大绑。光柱嵌进了人鱼的皮肉，它表情痛苦狰狞。

晏露把它往回来，来到岸上，下了封印，这条人鱼就能收进妖幡。

离岸越近，人鱼面上越是惊恐，挣扎的更加用力。

两方较劲，代金风毫无插手之力。

晏露头顶覆上一层薄汗，感到吃力。

如果招妖幡一直都在晏家，或是晏家从未四散，而是传承完整，区区一条人鱼，根本不值得费如此精力。阴九家大多都有家族传承，她是没有传承，凭天赋血脉硬拼的那种。一根招妖幡，加上她独特的晏家人的血，半吊子拿命去收妖。

传说中晏家人驭妖上天入海无所不能，她是半点没感受过，每次收妖都被打的半死不活。

收了妖还得靠自己慢慢摸索，驭妖都是看着办的。

想起她吃过的苦，心中升起了狠意。

晏露从腰上抽出一把刀，要把手上割。

千钧一发之际，手上忽然传来一阵刺痛，让刀子掉在了地上，驾驭招妖幡的力量也稍稍弱了些。

人鱼抓住这个瞬间的停顿，挣脱招妖幡的桎梏，一个俯冲跃入水中。

代金风见状，口中念念有词，挥手间，山石横出，化作锁链，禁锢住人鱼。

只可惜山石对它约束的力量不够，顷刻溃散，让它逃走。

鱼尾拍打水面，即将彻底融进幽深的暗河。

看着这条光亮的鱼尾，晏露心中发了狠。

老子受了这么多苦，你凭什么全身而退！

她用力握紧刀刃，刹时刀身满是鲜血。

晏露将刀子甩了出去，准确的扎在鱼尾上。

水面波纹晃动，地下传来一阵剧烈的摇晃，水底的人鱼痛苦的嘶鸣。

她飞身而上，抓住鱼尾上的刀子，用力一划，竟是将整条鱼尾斩断。

鱼尾随着晏露跌回地面，人鱼逃走，水面一片猩红。

人鱼的血，带着人血的铁锈味，还带着大海的咸和腥。

庞大的鱼尾掉在晏露身侧，上头的鳞片此刻尽在眼底，毛骨悚然之感更甚。

晏露逃也似的后退几步，没站稳，跌倒在地。

代金风伸过来一只手，把晏露拉了起来。

“这条鱼尾……你要吗？”他问。

看见菜市场里断了一半的鱼尾，你想要吗？

更何况是体积翻了无数倍的。鱼血、鱼筋这么大条，能活活把人恶心死！

“我不要！留在这里烂了吧！”她语气坚定，嫌恶明显。

“把地面升起来，带我上去。”晏露揪住了代金风的衣领，命令道。

“我看见你刚才催动土石了，把地面升上去，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代金风扬唇，下一秒，他们便站在了地面上。

地上，官九在等着他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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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地下捕人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