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淼定了一家民宿，落地第一件事，就是找家香烛铺子买香火。

结账的时候，老板看她的眼神都不太对劲。

一年纪轻轻小姑娘，也没逢年过节，好端端来买香火，一买还一堆，也不知道要给谁上供。

江淼淡定的解释，“给我奶奶买的。”

也不用多说，人家脑补的本事强的很。

买完香烛，江淼拿了个矿泉水瓶子，从地上装了一杯土带回房间。

牌神抗议，“你又不差钱，顺手给我买个十几块钱的香炉怎么了？”

江淼神色不变，“十几块钱不是钱？也不想想我现在是个什么状态，失业青年，只出不进，能省一点是一点。一个包子才两块，一份凉皮才8块，给你买个香炉，够我一天伙食费了。”

牌神气结，“你就告诉你，你什么时候这么节约过？”

江淼泰然道，“从现在开始。”

“……”

她打着火机，给牌神上了一炷香，嘴巴不饶人，动作却做的很敬畏。

她想起李道给她说过的话：“最早的神灵都是没有面孔的，一个牌位一场祭祀，都能造出一位神灵。

信仰的力量化作了神灵的力量，你相信他有什么力量，他就有什么力量。

人的信仰，化作了守护他们的神灵。

洪水泛滥，他们希望水神治水，水神便出现；大火烧山，绵延千里的灼热将人和动物暴晒在烈日下炙烤，他们恐惧大火，幻想出一位火神，乞求他的息怒，渴望他的祝福，火神便降临人间；大海肆虐，滔天巨浪席卷岸边的村庄，带走无数生命，人们又供奉海神，于是当真出现了海神，让大海风平浪静……

人内心恐惧与渴望之处，便会出现神灵。

江家，有独属于他的神灵。

最早的那位先祖供奉了一个没有字的牌位，走到哪里都带着，刚开始的时候，也许只是小小的力量，只能给他一些常人不能拥有的异能。

随着世世代代积累，江家人的信念越发深厚，这位神，终于拥有了统治天下水系的能力。

它赐福与江家的人，共同做起了天下的河神。”

收回视线，肚子咕咕叫了两声，在提醒她吃饭。

江淼推开门出去，门都关上了，还不忘打开，把头探进来，郑重的交代一句，“我出门吃点便宜的。”

牌位倒了。

此刻其实该给它放个狠话，“我是你最后的信仰了，别招惹我。”

**

江淼没有出去吃点便宜的，相反，她吃的还挺奢侈，去吃了烤肉。

中档的那种，小盘肉都得五六十，最划算的一个拼盘都得小两百。

吃肉的时候还在可怜牌神，她作为人能大口大口吃肉，它作为一个牌位，每天只能闻点香火味。

日子千年万年的，怎么熬得下去。

店面装修的很复古，桌子之间间隔很开，是个小酒馆。很适合下班的人群来喝喝酒，聊聊工作。

坐在那里，感受到的是城市的忙碌，走出酒馆，又重新变成了一个失业抓鬼青年。

行人来来往往，三五成群聚在一起，聊着别人听不懂，他们却习以为常的故事。

大部分是吐槽，工作、生活、家人……

生活本就是不容易的，更不容易的是，你以为所有人都磕磕碰碰，结果到了最后，发现只有自己一地鸡毛。

江淼叹了一口气，冷风从脖子灌进来，她下意识的缩了缩。

弓起身子，人没舒展开，姿态便有些萎缩。

她一路小跑去了超市。

本想买些零食在牌神面前嘚瑟，走进超市的那一瞬，小腹忽然传来一阵熟悉的疼痛。

涨涨的，还有些下坠感，紧接着搅在了一起，跟拿了个小钻头在肚子上钻一样。

江淼白了白脸，暗道声晦气，出于生理的习惯，一股莫名的怒火冲到脑门，很快，又被她压制下去。

她熟练的走到超市卫生巾打折区，抓了三包卫生巾去结账。

超市人不多，可这是个小超市，过道难免狭窄。她经过的时候，正好迎面有个小平头男人也要过来。

江淼抬头，只一眼，就记住了这张脸。

长得很俊俏，蓝衬衫黑外套，给人一种读过很多书、脾气很好的感觉。

浑身气场柔和，像是个居家好男人。

她看别人的同时，那人也在看她。两人对视一眼，匆匆收回视线。

看着收银台前排了一排短短的队伍，江淼默默的站到了最后。

她有点社恐，很讨厌等待，尤其是在人多的地方等待。手脚也不知该往哪里摆，眼神仿佛看哪个方向都是不对。

这种时候，最感谢的就是手机。

不知道该干嘛，就把手机拿出来，虽然也不知道看什么，只是拿出来，随意看看桌面，好似自己是个大忙人，在匆忙的处理事务。而且手上拿了个东西，心里也能稍微放松些。

结账的时候照旧没抬头，只是盯着买来的东西，待到收银员说了多少钱后，打开付款码“滴”一声，抓着东西就走，目不斜视，一路向前。

回到房间，牌神注意到了她手里的卫生巾，“要快点是吗？”

江淼脸色苍白，不太想搭理人，却还是勉强有气无力的应了一句，“嗯，今晚就动手，把水鬼捞了交差走人。”

这是个旅游小镇，贴着大河，却因为地处偏远，旅游行业虽是主业，却也不太发达，保留了镇子原始的风味。

因着交通不太便利的缘故，这里地方虽小，却五脏俱全，生活设施很完善，自成一个小圈子。

把镇子从头走到尾，不过半小时时间，只一条街，沿河向内推进，分出许多弯弯绕绕，各处藏着商家。

夜里江面无灯，江淼租了一条小船，一个人慢悠悠的往中央划去。

船主也不甚在意，让她领了船，自己玩去。

来这里旅游的人，都这么干。

趁着月夜，一人划至江心，感受一把古人对月独酌的风流。

也算是镇子特有的旅游项目。

江里被围了一圈，划船也只是在安全范围里划，离岸边不远。要是有情况，船上有警报器，再不济，使劲嚎一嗓子也行，出不了大事。

船桨轻轻拍打过水面，空气中也带着一股湿润，每划一下，便有细小的水珠飞溅到脸上，凉凉的，很舒服。

独自一人泛舟于江上，望着这条前后不见尽头的大江，她隐约有些明白当年的江家，是如何气派。

造物主只留人类安居一隅，把天下大部分的地方留给高山、留给大河、留给深海。

江家何其幸运，能分得其中之一。

人之于江河何其渺小，唯有当她划进江面，才能深切的感受到。

胸中仿佛有热火燃烧，刺激着她的头脑、她的身体，让她浑身止不住的颤栗。

从前，对于牌神所说江家的一切恢弘，江淼一直都且听且过，重整江家，也不过是随口的说辞。

唯有今日，站在江上，她的心头涌起了一股强烈的冲动：

她要拥有这世上的大江大河，她要重新做天下水系的主人。

磅礴的江水、滔天的河水，都该顺从于她，成为她拥有的一部分。

天下芸芸众生，他们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临近水系的人们，舍出性命与江河搏斗，换来一丝生存的机会。而她，生下来，就该拥有天下水道。

所有的一切，都是她的。

忽然间，江淼立于一居高临下的视角，俯瞰人间。

世上所有的悲苦她再无法感同身受，只剩下唯一一种情绪：

可怜。

是的，天下皆是可怜人。

她做为江家的主人，和他们不一样。

阴家人为何如此桀骜？

因为他们和活在阳光下的那群人不一样，他们生来便不需要为生存考虑，他们高高在上，享受着上天的恩赐，把别人想都不敢想的一切，不费吹灰之力握在手中。

他们是半神，同样能赐恩于人间。

世上绝大部分的资源被上天送给阴家，凡人为剩下的那一丁点东西尚且打的头破血流，千万人中也要争出一个帝王。

她生来就是阴九家中的家主，凭什么将泼天的财富拒之门外？

世上所有一切的从容淡定，也许只不过是得到的还不够多。

江淼的目光凝视着远方，望向看不见尽头的、此刻一片暗黑的水道，依稀中，脑海浮现出河图上纵横交错的线条。

每一条线，都是属于她的。

呼吸逐渐平稳，她一字一句，说的极为平淡，却又极为认真，“我要做真正的江家的主人，你会帮我的，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