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黎好整以暇的看看她,又看看阿树,“这就是你费大力气得到的东西?”
他很细致的打量了阿树,从上到下,恨不得看他看个对穿。
最后总结道,“很普通嘛,不就是个年纪大了点的妖怪吗?”
而后嘲讽道,“也值得你下这么大力气?”
阿树敢怒不敢言,妖怪对危险的事物格外敏感,易黎身上的气息古怪,不是它能招惹的起的人。
江淼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挑眉一笑,“嫉妒就直说嘛,你那点小九九,还真当我没发现?”
过了一个来回,两人便不再交流。
小道士很识趣的没有插话。
他师傅时常告诫他,不在一条路上走,少打交道。
小区真的是个很普通的小区,老破小的小区,物业也不太勤快,垃圾就随意的摞在垃圾桶边上,估计是早晚一收,平常不管。
有些楼的墙皮都脱落了,整体风格维持着上个世纪朴素的水泥楼房的风貌。
小道士名字叫庄清华,说完名字,就把嘴巴闭的死紧,一个字也不往外蹦。
他把他们三个引进一座公寓,这是最高的一栋楼。
庄清华终于开了尊口,“天道衙门在顶楼,这里是个小门,大门入口要威武气派得多。”
为维护天道衙门的尊严,他努力的解释几句。
江淼对身边这栋角落里结满了蜘蛛网也没人来清理的小楼,比他还努力的想象了一下传说中威武气派的模样。只可惜想象力有限,没能想出来。
四人刚一走进,没走两步,一下变了场地。
从刚才的老破小,变成了现代化的办公大厅,玻璃门都是自动的!
传说中的顶楼,装修成了地基承受不了的风格。
“你们是怎么操作的?”江淼不由好奇道。
没等易黎嘲笑她少见多怪,阿树解释道,“楼层有术法,这座楼地基紧挨着一截树根,你上顶楼,地基就会变化。”
易黎怕她听不懂,捏着自己的下巴,长长“嗯”了一声,故作深沉的解释道,“就像是精怪版的电梯。”
接下来的一切很简单。
天道衙门对阿树这种愿意主动登记户口的妖怪还是很欢迎的。
他们让阿树在一张符纸上输入一抹气息,相当于凡人的DNA记录,以后方便追踪。然后在电脑里录入了一些出生年月,如何成精之类的简单信息。最后,庄清华问阿树,“你要叫什么名字?我们要给你发身份证了。”
阿树低头想了想,“苏江生,我是大江里生出来的树。”
拿到身份证,江淼比他还激动,第一时间抢了过去仔细看。
和她的身份证没什么差别,也就是一模一样吧,没啥好看的。
天道衙门对易黎和江淼没什么好说的,循例问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也让他们离开了。
三人离开时,是从正门走的。
果然,正门符合庄清华的描述:威武气派。
闪闪发光的写字大楼,恨不能把有钱两个字打在门口的大屏幕上。
就是一个字:金!
刚出大门,阿树一刻也不想停,马上钻进人群里,开始感受他期待的外部的世界。
江淼笑笑,看他的眼神如同送孩子去远方求学的老母亲。
**
世道不太平起来。
离开前,天道衙门的道士们一再提醒,最近越来越多不受管束的妖魔出现。
它们都不在天道衙门的备案上,所以这段日子,他们的工作极为繁重。
妖行人间,必得是乱世。
可如今的世道,并无大规模征战,算是史上少见的和平期。妖魔骤然增多,定有人在悄悄捣鬼。
进入阴九家后,看到的东西比别人多,懂的便深。
只要世上还有阴九家的存在,妖魔就不会息止。天道衙门的管束,到底还是有限。
说到底,道士们走的是正统路子,虽然这辈子飞升无望,好歹还是走阳间那条路。
阴家呢?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是常见的套路。阴家内部动起手来,比的是谁手更黑。
什么阴家阳路,说来说去,不还是活在这片天下?只要阴家动手,必定会牵连到外头的人。
码的,一想到她还有复兴江家,就觉得格外操蛋。
脑子里想着劫道的事,前头居然还真出现一个来劫道的。
屋漏偏逢连夜雨,前头有人打劫,后头还跟着一个爱给劫匪送钱的傻瓜,苍天对她未免太不公平。
易黎出来后,死皮赖脸的跟着她,非得说两人顺路。
顺他奶奶的路,她居无定所一贫民窟少女,和他这种出生就带了几座金山的小少爷能顺路?
要不是易黎脸上表情太过欠扁,江淼都要怀疑这人是不是对自己一见钟情再见倾心三见许终身非她不可。
她脸上的表情青一阵紫一阵,时而咬牙切齿,时而怒火澎湃,很是有趣。
易黎看得嘴角微弯,没等江淼行动,甚至没等她开口,很利落的把对面的人解决掉。
下的是死手,动作果断,半点不拖泥带水。
江淼暗自感叹,从小长在阴家到底还是和她这种半吊子不一样。
她做事情风里来雨里去,用的都是蛮劲,哪一次不把自己弄的灰头土脸?
小说里曲折迷离的身世她倒是有,只可惜没有世外高人指点她,让她潇洒人间。
每次打架都是泥打滚,无奈之处,扣眼珠、抓头发之类下三滥的招数也用。
没办法,保命要紧。
感叹之外,还升腾出一股心惊肉跳的意味。
易黎此人,或许和她想的不一样。
倒真是有些迷惑了。
夜里给乞丐送饭的那个是他,可眼前这个,动手便要取人性命的,也是他。
难不成是心理变态?类似于恐怖片里杀人魔头的那种?
她不动声色的后退两步,不知他会不会有所谓的“杀红了眼”。
易黎转过身,朝她和煦一笑。
这一笑,笑的江淼的心都险些跳出来。
浑身神经瞬间紧绷,脑子里浮现出来的,全是恐怖片里恶魔的微笑。
他要动手了。
江淼背后湿透,寒意从脊梁骨刹时窜到脑门。
但她想岔了,她的举动,落在易黎眼里,全是好笑。
他努努嘴,示意她往旁边看。
江淼看到刚才倒在地上的那个人变成一只硕鼠,嘴巴上的须粗的扎人。
“你早就发现这是妖魔了?”江淼诧异。
旋即皱眉,“可你下手也太狠了点。一只小妖怪而已,修行不易,打一顿放生就好。”
易黎抱着手反问,“你真的觉得,打一顿就好?”
易黎冲江淼笑笑,玩味中带着俏皮,却让江淼的心,沉到了底。
“江淼,你知不知道,天道衙门上备案的妖魔,是会在人间好好生存的。妖魔不会饿死,怎么着也能活下去。它们中的大部分,哪怕在别人看来活的凄惨,也还是自得其乐。”
“天下并不全是大妖,还是小妖怪居多。小妖怪们和普通人一样,都活的勤勤恳恳。妖魔敢来劫路,说明没在天道衙门哪里备案过,不容易被找到。不容易被找到,说明做事情肆无忌惮,也无妨。”
“江淼,你对它仁慈一点,现在躺在地上的,就是你了。不同的是,你可能还不会像它一样,躺的这么体面。”
妖怪,吃人的,保不齐骨头渣子都不会剩。
“我不傻,他们想干什么我都知道。为了保护我自己,也为了保护我想保护的东西,我向来是以最大的恶意看待这个世界的。”
以最大的恶意看待这个世界……
说的挺好,做着不像。
“那你怎么……?”你怎么还给乞丐送饭,还貌似活的善良?
江淼心头起一个大大的问号。
易黎读懂了她的意思,“以最大的恶意看待他,并不防以最大的善意对待他。但凡有点别的法子,谁不想堂堂正正的活着?我看看我,健康,幸福,快乐,有钱还长得帅。多少人努力几辈子都够不着我的脚尖?只要不触及底线,没有伤人性命,大多我都会原谅他们。所有人做事都有理由,所有妖怪做事也有理由。别人怎么对待他们,他们就怎么对待这个世界。试着理解一下他们,你就不大计较了。”
江淼很难理解,她的脑子没这么复杂。
她从小生活的艰苦,可还是在正常人的环境下长大。没有人会仅仅“为了防止别人作恶”而痛下杀手。
万物有灵,既然不曾招惹,为何不放人一条生路?
他整个人都是矛盾的。
他说自己用最大的善意对待这个世界,但在他身上,他所谓的善良或许并不是善良,只是不触及到自己利益之时,会慷慨施舍的怜悯。
很假,很虚伪。
她同样警惕这个世界,但绝不会主动出手。
愿意主动做施暴者的人,很可怕。
江淼很冷硬的说了一句,“我以恶意看待这个世界,也不会以善意对待它。”
不施以善意,同样不施以恶意,这便是她做为人最后的底线。
易黎回答的很无所谓,每个人的行为准则不一样,对同一件事的理解也不同。
你别想着说服我,我也不想着改变你,互相尊重嘛。
虽然心里想着要互相尊重,可被别人反驳,到底还是膈应。
他说,“那是你的理解,你可以这么理解。毕竟我是易家人,有强大的家族做后盾。你是江家人,你们家就剩你一个。我猜的对吗?”
最后一句问话,问的相当肯定,眼神微微上挑,带着势在必得与居高临下。
江淼看了他一眼,眼底波澜万丈,涌动思绪万千。
她要收回先前对易黎的看法,这个男人,不仅不善良,还不傻。
先前的一切,在江淼的面前通通成了伪装。
每个人都会在外给自己包装一个外壳,把真实的自己藏起来,藏的深深的,不被人发现。
外壳和内里,有时候是完全相反的两面。
一个人越是怎么样,就越希望自己是另一番模样。
心头升起一股彻骨的寒意,明明无风的天气,也让她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莫名的,她对易黎产生了畏惧。
他很精明,很残忍。
在妖魔动手之前,他已经毫不留情的下死手了。别人死前还允许挣扎,易黎一旦决定出手,便要一击必杀。
不给人解释,只相信他的“认为”。
他的壳,太可怕。
可怕到世界是冰的,没有温度,只是一场清冷的游戏,只做他认为对的选择。
无关己身,便毫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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