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明珠被绑在一张床上,木板床,地下只铺了一张薄薄的草席,硌得人浑身僵痛。
她想动,却完全动不了,只能努力的转动眼珠打量四周。
这是一间小小的阁楼,一切都那么熟悉。
不大的房间,木头窗户,木头墙。木板撘筑的墙壁连合的不够紧密,空出很大的缝隙。木质的窗户旁张贴了几张上个世纪的海报,古装美人图。
幽暗的橘色灯光,破了几个洞的铁纱窗,还有细碎的飞蚊和床头黑色的电灯开关……
恍然间忆起,这是她儿时的房间。
又是一场梦,束魂带爱从灵魂最深处的记忆挖掘,把你心中最不舍、最放不下、最恐惧又最留恋的地方挖出来。它带你回到记忆里,不管愿不愿意,只想禁锢。
她看见自己的手上握住一个小瓶子,瓶子里是淡淡的酒精味。
“千日醉”。
是她母亲的酒。
她还记得那天,母亲告诉她,“千日醉”,饮后醉千日,将人深埋地底,千日后,至棺中将人挖出,酒醒人活。
父亲欣喜若狂,想要尝试来自上古的名酒,也想要得到来自母亲家族的力量。
只可惜,母亲没有选择把父亲挖出来。
后来的事情太过纷杂,阴明珠只记得一大群人嘈杂的围在一起,火光与刀刃上的银色光芒时不时划过眼睛。
她闭上了眼睛。
再次睁眼,父母都没了。
漫天的血色糊住双眼,阴明珠心头涌起无上的惶恐。恐惧直逼头顶冲来,让她刹时睁开了眼睛。
她还在缘来馆,躺在她的小房间里,对面紫色的窗帘上头还缀着小星星,随着夜晚的风和月光,一闪一闪。
背后早已湿透,阴明珠大喘了几口气,深呼吸几次,这才拿起手机看了看时间。
此时刚过凌晨四点。
这一次,从六点开始,十个小时了。
束魂带困住她的时间越来越长,她很危险。
被吓了一跳,也不敢再睡下去,只能起来,呆愣愣的坐在桌前,慢慢等待着天亮。
宁自泊很早起来,他是缘来馆的大管家,买菜做饭不亦乐乎,居家好男人,生活气息满满。
和他待在一起,有一种又回到了乡下的感觉。
妇人们也是从天蒙蒙亮开始,就砍柴做一大家子的饭食。
大概过了一个多小时,五点多,宁自泊起来了。
院子里传来不大不小的动静,他在洗漱。
阴明珠看见他很认真的打量头顶的天,晨曦初现,星月还在上头留着浅浅的痕迹。
这是一种很寂寞的感觉,天是青色的,淡淡的青灰色,仿佛此间唯独剩他一人。
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宁自泊给大门打开一个门缝,带着点小心翼翼的把自己夹出去,事情办的偷偷摸摸。
阴明珠抿嘴笑笑,也从房间里走了出去。
走到大厅,坐在餐桌前等人。
缘来馆的人起得早,六点多,大家陆陆续续的打着哈欠从房间出来。这时的宁自泊已经拎着满满一购物袋的青菜回来了。
手上白色的塑料袋里装着肉包和油条,内层晕了一层水汽。
他笑着走回来,嘚瑟似的炫耀了下手里的早点,“起床啦?刷牙洗脸吃饭。”
说完,转身回后厨盛稀饭。
阴明珠默默的跟了上去。
没什么原因,是下意识的动作,她想跟在他身后。
或许,他的身上是满满的烟火味,是一场真实的人间。
早饭,宁自泊和重明依旧吵闹,两人没一天不吵嘴。
李道吃饭完,习惯性的走到柜台后,往里头的摇椅上一躺,存在感低到消失。
宁自泊的热闹别人无法掺和,她羡慕,也只能羡慕的坐在旁边看着、听着,插不进一句嘴。
重明和他吵了一会儿,踢踏着鞋子,开上他红色的大跑车出门溜达。
而宁自泊,窸窸窣窣的收拾碗筷。
他就像是现在网上常说的那种“男妈妈”,各种操心。
贱兮兮的同时,给人一种居家感。
阴明珠悄无声息的回了房间,把银行卡拿了出来。
走到门口,折了回去。
柜子被衣服挤得炸出几条袖子,显得格外凌乱。
她小心翼翼的抽出几件,维持着,不至于让整个柜子坍塌。
衣柜虽满,穿来穿去,还是那几件。
她喜欢买衣服,看见好看的,不假思索便会买下。
只可惜买下之后,往柜子里一塞,扭头就忘。下次要是看到喜欢,再买。
越买越多,形成了如今衣柜炸裂的状态。
喜欢只是暂时的,更多时候,你喜欢过一瞬,然后就忘了,再也记不得了。
再次记起之时,甚至会有一些厌恶和嫌弃。
讨厌它打乱了你的生活,也厌恶那时不受控制不够理智的自己。
阴明珠准备走出大门时,正好宁自泊端了铁盆,在地上半撅着洗碗。
李道不喜欢洗碗水的味道,所以霸道的不允许宁自泊用缘来馆的池子洗碗。
宁自泊偷懒,不想在门口修水池,每餐饭后,撅在地上成了惯例。
这样看着倒是格外可怜,活脱脱旧社会被压迫的小媳妇儿模样。
他看见阴明珠出门,还不忘边洗碗边憨厚的问她,“又出去捐钱啊?”
阴明珠讷讷的,莫名有点不好意思。
她点了点头,“嗯。”
宁自泊一脸还要说些什么的样子,阴明珠便停在了原地,等他接下来的话。
他情商不行,缘来馆众人早已心知肚明,能把话说的难听,绝不会说好听的那种。
张口就来,差点没让阴明珠心梗。
“想不到你看着这么心狠手辣的样子哈,居然爱好是捐款。厉害!”
他给竖了个大拇指,甩起一地油水。
阴明珠脸上被溅了一滴,下意识的往后猛地躲一下。
宁自泊呵呵一笑,迅速把手收了回去,有点尴尬。
像要缓和下气氛,他无意道,“也不见你回家……”
话刚说了一半,便觉不对。
缘来馆住着的,哪个有家?
这句话往低了说是嘲讽,往高了说,堪称羞辱了。
宁自泊后背一凉,眼神迅速往身边的水盆瞄了一下,担心阴明珠会直接把他的头摁下去。
阴明珠平和道,“我没有家。”
这种时候,也不知道该不该往下接着问。
思考不过来两秒钟,宁自泊还是忍不住好奇道,“那你老家在哪儿呢?老家该是还有亲戚的吧?”
他知道柴和是叛出家门,其他几个好像是孤儿了,阴明珠……好像……听李道说,她有家来着?
阴明珠面色平静的回答了他,像是在说一件压根儿和她没关系的别人家的事,“死了。”
宁自泊张大了嘴巴,讶异之下,脱口而出道,“全死了?”语调微微抬高,听着更欠揍。
阴明珠面无表情,“全死了。”
看她这幅毫不在意的样子,也不像是想要他安慰,遂带了点感叹道,“你这样的能力,肯定是遗传自家族血脉,就这么灭族了实在可惜。”
也不知是哪一家阴家,姓“阴”,好少见的姓氏,肯定不在九家中。
阴明珠神色冷淡的告诉宁自泊,“我的能力主要来自母亲,她是被拐到我家的。”
她想要一个宣泄的出口,能让她一吐为快。所有事情都憋在心里,快要让她发疯了。她想要让别人知道她的痛苦,同情也好,其他也罢,只想让人知道她,知道她的过去,知道她现在的疯狂,并不是毫无根据。
人是群居动物,从来都想得到理解。
所谓的孤独,只不过是一种无可奈何罢了。
“我妈妈被我爸骗回了村子,一辈子活的像牲口似的,之前,她还是个有钱人家娇滴滴的大小姐呢。爱情这种东西,把她困在了地狱里。”
“我妈……”阴明珠深吸一口气,声音中带了在极力遏制的颤抖,“她杀了我父亲,她们同归于尽了。我是个罪人的女儿,是个没有家长的孤儿,那时候,只差一点点,我就被村里人当做了发泄的对象。男男女女,他们能对我做他们任何想做的事。”
她语速飞快,在倾吐她难忘而不堪的过往,记忆深处的恐惧被再次挖掘,指尖在小范围的抖动。
宁自泊放缓了声音,柔和而沉闷的问道,“他们……成功了吗?”
阴明珠笑笑,笑的令人害怕,“当然没有。如果他们成功了,我又怎么会站在你面前?”
“大火烧毁了整个村子,”她眼中染上了癫狂嗜血的神色,宛若重见了当初可怖的场景,“被灭族一点都不可惜!是我亲自动的手,那个满是罪恶的村子,早就该消失了!”
那场大火,屠尽了她的族人,也带她找到了幽冥的入口,更让她见到了阴家村一直以来,连他们都不知道的守护着的那人。
阴明珠打了个哆嗦,她不知道如今走的这条路对不对,事到如今,一切都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
心头蓦然间升起巨大的恐慌,仿佛心里被挖空了一个洞,带着她的灵魂在不停下坠,坠往不明的未来,只剩黑暗。
这番话听的人毛骨悚然,此间似是只剩他们二人,喧闹的集市逐渐远去,热闹的人间被隔绝了出去。
“你还挺厉害。”不知怎的,宁自泊就想夸夸她。
收到了来自世界最大的恶意,还愿意天天去帮别人。
好多次,他都看到阴明珠帮邻居家的奶奶洗衣服,遇上了乞丐,她是一定给钱的,不管别人是不是骗子。
她说过,“但凡别人能有别的法子,也不至于用这种丧失尊严的方式挣饭吃。”
她……还挺好、挺让人敬佩的。
阴明珠嘴角飞快的上扬了一下,脸上洋溢着一股幸福感,她说,“因为我很不幸,所以想让别人过得幸福一点。”
宁自泊眉眼具是温柔,眼角也微微湿润。
话中带上俏皮,想安抚她躁动不安的心,“你这个名字起的好,你看看,过去蒙尘的明珠,现在可是锃亮锃亮的!”
阴明珠整个人刹时柔软了下来,像是记起了某些美好的过去,“我的母亲告诉我,我是她心中最璀璨的明珠,终有一日,会放出灼灼光华。”
被她的幸福感染,空气中似乎都弥漫着一股温柔的气息,宁自泊亦是笑意蜷蜷。
紧接着,画风突变,阴明珠忽然很肯定的对着他眼睛说道,“这不是你的本名吧?”
宁自泊:???
他急急说道,“胡说!这就是!”
阴明珠半挑着眼,意味深长道,“你这名字起的不好,淡泊名利宁静致远,和你天天做梦发财功成名就的性子不符,起这个名字是在欺骗别人欺骗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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