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如丹城。”应载雪回。
如丹城…在唇齿中默念了遍这个名字。言通玄迟疑，这个地名似乎与她的记忆有些出入，于是谨慎多问了句：“去如丹城做什么？你老师在那？”
她记得应载雪当时离村是随机选择，并没有一个准确方向。
果然，少年摇头：“我不确定。”
取出颜婆婆交给她的破厄丹，应载雪讲述了一遍贾明川出卖消息的事情，道：“如丹城内医师云集，这枚破厄丹很可能就出自如丹城。”既然贾伯可能是在如丹城内做的交易，那如丹城内应该还有边氏子弟。
找老师，哪有找边氏子弟快？
言通玄眼眸迟疑眨动，面露了然，明白应载雪这是想反其道而行之，抄“近路”追上池华。
可…白布下的大脑宕机了下，言通玄忍了好久才将自己差点脱口而出的惊呼咽下。可在她的灵感片段根本没有被人出卖消息这一出啊！剧情怎么一开始就与她想得不一样，她都还没干涉呢？？
强撑着自己发乱的思绪，脑子乱成一片的言通玄听见自己弱弱发问：“这里，这里到如丹城还要多久？”
这个问题她前面问过了，只是应载雪当时并没有回答。
侧过头，再次仔细观察了下白布修士的气息，确认对方体力的确被消耗得差不多后，应载雪才道：“光靠走，是走不到如丹城的。”
就算走上十天半个月，也只能走到乘风林深处边缘。
言通玄瞪眼：“走不到，你还…”
她本来想说“走不到，你还走”，但话至嘴边，见着少年背在身后的铁剑，忽然福至心灵：“你要飞？”
“是。”应载雪莞尔。
右手成剑指，往身前一指。
嗖——！背在身后的铁剑应指出鞘，就这么直挺挺的飞到了二人面前。
单手握住白布修士胳膊，应载雪一个用力，就带着人跃上了铁剑。
她用得巧劲，又有灵力托举，言通玄都还未感觉到手臂被拉扯，就眼前一晃，视野骤然拔高。再回过神来时，人已经距离地面二寸有余，吓得她连忙抓着前面人的肩膀，站稳身子。
余光偷瞄脚下，想到自己刚刚走得累死累活的模样，修士忍不住磨牙：“既然可以御剑飞行，前面为何偏要步行？”
铁剑缓慢升起，并未飞多高，但飞行带来的强风，还是将言通玄这句话吹得七零八落。
浓郁枝干树影，从视野中刷刷掠过，言通玄以为自己的话被风吞没了，却不想在拐过一株大树后，听得前方少年认真回复：“通玄道友，劳生界杀人盈野，庶民流离，体质薄弱的修士是难以在此间生存的。”
扶着少年肩膀的手僵住。有那么一刹那，言通玄觉得自己过往来历都被应载雪看得透了的错觉。可她心知，这不可能…人之想象再丰富，也无法脱离己身理解。这个世界书籍娱乐未兴，不会有人能想到“穿书”这一概念…
屏住呼吸，怕心绪起伏影响了声音，言通玄尽可能让自己声线平稳：“是，是我懈怠疏忽了，感荷载雪提点。”
前方，应载雪似乎没有察觉出她的异样，眼眸依旧平静地注视前方，手指翻动，灵力运转而起。眨眼间，就带着铁剑自林间草木中飞速蹿过…
……
…
半月后，银光从低空滑落。
两道人影先后落地，其中较高些的人影站定后，单手扶住树干，脑袋从灌木丛中探出，看着两侧小径来来往往的人流，不禁落下热泪。
她终于…见着活人了！
言通玄不知道该如何阐述自己这段日子是怎么度过的…一开始，刚被应载雪带着飞上天，她还记挂着应载雪那句令她紧张的话，可在低空中飞了一会，她就没心思再思考那些了。
视线中，两侧树木似无边翠涛自眼前翻涌，扑面而来，令她感慨颜色之浓郁的同时，又不免觉得自己被绿意团团包围。
等好不容易从绿意中挣脱而出，应载雪飞得稍稍高了些，自己再垂眼看向脚下那毫无人类生存痕迹的茂密森林，才骤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在现世，自己就是死宅，一天也能跟快递员外卖员碰个一两回面。而这个世界…有着大片的无人区。
见不着人，才是常态。
后续发展也的确如她所料，整整半月，半个月！她都没有再见着活人！！每天一睁眼，不是绿色，就是棕色，树树树！她看见树都要吐了，她要人，要正常能遮风能避雨的人类建筑！！
泪水打湿了脸上的白布，是其变得黏糊闷热。言通玄总算明白那些人口少，却地域大的国家，公民为什么那么容易得抑郁症了…
抹脸，人是社会动物啊。
没有足够的交流会憋死的。
应载雪不知道白布修士为何突然那么激动，还落下泪来。毕竟在她的认知中，修士独自闭关几十载都是常有的事，更何况只是半个月没出林。
她想不到言通玄会为这一点而哭，自然就将思绪放在了另一边，猜对方是触景生情，再次为修为一事而难过。想想也是，原本自己可以御空飞行，甚至能以更快的速度横穿乘风林，如今却只能由别人带着，还要经常停下来对付一日三餐。这样的落差如何叫人能接收？
垂在身侧的双手一时有些无措，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应载雪觉得自己能组织起来的安慰语句，前些日子都已与通玄道友讲过，如今再讲，也不过是重复那几句，干巴无用，还不如实际事物好用。
这样想着，她找了几根细长的叶子，折了个绿油油的元宝放在白布修士掌心。
手心里突然间被放了东西，言通玄定眼看去，然后眨眼：“按常理来讲，不都应该折蚱蜢？小狗？再不济也是蜻蜓吗？”
怎么有人折元宝啊！还是绿色的！一时间言通玄也说不清这吉利不吉利…
应载雪难为情地摸摸鼻子：“通玄道友说得那些，我还不会…暂时…只会用这个折元宝。”
至于吉利不吉利？修行之人的忌讳是件很玄学的事情，讲究信则有，不信则无。毕竟连修行这件事情，都难说是顺天而行，还是逆天而行…
再者纸元宝这东西，据复灵前古籍记载，也不是只有供给死者鬼魂的，偶尔也会摆在神佛的供台上，怎么可能有不吉利之说。
言通玄也是随口一问，哪想到应载雪真答，还说自己不会其它的。这下她可来了兴致，将绿元宝好好揣在怀里收起，乐呵呵道：“那有空我教你折些旁的，说不定以后我们还能靠这个卖钱呢！”
她想想那个画面就觉得好笑！
卖钱？应载雪一怔，没有马上接上话。言通玄也不在意，注意力再次被两侧来往的人流吸引，拽过少年衣袖，抬步就往前：“那处怎站了这么多人？咱们也去瞧瞧。”
应载雪二人此时降落的地方并非郡城，而是距离郡城还有十公里的乘风林外围。
虽未窥见城墙大门，但从两侧流行的人群中也能看出前方郡城的繁华热闹。应载雪记得颜婆婆提起过，乘风林西北面的如丹城，因紧贴山林，便于采药狩猎，吸引了不少医师前来定居。
长年累月下来，原本只是小县城的地方，逐渐发展为郡。而医师的大量定居，也促使城内催生出不少医药世家。贾伯换来的丹药，应当就是其中一家所制。等进城后，可看看哪家氏族和平生关边氏走得近…
顺着言通玄力道走了几步，应载雪借着树木遮挡，悄然从芥子囊中取了几株药草，以备后用。
等靠近小径，没了半人高的杂草做遮挡，言通玄才看清此处不仅站了不少修士，还蹲着各别拿物品前来售卖的修士。
也许，不是售卖…
看着一手交货，一手还是交货的操作。白布修士不解眨眼，后又连转了好几个摊位，见都是如此，终是得出一个令她自己都感到讶异的结论。
“这儿没有货币？”
应载雪跟在她身边，目光也在这些小地摊上徘徊，寻找着合适的交易物品。以为她是不熟悉如丹城，便介绍：“圜钱是大城池才会有的，如丹城近百年虽发展迅速，但还不足以锻造圜钱。”
二人对话声音不算响，但小径就那么点宽度，周边修士又都耳聪目明，自然听得一清二楚。当即，蹲在言通玄面前的修士笑道：“你这道修怎么回事？如此不通世事。如丹城内虽散修不少，但城里头的氏族可是有五家呢，互不服气，如何能铸造圜钱哩。”
他见言通玄穿着一身道袍，便以为眼前人是个道士。
言通玄彻底懵了：“铸造？圜钱？”
灵石不是靠采矿吗？
应载雪听出她声音里的异样，将她往自己身边拽了拽，向那已经面露审视的地摊修士道：“我这好友前些日子磕了脑袋，有些事情记不清了，今日带她出来也是趁机了解下市井市价。”
闻此言，地摊修士也是打消了心中的疑惑，一叹：“散修如草，磕磕碰碰总是难免。”再道：“那想来你们也是来求医的，正好，最近城内正在施药济贫，你们可以去看看，说不定能从那些金贵的医师手里讨得一枚丹药。”
应载雪拱手：“多谢道友提醒。”
小径路窄，但修士不少，与那地摊修士随意聊上几句后，她就带着言通玄去了旁处，免得打扰人家做生意。
走出一段距离，言通玄低声问：“圜钱是什么？难道你们交易不是靠灵石吗？”
应载雪脚步未停，只拿着药草的手指点了点，无声点亮一张隔音灵符：“劳生界中并非所有修士能拥有灵石，部分修士甚至连灵石都未曾听闻过，修士间也多以物易之。倘有氏族统摄一方，则会私铸圜钱，既便城中修士交易往来，也为己身额外增甜一笔收支。”
而言通玄所说的灵石，其价值等同于复灵前的黄金，只会存在于富贵人家手中，寻常散修是连见都没怎么见过。
言通玄听得一愣一愣的，她想问，这就没有人管吗？私铸银钱何其荒唐？可随即又想到这是礼崩乐坏，法度废驰的世道，无人能管…就是春秋战国时期，也是在秦灭六国后才统一的货币。
如此说来，以灵石为通用货币是绝对不可能的。就好比黄金，的确能用，但更趋向于一个保值产品，无法做到像是纸币一样的管控生产。
心下一叹，看向身侧少年，忽而想到什么，讪笑：“被雷劈后，记忆总是断断续续，今日倒是叫载雪见笑了。”
应载雪表示理解，全然没有多问的意思：“通玄道友那日受伤严重，记忆有所缺失实乃正常。”
言通玄：……
更心虚了怎么回事。
随后二人又陆陆续续在不少地摊前停留，可一路下应载雪手中药草都没有交易出去，看样子是没找到合心意的。
“你要换什么？”跟着少年看了一路，言通玄问。
应载雪：“可以让我们进城的东西。”
“进城，这儿的东西没有与我们药草等价的？”在知道没有通用货币后，言通玄也明白如果入城要交钱，那这个“钱”肯定不是简单的银钱。
应该是货物，或者消息之类的。
“不能直接上交草药？”
“能，但如丹城最不缺草药，故而我猜守城修士会狠压草药。”
言通玄明白，就是会贬值。
“怪不得这儿会蹲这么多人，这不逼得人在外交易吗？”
应载雪淡笑不语。
言通玄：“若实在找不到等价的物件。那我们亏本换些便宜的，怎么样？”
应载雪：“若实在寻不到，便只能如此。”只是如果换太多东西拿在手中，大包小包，恐惹人抢掠。
她之前替颜婆婆采得草药价值都不低，若在城中交易，不说会被狠狠压价，可能还会引起城内氏族的注意。
故而她这才选择在城外交易，可城外东西大多价轻。如果没有等价的物品，只能一换多。而出门在外，她也不想显露芥子囊的存在，就得干拿在手里。
不着痕迹皱了下眉心。
再看看吧。
