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载雪心头思虑着事，对周遭的注意力倒是没收回。又走出一段距离，忽听左前方传来了一阵喧闹之声，仔细辨认，似乎是有几名修士在争吵。
“你放开，那是我采来的药草！凭什么给你们！你们这群土匪！走狗！王八蛋！”是一道女声，听声音大概在百米之外。
应载雪蹙眉，抬步就往那个方向走去。言通玄错愕抬头，她并未听见那边动静，但见应载雪神色肃然，也快步跟上。
二人步伐轻而快，没走多久就到了发生争执的地方。被打劫的，是个骑着驴状灵兽的圆脸修士，脚有些坡，遭人赶下灵兽时还摔了一跤。看她那一刻溢出的灵力波动，应该是个聚气境的修士。
而她对面是五个锻体境的彪形男修。男修各持着一柄卷刃的大刀，呈合围之势，围困住她。
可以说，在看见这一幕的瞬间，言通玄就用胳膊撞了下应载雪，眼露振奋。缺什么来什么，有什么来财方式比黑吃黑更快？既能见义勇为，又能大捞一笔。这样的好事，正适合她们这样的良好市民！
应载雪也没让她失望，提剑上去就是一波利落地收割人头。最后收获了五个无主储物袋，和新出炉的向导一枚。
向导宁德：“啊？”
偷偷抽回已经伸到腰封的手。
“你，你们是谁？”
见圆脸修士脸颊泛白，应载雪收起剑，柔声道：“道友莫怕，那几名匪人皆以毙命，不会再危及道友财货。”
然而她的安抚没有起到作用，反而让圆脸修士的身子越发向后缩了缩，抵在身前的手都不自觉打颤。
眼前这两人出现得突然，一来就解决了那五名锻体境的男修，再看其穿着…宁德屏息，身裹白布，外套道袍，怎么看都比前面五人更危险更奇怪！
应载雪止住了想要上前的步伐见，对面人目光落在她身后，心知是通玄道友外貌引人生疑，正准备表达下自己二人的无害性，倏尔身后一道冲力撞来，撞入怀中，来不及多说什么，衣袖被扯开，一股脑地被塞入不少东西。
“收好收好，这都是战利品。”言通玄将怀里东西一股脑塞给应载雪，末了，满意地拍拍手。
打游戏这么多年，她还是第一次体验实体的打野掉落装备。
瞥了眼还呆坐在原地的宁德，神情一变，尾音拉长：“这位道友你什么都没看见对吗？”
宁德：“……”
“对，对…我什么都没看见。”来不及多想，宁德已下意识回道。说完，还抱住瑟瑟发抖的自己，尽可能压缩存在感。
应载雪：“……”
她觉得，她解释不清了…
没有注意到应载雪的神情变化，言通玄很满意得到的答复。
笑盈盈从少年身上撤开，扶起还趴在地上的宁德：“道友聪明。那道友肯定知晓什么是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吧？”
这话有些意味深长，宁德瞬间领悟，忙点头：“我孝敬，我孝敬，我我这有…”
“诶不是，道友你误会我的意思了。”言通玄察觉到不对，赶紧打断：“我是说麻烦道友给我们做个向导。随我们一同进城，与我们说说城里面的情况。”
应载雪眉尾微挑，看着这一幕，并未出声阻止。一方水土一方风俗，她二人初来此地，的确需要一个向导。通玄道友雇人的方式虽然粗暴了点，但胜在效率高，也省了与人周璇的必要。
况且…看向圆脸修士脚下。
那里正躺着几点粉末，细小浅白，也许等她们离开，风一吹就没了。
应载雪不通药学，可也与颜婆婆生活了这么多年，自然知晓有些药粉看着无害，实则杀人于无形。
眼前这名修士在她出手前，就曾将手伸入腰封，身体虽呈高度戒备姿态，但眼底无过多惊慌，看样子对于那五人的出现并非不意外。
甚至…早有预料。
反倒是她们二人的出现，让其真得慌了神。
应载雪不知圆脸修士是因何原因要设计杀害那五人。但现在已经正面撞见了，也不好直接将人放走，不若顺着通玄道友安排将人留在身边观察一番。
宁德很想拒绝，但看着浑身绷带还能活蹦乱跳的言通玄，再看看一剑就挑飞了五名脱凡境修士的应载雪…她不敢。
瑟瑟发抖应下…
然后被言通玄扶上毛驴。
“坐好啦啊，我给你牵绳。”
“贴心”将人好，言通玄还很热情地拽过绳索，看似为宁德引路，实则掌握了对方的行为动向。
她思量的方向与应载雪不同。
她明确记着，灵感中曾提到少年自幼所学的剑法，与边氏祖传剑谱有些渊源…若眼前圆脸修士在得救后，往外一嚷嚷，不小心将应载雪方才使剑的细节透露给了边氏子弟，那该如何？
应载雪是来找边氏子弟的，又不是来将自己摆在边氏子弟面前的。
她得帮人防着点。
“道友怎么称呼？”
宁德紧张得手脚都不知该往哪放，只能僵硬着腰板，任由灵兽带着自己走，忐忑回话：“宁，宁德…”
“那宁德道友也是去前方城池求药？”
含糊应答：“是…是。”
牵着毛驴的言通玄顿时表现出气愤神情：“岂有此理！你既是出门看病，家中怎无一人相随？适才若非遇我二人，你该如何处之？”
宁德一怔，慌忙解释：“非也非也…我，我家中早无亲友，今日出门也是我一人主意。而且我们村子距离此地很近，我就出来这么一会，不会碍事的。就今天…就今天倒楣了些…”
言通玄微扬语调，很是不信：“很近？道友你可别诓我，这方圆几百里都是丛林。除了如丹城，哪有能让人居住的地方？”
“莫非，你是住城中？”
这话也不全是试探，从她出林到现在，没看见一栋房屋。除了树木，就是花草，可不像是有圆脸修士口中村落乡镇的样子。
见言通玄不信，宁德急道：“真的，我没有骗你们。我就住如丹城外的病村，离不到城门一里，你们等会入城就能看见。”
不到一里，这村贴着城墙建的？还有病村？这是什么鬼名字？言通玄默默腹诽。
应载雪也是若有所思，先前听摊贩们交谈，此地距离如丹城应该不过十里的路程，可目前都未看见所谓村庄。如果宁德道友没有骗人，那她口中的“病村”其大小怕是不足五顷。
应载雪想得没错，宁德口中的“病村”规模的确很小…几个简易的小棚搭在一起，勉勉强强形成一间大屋子，供人避雨居住。而五六间这样的屋子围成圈，就成了所谓的病村。
这些屋子都没有墙壁，只有屋顶，用几块兽皮麻布遮挡，勉强挡风。
光是站在外边，就能看见里头躺满了人，大大小小的伤患病人，躺在能看见的所有角落，或呻吟，或求救，或呼喊，每个人面容上都带着被病痛折磨的绝望。
一声低过一声的咒骂，与痛苦搅和，令人一时听不清是悲是恨。骂完了，刚刚还能喘着气喊几声的人，就蜷缩起身子，静静感受着自己的身体丧失最后一丝余热。
已然是等死的姿态。
言通玄茫然站在所谓的村口处。
她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看的，可她的眼睛在这一刻闭不上。回身，试图找人问问这是怎么回事，可路过的所有修士在对上她目光的下一秒，都匆匆低下头，快步走了。
那一刻，言通玄感觉自己血液都凝固了…
“她们并非无情…”少年冷然的声音自耳边传来：“只是自身都尚难保全，如何能救济她人？留下来帮忙，会耽误自己治疗。施舍财货，会引她人觊觎。唯一能选择的，就只有漠视。”
豺狼当涂，善不可为。
这便是如今的劳生界。
明白那些人为何回避目光后，言通玄却觉得自己的眼睛越发酸涩了，她扯住应载雪衣袖，声音发颤：“有一瞬，我竟也恨自己不是个瞎子…”
看得见，听得见，却不敢伸手，还不如目盲耳聋呢。
应载雪：“可以伸手。”
言通玄诧异：“可我们不是要进城吗？”若是她们在这耽搁，那应载雪找老师…
“一时援手，不碍事。”
其实病村中也不全是倒地不起的病患伤者，也有零星几位手脚完好，气色还算正常的修士在来回忙碌。看样子，像是地上那些修士的亲眷。
应载雪视线在这几人身上停留了会，问旁边一直努力降低自己存在感的宁德：“那几位道友，可是宁德道友的朋友？”
她观那些修士身上的衣料版型，都与宁德道友身上衣裳有几分相近。
宁德紧张攥起衣摆，很不想承认的道：“是。”
被言通玄套了一路话，临到村门口才反应过来，宁德心底直呼自己蠢笨。可现在后悔也迟了，她前头已经透露了自己住在病村的事，否认不了。
只能硬着头皮道：“我们的家人都死在病村。家人走后，我们也就留了下来，成了旁人的家人…”
言通玄瞬时肃然起敬：“那为何你们不进城？”
不是说城内汇聚了很多医师吗？为何不寻医师救治？最起码进城找一处简易的角落，好好修养也是不错。
垂下脑袋，宁德声音低落：“自然是因为我等没本事…入城要交入城费，世家组成的护城卫会对散修递交上来的物品进行估值。而躺在这里的人都是已经散失自主能力的人，她们连起身走路都做不到，何谈追击灵兽，漫山遍野地寻找灵草灵果…”
“更何况…找大夫看病抓药，不也要谢仪？我们交不起。”
“有亲眷在旁照料的好些，在气绝身亡前凑够财货，兴许还能入城寻得一线生机。但如果凑不够…待在这，好歹临死前还有人抱团取暖，心里说不定好受些。”
宁德也不知道那些闭眼的修士心里到底有没有好受些，她只知道她母亲死前是这样安慰她的。
她原也只是陪母求医的修士，但被这高高的城墙拦在了外头，后来凑不齐入城的物品，只能眼睁睁看着母亲咽气。母亲走后，她托别人的福，倒是进过几次如丹城…里边，一点都不如她想得安宁康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